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五章3 2
趙真顏的眼睛有些輕度近視,她從不戴眼鏡。平時在路上碰到有人遠遠打招呼,因面容模糊,她要靠衣著和走路姿勢來分辨到底是誰。但在這個開闊、大的有些離譜的包間里,她竟然能遠遠看清他的面容——可見他是一個多么五官分明、眉目清楚的男人。
他終于還是從她的宿舍里撤退了,趕來參加這樣一種家庭、親朋性質的晚餐。趙真顏想著,心痛在一點點地加劇。
顏昇看見趙真顏居然在場,又驚喜又疑惑。
他完全無視杜衡的存在,徑直走到趙真顏身邊,說:“我找了你一天……對不起。”
見她動也不動,干脆挨著她身邊蹲下來,握住她的手,微微仰頭看她:“你生氣是應該的。可我還有很多話還沒跟你說,你聽我說完了再決定生不生氣。”
杜衡已經完全變成一個局外人,她臉上一紅一白,急道:“顏昇……她是,是屈志遠的朋友。”
這句話提醒了趙真顏,她抽出手,起身道:“是啊,叫人家看見,像什么話。也沒什么,我不生氣了,你別老像小時候一樣。”
顏昇隨著她站起來:“‘屈志遠’的朋友?又是我爸的杰作吧!我們走吧,不吃這無聊的飯了。”說完就牽起她的手。
“你爸和屈志遠都已經來了,顏昇,你總得注意場合。”杜衡在后面無奈地喊道。
趙真顏并沒有反抗,繼續留在這里處境只會更糟,何況,她也有許多話要說。
走到樓層盡頭的消防通道,她才輕輕掙脫了他的手掌,停下來說:“我不生你氣了。你昨晚說的沒錯,我也欠你的。算了吧,我們。一筆勾銷好了。”
“不行。”他再次搖頭,“你不能決定我的事。”
“你想怎樣?你的準新娘不是也跟過來了,你也讓她住你那去了,彼此家長都認可了……”
“不是這樣,我來這里之前已經斷了,我沒想到她會跟著過來……行李是早上急著找你,就先讓她在我家休息一下……見家長,家長……”他有些語無倫次。
趙真顏笑了起來:“你終于知道我的感受了,事情似是而非,但是解釋不上來。你知道有多難受了吧。”
他看著她的笑,頓時明白了什么,柔聲說:“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她止住了笑,認真地說:“剛才有點,現在不了,我現在的情緒里沒有嫉妒,只有討厭。”
“你知道嗎,我討厭現在這個趙真顏,畏首畏腳、滿腹心事、敏感自卑、難得開懷……我討厭極了……我從前不是這樣的,如果我不曾喜歡你,我現在應該是另一個樣子了,談一場正常的戀愛,有一些庸俗的小幸福,也許都結婚了……”
“不會了,以后不會了。”他深吸一口氣,心痛地把她擁進懷里。
“是,以后不會了,因為我決定試試看,努力去喜歡另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她貼在他心口,悶悶地說出這些話,語言比刀還鋒利。
“你什么意思?所以你來跟屈志遠相親?你別傻了,我爸想讓你做他的砝碼。他在你高三那年就想這么做了,是我死活不愿意。”
“跟你爸沒關系,我早就認識他了。今天來之前,我并不知道他請的客人是你爸……”她把他環在身后的手指掰開。
顏昇不再接話,疑惑地盯著她,似乎在辨別這些話的真假。
她意識到他們出來了太久,勸他道:“顏昇,我們心平氣和吃完飯,有話以后再說。”說完,欲轉身回房。
顏昇單手撐住墻,阻斷她的去向。
進而側過頭吻住她,撬開唇齒,搜尋著她的舌尖。真是要命,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漏電,本來離墻還有幾公分的距離,現在卻不得不靠在墻上尋找一個支撐。
“你已經瘋了。”她喘著氣掙開他。
“我沒瘋,我只想看看你是不是在撒謊。”他笑起來,“你果然又在騙我,對不對?”
她不回答,卻問他:“你曾經說過,每次你都忘了問我的意見。可關鍵是,你聽嗎?”
他茫然地看著她。
“我的意見是,你總得給我一個去愛別人的機會,你得放手給我一個幸福的可能。”
“你覺得,他好嗎?”他艱難地問。
“本市最年輕的正局級。品貌端莊、體格健壯、家世……”她把方鳴的話照搬過來,最后他說的是什么?家世什么?
“家世顯赫。”他補充道,“可你要這些嗎?”
