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她遇上過程和方式,都最正確的人。
然而命運總要和她開玩笑——她好運的遇見,卻不能好運的擁有。
眨眨眼,拼命眨下眼底泛起的酸澀之意,孟扶搖看著燕驚塵被燈光拉長的孤獨而蕭索的影子,抿著嘴,在長孫無極掌心寫:我想殺了煙殺。
長孫無極頓了頓,答:好。
無聲的吸口氣,孟扶搖笑了笑。
燕驚塵——我殺了你妻子,只好殺你師傅做補償了。
燕驚塵不知道這一刻高踞墻頭看他為亡妻招魂的那一對人,在這瞬間做了個關系他一生的決定,他安靜的撒著紙錢,冰涼的青玉罐抱在懷里,被他的體溫焐得微熱——這是他第一次這么近的抱裴瑗。
那個高傲的女子,終究以這樣的方式,靜靜蜷在了他的懷中。
手底的罐口,霜雪一般的涼,像是去年冬的雪,紛紛揚揚降在燕京城郊的孤山上,他在雪地里喝著悶酒,滿地里堆著亂七八糟的罐子——那時他剛剛遇見煙殺不久,“有幸”被他看中收為弟子,最初的歡喜過后,到來的便是噩夢,更糟的是,這事還隱約被幾個素來和他明爭暗斗的貴介子弟猜著,燕京貴族間漸漸流傳著一些不可言傳只可意會的玩笑——用曖昧的語氣、狎昵的眼神、竊笑的暗示、猥褻的動作來表達。
那樣的玩笑,是橫在他面前一堵無形的墻,看不見摸不著,卻那般森冷的矗立在他面前,他因此遍體鱗傷,卻沒有任何力量來打破它——世人的口舌,本就是世間最陰冷的陷阱,殺人無算,越掙扎越添傷。
然后,她出現了。
繼太淵宮變,上淵建國后,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他以為她要來譏諷他嘲笑他,便用袖子懶懶遮住臉,卻聽見她在他身側坐下來,也抓過一壺酒,以平日里她這尊貴郡主絕不會有的粗魯姿勢拍開泥封,毫不猶豫的喝了干凈。
酒壇喝空后,她將壇子遠遠拋出,看那一線青光穿云透霧墜入深谷,聽那碎裂聲在崖下回聲尖銳的傳出,然后她道:“我嫁給你。”
他霍然回首,她不看他,輪廓精致的側面平靜而堅定,這一生的大事她一錘定音,然后她起身,道:“三天后你來下聘。”
他羞于再登裴家門下聘,怕再次遭受一番羞辱,煙殺卻高興,道:“難得有個自愿的幌子,其實老夫不在乎這個,你卻臉皮薄,她肯嫁你,你這一生也就完整了,老夫親自給你提親去。”他去了,高高興興回來,說:“準備成親吧。”
后來他才知道,裴瑗用那三天,說服了憤怒的裴大將軍,也和煙殺談過,至于她付出了什么才得到了這樣的結果,這一生他再也尋不著答案了。
他也永遠不知道,那些名為夫妻卻分住兩院,她獨守空閨就一盞孤燈,看著他院子里的燈火時的心情。
在那之后,那些流言便散盡——裴瑗的下嫁,是對那些猜測最有力的駁斥。
她犧牲了多少,他便負了她多少。
她愛著他,他愛著那個她,那個她卻愛著那個他。
人生里多少滑稽的連環套兒,套住了一生的糾纏和情孽。
燕驚塵緩緩的撫摸著那個青玉罐,將臉緩緩貼了上去,那般微涼,有點咯人,像她的氣質,帶刺般的張揚著,冷而傲,不溫良,甚至帶毒,然而只有他知道,她一生的熱度,都只給了他一人。
只是從此以后,那點飄搖的溫暖他的燈火,便被森涼的命運“撲”的一聲,吹熄了。
燕驚塵抱緊了那個青玉罐,慢慢的,蒼涼的回身,墻頭上的人,默然凝視著他的背影,眼神里也生出淡淡的悲涼,連元寶大人都鉆出長孫無極袖子,擠在兩人中間看著燕驚塵撒著紙錢離去,圓溜溜的黑眼睛少少的濕潤了些,想著:想當年,在穹蒼,那只美艷的黑珍珠……
燕驚塵拉得長長的背影,嵌在孤清的夜色里。
夜色里卻有喧鬧的聲音傳來。
有兩個人,大聲的唱著笑著,搖搖晃晃進了巷子,清脆的聲音,敲破這一霎憂傷的寂靜。
“哥啊,再喝……再喝三壇!”
“我沒醉……呃……我沒醉!”
“別……躲我……你這死鬼……姑娘我花似的,你偏躲!”
“呸呸!呸呸!”
花姑娘大聲的唱著笑著,走著歪歪斜斜的“之”字步,眉開眼笑樂在其中,苦了她那個倒霉酒友,極有分寸的小心攙著她手臂,一路歪歪扭扭碰碰撞撞過來。
墻頭上孟扶搖黑線——雅蘭珠什么時候和云痕跑出去喝酒了?醉成這德行?
