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嗯?”長孫無極淺笑,笑容如月華流溢,“說出來我決定要不要原諒你。”
孟扶搖磨牙,嘶嘶道:“我拆了你的美滿婚姻,然而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我不該拆的,你倆實(shí)在太配了!”
“哦?”
“都是撒謊高手!”孟扶搖想起那朵蓮花就覺得反胃,“一個沒有璇璣圖偏說自己有,一個明明有璇璣圖偏說自己沒有!”
長孫無極看著她,眼神似笑非笑,半晌道:“扶搖,煩請你自己仔細(xì)回想一下,從認(rèn)識你到現(xiàn)在,也許我有沒對你說明的事情,但是但凡我說出口的話,有過假話?”
孟扶搖翻翻白眼,仔細(xì)思索一下,發(fā)現(xiàn)好像……真的沒有。
“從現(xiàn)在開始,出現(xiàn)了!”她振振有辭,強(qiáng)詞奪理。
長孫無極笑了笑,突然一伸手拉住她,大力一拽,身子往上一縱。
“哎呀你做什么!”
孟扶搖嚷完,發(fā)現(xiàn)自己呼的一聲已經(jīng)坐在墻頭,這座院子墻頭較高,坐在上面,眼前是一覽無余的磐都大街小巷,簡單有序的道路、沉樸厚重的建筑、鱗次櫛比的民房,遠(yuǎn)處氣勢沉雄的皇宮,午夜的涼風(fēng)連同未熄的萬家燈火撲面而來,激得人心神一爽。
“人在高處呆著,因?yàn)榭匆姷臇|西更多更復(fù)雜,心思也就更加清明。”長孫無極話中若有深意,聽得孟扶搖心中一動,隨即便氣歪了鼻子,“所以帶你上墻頭吹吹風(fēng),好醒醒你的腦子。”
“我一向清醒明智,智慧無雙。”她轉(zhuǎn)頭,惡狠狠推長孫無極,“下去,下去,墻頭窄,你妨礙我視野。”
“和你平行的人,永遠(yuǎn)不會妨礙你視野,很多時候妨礙你的,只是你自己。”長孫無極今晚特別哲學(xué),“扶搖,你是在討厭我撒謊嗎?”
“自然。”孟扶搖轉(zhuǎn)頭看他,目光亮得像一對貓眼寶石,“我沒那么矯情,不喜歡還不肯承認(rèn)。”
微微笑了笑,長孫無極不知從哪整出件披風(fēng),披在她身上,道:“風(fēng)大,小心著涼。”隨即才道:“我送出去做聘禮的那份璇璣圖,確實(shí)沒有拿回來。”
“嗯?”
“璇璣圖世人都以為只有一份,其實(shí)卻是兩份。”長孫無極微笑,“它來自一件披風(fēng)的兩副衣襟,各寫了一半內(nèi)容,真正的璇璣全圖,八百八十二字,共八章,我給你的,是其中另一半。”
“既然你拿出來的只是你那一半,那送出去的那一半,為什么不在佛蓮手中?”孟扶搖疑惑,“她甚至拿貌似銀錦的月華錦冒充璇璣圖,而且甚至好像根本沒見過真品?”
“這就是我為什么要退婚的理由。”長孫無極看著她,笑容深深,“所遇非人。”
“你是說,你未婚妻另有其人?”孟扶搖霍然轉(zhuǎn)頭看他,“誰?”
“不,我只是懷疑而已,鳳凈梵拿出假圖,也有可能是真圖真的遺失,她無奈之下作假替補(bǔ)。”長孫無極似在思索,含笑的眼角瞟過她,道,“有些事遲早會水落石出,不過扶搖,我得感謝你,你終于幫我解決了那個女人。”
“不是應(yīng)該覺得可惜嗎?”孟扶搖笑吟吟看她,“那么美麗那么高貴聲名那么完美,連氣質(zhì)都學(xué)得和你很像,真是苦心營造的天生佳偶,哎,被我活活拆了,好缺德。”
“還有更缺德的事。”長孫無極折了枝草根閑閑嘗著,淡淡道,“聽說他們連夜離開了天煞,我讓人在邊境線上等著,戰(zhàn)南城試圖對我做的事,我原樣奉還。”
“你派人暗殺佛蓮——”孟扶搖剎那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驚的身子往上竄了竄,瞪大眼睛,“嫁禍天煞?”
“嫁禍不嫁禍不重要,關(guān)鍵是鳳凈梵得死。”長孫無極轉(zhuǎn)過眼來,輕輕撫了撫她的發(fā),“得很快的死。”
孟扶搖咬著唇,不說話,她有點(diǎn)說不出話來,長孫無極雖然沒有明說,她何嘗不知道他是為她才要?dú)⒎鹕彽模恳蚤L孫無極的心性,他其實(shí)根本不屑暗殺,更不屑?xì)⒎鹕從菢拥呐樱琅f選擇違背自己原則最快速度的出手,純粹只是因?yàn)椋幌胱尯尥噶怂姆鹕彛儆袡C(jī)會搞出任何對她不利的變數(shù)罷了。
而以長孫無極的手段,完全有很多辦法不動聲色不枝不蔓的解決掉和佛蓮的婚事,他卻縱容她采取了最激烈的一種,造成兩人間不可調(diào)和的深仇大恨,然后再出手為她收拾爛攤子。
做對他而言這么蠢的事,只是因?yàn)椋胨畹酶S心、更痛快些。
孟扶搖怔了半晌,掉過頭去,紅著鼻頭道:“對不起……我總是不夠相信你。”
“你不夠相信我,有我自己的原因。”長孫無極又在試圖給她編辮子,他好像對她的頭發(fā)特別感興趣,“我總是諱莫如深,不夠坦白明朗,這樣的性子,怨不得你不信我。”
“不會了,以后不會了。”孟扶搖一懷慚愧,覺得長孫無極真是好人哇,被冤枉了還記得替她解釋,她一激動一熱血,頓時覺得自己良心不足,正在思考著要以什么樣的方式報(bào)答下這樣的君子,忽聽身后那君子湊近她耳側(cè),輕輕道:“唔,扶搖,你貼身的穿的那件是什么東西?怎么還有兩根帶子的?”
