其實(shí)，意峰晚上仍然在河灣窩著，根本沒有去哪里。這天白天，他一從鳳蝶家出來，一邊邊干活一邊不時張望著最西邊院子里的動靜。看見了鳳蝶爸回家。看見了一家人打包行程離開，就感覺到不對勁了。山里人極少有傾家離巢的事情。鳳蝶爸離家多半天，把一家人連同臥病在床多年沒有離開過村子的老母親都送走，實(shí)在不同尋常。把面子看得比天還大的山里人為了男女之事打得血里面撈骨頭的事情他見得多了。

　　打架他不怕，成年外面闖，賴皮流氓、亡命之徒他都過過手，毫不怯火。真的拼起命來，意峰拿一根棍子對付一伙人也不一定吃虧。可這個事情不是拼命的事情。

　　意峰不愿意坐等禍從天降，他要想辦法四兩撥千斤先渡過這個坎再說。他清楚鳳蝶的父親既氣急敗壞，又不愿意聲張的心態(tài)，分析要有事就一定在今天晚上。

　　看著那邊的異常動作，意峰想果然不出所料。他用五兄弟一回回順著頭發(fā)，思謀了一大會兒，決定：“干脆三十六計選其上吧！再硬的拳頭打在棉花上還有一點(diǎn)聲音，我讓他打在空氣里，看他能打出什么響聲？”

　　主意一定，意峰掏出手機(jī)，撥了和自己年年一起同路放蜂的好兄弟瘦猴的電話。瘦猴一家就在二十幾里外的前川的一個平臺上擺著和自己差不多的東西放蜂呢。電話一打，沒有多少時間，瘦猴就讓一個在當(dāng)?shù)亟Y(jié)交的小伙子用摩托車帶著趕來了。

　　意峰如此這般一交待，瘦猴立即心領(lǐng)神會，拍著胸部打包票：“大哥，你就放百分之二百的心，我保證演得比真的還要真！不！就是真的。你就是賣給我了呀，我早就羨慕著你這一群旺蜂了！你憑什么每年比我多收入好些萬硬蹭蹭的票子？”又說：“最好咱弟兄再立一張假字據(jù)，我好拿著唬哢女子的家里人？”意峰笑罵：“去你的瘦蹦子！想得倒美！”

　　定好了攻守同盟，意峰瘦猴一下午就在場院的寬闊處收拾著蜂箱，觀察著動靜。瘦猴急得安靜不住，一遍遍去近處觀察窺探。蹦蹦車一回村，瘦猴就偵探清楚了回來的人。連前半夜父子倆在大門口坐著，都報告了意峰。

　　鳳蝶舅家的一車人進(jìn)了門，意峰就溜到梁尖下的河岸躲著去了，瘦猴回帳篷裝睡了。等那些人走了的時候，兩個放蜂人已經(jīng)坐在帳篷里高談闊論，飲酒作樂了。

　　醫(yī)院里，人們都睡了。鳳蝶讓母親和奶奶擠著單人病床睡了，她坐著同病室的人不用的小凳子趴著床沿枕著胳膊睡不著。出門下樓，來到樓前廣場，找了一個連椅坐下。幾天來的一切又一次在大腦里過了一次電影。

　　好幾年了，意峰年年來河灣放蜂，她開始見了，只知道咀里的場院里有人在放蜂。后來哪里晚上熱熱鬧鬧，她也去看，去聽。慢慢的，對放蜂的人有了好感。那個黑紅的高原色皮膚的中年人咋什么都會？他肚子里的故事到底裝了多少呀？

　　一個平時不太出門的大姑娘，被潛移默化了，不知道從那一天開始，把以前當(dāng)作物看的放蜂人當(dāng)成了人看了，又當(dāng)成了男人看了。占著天時地利，她不由自主地暗暗觀察了。別的放蜂的都是一家一家的，為啥這個一直是一個人呀？一個人看得住那么些東西嗎？看見遠(yuǎn)近的風(fēng)騷女人夜里鉆進(jìn)放蜂人的庵棚里去，鳳蝶心里七上八下心神不定，說不出是五味里的哪一味直往口里涌。

　　放蜂人一次次進(jìn)了她的眼，一天天進(jìn)了她的心，一夜夜進(jìn)了她的夢。她年年盼著桃花開，年年不愿槐花敗。放蜂人來了，她覺得山野都變得金光燦燦了。鳳蝶天天活得滋味也香了，梳妝打扮了，一趟趟下河邊洗衣服，一次次去場院抱柴火，目的只有一個，看見放蜂人，引起他矚目。

　　一年一年過去了，放蜂人在姑娘的心里成型了，高大了，扎根了。可是不知道多少回了，那個臘汁肉對一個大姑娘就是不理不睬，連一句話都說不上！槐花收蕊，放蜂人的汽車一離開，鳳蝶能坐在石階旁邊，摸著放蜂人天天坐的石頭癡多半天。

　　鳳蝶回想著，審視著自己。這幾天的突然就來了的事情實(shí)在使人一下子還適應(yīng)不了，一切還恍然在夢里。“我這是輕率無知的獻(xiàn)身嗎？是飛鳥自投羅網(wǎng)嗎？”按人們的說法，意峰（她在床上終于知道了放蜂人叫意峰）就是個尋花問柳的浪蕩子。可是為啥我就是牽腸掛肚放不下？

　　想起兩個人在鋼絲床上咯吱著顛鸞倒鳳，鳳蝶想著為了那個快樂，死了都不后悔！意峰在癲狂中許的愿，鳳蝶印在了心里，她不管父母奶奶說什么，她相信意峰說的一切。

　　她下決心等著意峰說了的那一天。她堅信那一天會來的。她甚至設(shè)想了結(jié)婚的儀式、宴會、洞房了。

　　山里的、少見世面的女子在醫(yī)院里空蕩蕩的夜里的廣場里，自己給自己設(shè)計臆想了一條頭頂亮閃閃的鋪著紅地毯的堆滿鮮花的通向美好夢境的大道！她想著，甜蜜地笑了。

　　不知過了多久，鳳蝶感到有人摸她的頭，一激靈睜眼，天亮了。母親坐在她旁邊，神情復(fù)雜地看著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一大早，鳳蝶爸又叫了鄰居的蹦蹦車來了醫(yī)院，隨便讓大夫給老娘檢查開了藥，還是平時吃的那幾樣藥，家里都有便宜價錢批發(fā)的，不用買。把藥單和幾張檢查單往褲兜里一塞，前后跑著給老娘辦了出院手續(xù)就又用蹦蹦車?yán)�回了一家人�?br />
　　鳳蝶一回家，和一家子一起安頓好奶奶。母親進(jìn)了廚房做飯去了，弟弟來姐姐的住處，還沒有說話，廚房里母親喊：“青兒！”樹青應(yīng)著跑過去給母親匯報去了。鳳蝶爸放心地回偏窯里躺上了炕。

　　鳳蝶安心不了，實(shí)在忍不住，就悄悄溜出去，跑到她想去的那里去了。母親和弟弟都聽見了，互相噓噓著笑了。知道鳳蝶會撲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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