雅蘭珠開始唱歌。
“哥哥你大膽地向前走,妹妹我死追著不回頭,哥哥你跑死了三匹馬,妹妹我累死了九條牛……”
孟扶搖“呃”的一聲,一個猛子扎到長孫無極肩上,拼命堵住自己的笑聲,哎喲我地媽呀,這丫篡改歌詞的本領著實太高超了,俺就哼了一遍,到了她嘴里,怎么就死了馬又死了牛呢?
她笑得肩膀直顫,微光下像一只無聲振翼的蝶,長孫無極微笑著將她順勢攬在懷里,仰起頭,心想著這歌詞其實挺樸實貼切的,用在自己身上也合適。
元寶大人蹲在主子肩上,鄙視的盯著孟扶搖——你好意思笑?不是你,我們這些貴族哪懂什么叫粗俗?
巷子里那對醉酒夜歸的不知道這墻頭把戲,猶自一路砰砰乓乓撞過來,他們和燕驚塵對面而行,燕驚塵皺了皺眉,怕他們撞壞自己懷中的罐子,趕緊將罐子換個手抱著,身子一側等他們過去。
雅蘭珠經過他身側時,卻突然身子一歪便要吐,吐也便罷了,偏偏她是個公主,習慣對著漱盂吐,昏頭漲腦的眼珠子四處亂轉,一眼瞥到燕驚塵懷中有個疑似漱盂物體,伸手就去抓。
燕驚塵眉毛一豎,劈手就要去推她,云痕閃電般將雅蘭珠一拉,抬手一架,怒道:“她喝醉無心,閣下怎可出手如此之重!”
兩人胳臂一架,一抬頭,燈光下互相一看,都“啊”了一聲,道:“是你。”
燕驚塵沉著臉,瞟了云痕一眼,放下手一言不發便走,云痕看著他,眼神里幽光閃動,雅蘭珠突然又歪歪倒倒撞過來,眼看要撞上墻,云痕只好去抓她,正好雅蘭珠也在手腳亂舞,“哧拉”一聲,云痕半幅袍子被酒鬼撕了下來,一件東西叮聲落地。
云痕卻沒聽見那聲墜落聲,他手忙腳亂的去扶醉成爛泥的雅蘭珠,扶在哪里都不是,只好拎著她衣領拖了便走,忽聽身后燕驚塵道:“站住。”
云痕回身,一眼看見燕驚塵手里抓著一個小小的青金石的燕子,臉色頓時變了,將雅蘭珠往墻邊一放,便要撲過來。
燕驚塵將手一縮,沉聲道:“這東西你從哪里來的?”
“還我!”
“哪來的?”
“我叫你還我!”
燕驚塵將那燕子往自己懷里一塞,冷聲道:“這是我燕家子弟一出生就擁有的標記,非燕家直系子孫不能有,你今日說不出這來歷,我便不能還你。”說完抱著罐子轉身便走。
云痕立即撲了過去。
他身子未到,燕驚塵半回身,一道劍光已經銳電般拉出,云痕冷哼一聲,手底白光一振,鏗然便是一陣大響。
兩人竟然打了起來。
墻頭上孟扶搖直著眼,喃喃道:“咋打起來了?”她離得遠,聽不清楚兩人低聲對話,只隱約看見燕驚塵撿起一件東西,云痕討要,然后便上演了全武行。
長孫無極拉著她的手,看著那個方向,悠悠道:“有些事,縱然被時間掩蓋了很久,終究要被命運捅破的。”
小巷里風聲呼叱,云痕和燕驚塵的打斗,卻很快到了尾聲。
燕驚塵單手使劍,根本不會是云痕對手,云痕卻無心作戰,只想速速逼他將東西還回,十幾招一過,云痕的劍光已經全數壓倒了單手作戰的燕驚塵。
燕驚塵抿著唇,看著雖然劍氣縱橫卻處處容讓的云痕,眼底閃過一絲疑色,突然將手中青玉罐向前一遞,疾聲道:“我妻子的骨灰!”
云痕劍光快如流電,剎那奔前,燕驚塵話音未畢他劍光已經抵達罐身,聽見這一句云痕大驚失色,猛力向后一挫,劍上真力反涌,頓時被撞得向后一退。
然后一柄秋水般的劍,便輕輕擱上了他的咽喉。
墻頭觀戰的孟扶搖,本以為云痕必勝,不防這戰局瞬間顛倒,大驚之下喃喃罵一聲“卑鄙”便要掠下去,卻被長孫無極拉住。
隨即她看見了燕驚塵的眼神。
那浪滾波翻、洶涌無限、充滿震驚疑問不解困惑的眼神。
她也看見了他的口型。
他在說:
“弟弟。”
那聲“弟弟”的呼喚,飄在晚風中,聲音雖低,聽在耳中卻如此驚心。
云痕宛如剎那間被那聲呼喚擊倒,突然就僵硬在了燕驚塵的劍下,他站在那里,明明是未動的站姿,不知怎的便給人感覺他在那一線昏黃的微光里一寸寸凍結下去,結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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