貼身……帶子……正想著報(bào)答的孟扶搖腦子轉(zhuǎn)了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她的自制罩罩!
而她穿著單衫,單衫外還有披風(fēng),他是怎么看見罩罩的?
這見鬼的君子!
孟扶搖一聲怒喝,抬腳就踹——無恥之尤,早知道還是讓你和佛蓮配成雙!
腿剛抬起就被長孫無極按住,他一手按在她腿上,一手豎在唇間:“噓——”
孟扶搖直覺的要罵他故弄玄虛,隨即隱約聽得墻下對面小巷有步聲一路傳來,便也回過頭去。
夜色淺淡,小巷深深,前方誰家苦讀的士子夜深不寐,深黑的剪影映在窗紙上,窗間透出一線昏黃微光,月牙般的灑在小巷深處。
深處,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漸漸剝離著一個人形輪廓,有人慢慢的,從巷子尾的暗色里走了出來。
他走得很慢,懷中似乎抱著什么東西,一邊走一邊低低的呼喚,那語聲被風(fēng)帶過來,隱約聽出幾句:“……魂兮歸來……”
是個半夜為亡人招魂的。
孟扶搖輕輕嘆一口氣,看那影子,對方很年輕,在這夜半踽踽獨(dú)行,一路呼喚,想必是個為長輩招魂的孝子吧。
她不欲打擾這陰陽間的溝通,轉(zhuǎn)身意圖下墻,一轉(zhuǎn)頭突然看見那人走進(jìn)了那月牙般的昏黃亮光中,光線映亮了他的眉眼,清秀,溫潤,淡淡憂傷。
燕驚塵!
孟扶搖怔在墻頭,忘記離開。
她坐在長孫無極身邊,看著燕驚塵孤寂的身影自巷子深處慢慢浮出,看著他懷里那個光滑的青玉罐,看著他慢慢的,輕輕念著魂兮歸來,將手中的紙錢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撒開,那些灰白色的薄紙,如蝶般旋轉(zhuǎn)著飛離他的指尖,再被風(fēng),無聲無息的帶過墻頭,消失不見。
一個人在世間的所有痕跡,如風(fēng)箏斷線飛遠(yuǎn)。
一張紙錢似乎猶在念棧不去,浮游漂移,冉冉撲上孟扶搖掌心。
孟扶搖伸手拈住,那薄而軟的觸覺剎那傳入心底,在心上刷刷掃過,掃出些柔軟的疼痛來,她抬起眼,看著專心招魂的燕驚塵,突然想起,今天是裴瑗的頭七之日。
按照太淵風(fēng)俗,亡者頭七之日,親人要在她走過的地方再走上一遍,為其招魂。
孟扶搖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青玉罐上,那個紅衣的,艷麗張揚(yáng)如牡丹,走到哪里都要無限度彰顯自己的存在感的女子,如今真的化為這沉默簡樸的小罐里,一抔灰白的粉末了么?
她那不甘的靈魂,是會安于這樣的窄小的棲身之地,還是會掙扎著欲待掙脫?
而燕驚塵,這個玉堂金馬的貴介公子,公侯之家的繼承人,這個一生順利光亮卻在遇見她之后步步嗟跌的少年,他要如何走剩下的路?
有些相遇,天生不公,如她和燕驚塵,玄元山那一場遇見,從頭到尾,只為了造就她前行千里的路,然后她離開,頭也不回走遠(yuǎn),他卻不肯承認(rèn)那一場無緣,原地蹉跎,因?yàn)槭ザ煌5淖鲋e誤選擇,然后再度失去。
想起戰(zhàn)北恒別業(yè)里自己聽見看見的一切,孟扶搖指尖微涼,為這命運(yùn)的冷酷而默默無言,隨即覺得掌心一暖,有人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怔怔捏著的那張紙錢抽去,再用自己的五指,包住了她的手指。
他溫暖的掌心有著光滑的觸感,如絲緞般從指尖拂到心底,熨帖而柔和,像一場擁著輕盈羽被進(jìn)入的沉酣。
他總是在任何時辰都能及時讀見她心底的感觸,并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她:我陪你一起。
孟扶搖抬頭看著他,想著自己終究是幸運(yùn)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到這般溫暖的,不求索取的陪伴,而那些人,燕驚塵、裴瑗、佛蓮、他們依然是愛著的人,只是,有的人錯在愛的過程,有的人錯在愛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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