“要,我要!剛才你女人試探我的時候,我就確定我要。”趙真顏平時說話從來不用“你女人”這種字眼,現在一說出來,覺得字字錐心,如鯁在喉。她補充道:“你女人用拙劣的方式、用半真半假的話想看看我的反應,而我只覺得我形象卑微、處境可笑。如果沒有一個屈志遠,恐怕連腰都直不起來。”
“你明知她說的不一定是真的,還跟自己較什么勁!”他無奈道,同時心里在無聲反駁,我女人不是她。
“我有潔癖。”她簡短地回答,但又是有力的答案,“別跟我說你和她什么也沒發生過。你昨天可一點都不像第一次,你都不是,憑什么要求我是!顏昇,我們都有潔癖,可感情都已經不再純粹了,這就是痛苦的根源。”
提到昨晚,顏昇只好道歉:“昨天真是喝多了,我本來……”
“從古到今發生這種事,喝多了都是一個好借口。不過,我不需要你道歉。這種事不過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你舒服,我也不賴。謝謝你啊,技巧還可以。”趙真顏不愧是被盤絲大仙們耳濡目染出來的,明明是她的初體驗,她能掰的像自己“身經百戰”一樣。
“你學壞了。”顏昇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憤怒,“你舍友說你有時也不歸宿,你在哪兒?”
趙真顏不怒反樂:“我沒問你跟誰上過床,你也別問我。我又不可能為你點個守宮砂在身上。你不是早評價過我‘做什么事都不努力’嗎?對,我就是既來之則安之的人!你交女朋友的時候,我也沒閑著,誰對我好我跟誰,讓我想想看,屈志遠算第幾個了……”
“別說了,”這些話讓顏昇覺得分外刺耳,他破釜沉舟地說,“趙真顏,從前的事就算了。我給你做個選擇,或者你進去繼續吃完這場飯,或者你跟我走。”
她一直在那里信口開河,只為胸中的一口怨氣。現在聽他這樣說,忽然就靜默不語,眼神散開到很遠的地方:“顏昇,你覺得這些年,快樂嗎?”
他果斷地搖頭:“有過的,但是很短,太短了。”
“我也覺得不快樂。既然那么苦,算了吧……我只想要一份正常的感情。”她嘆了一口氣。原來兩人一起自習的時候,她也經常嘆氣,但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裝老,現在她這一口氣,卻真的是無限沉重。她知道杜衡說的未必真,可依然心痛;她知道他在乎她,可依然沒有辦法高興起來。
她低聲道:“我想努力嘗試去愛上另一個人,既然你都試過愛上別人,總得給我一個機會。就目前為止,我覺得屈志遠還不錯,可以預見和他在一起不會太辛苦,走一步,就能找到下一步該落腳的地方,很踏實。”
“你這個要求不高。”
“是不高,可我在你這里從來沒有找到過這種感覺。顏昇,我只覺得累了,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讓我過得輕松一點。”
顏昇強打起最后一分固執,說道:“我真的覺得我們在一起,會很好很好。你就不給自己一次機會嗎?你就灑脫一次,不要管別人看你的眼光。”
“那滋味是很好,可我總是擔心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斷炊了。那一秒鐘再甜,也抵不過后面長久的苦。顏昇,我認真的拜托你,我只想抓住平淡的小幸福,再也經不起你給的風浪了。你放過我吧。”之前的她,一直在裝,一直在發泄怨氣,可這幾句話是情真意切的,被她說的無限蒼涼,好像用盡最后的力氣在哀求他一樣。
他看著她,良久,點點頭,又點點頭:“我陪你吃完這場飯。”他聲音輕輕的,卻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向房間走回去。
短短的路,卻似很長。一路上,他只說了一句話:“放心,我只想再看看你。”
進門的同時,他松開了手。
屈志遠站起來說:“幸會。”他是地道的本地人,但長的南人北相,看起來更像北方人。目光銳利,干凈的白色襯衣、薄薄的毛背心,腳上是一雙老北京布鞋——倒是和身份比較符合,在政府系統,只有達到一定級別才能穿布鞋。
顏昇的記憶力向來過人,立刻認出眼前的這個人正是當年很賞識他的評委,兩人甚至還合影過。不過他沒打算告訴屈志遠這些“孽緣”,只是輕輕地握了下手,就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已經開始上菜,屈志遠和顏定邦明顯地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
剛才還生機勃勃的杜衡,此刻心事重重。
剛才心事重重的趙真顏,此刻生機勃勃。
顏定邦更是納罕,兒子什么時候和杜衡和好了,殷勤地為她夾菜剝蝦。屈志遠也在趙真顏的頻頻羹湯伺候中,頗感匪夷所思。
屈志遠竭力尋找著話題:“那按照輩份,顏昇不是要叫趙真顏姑姑?”
“是啊,可惜他倔,從來不肯這么喊。”趙真顏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看向屈志遠的。顏昇也沒有回答,低頭喝湯。
顏定邦不失時機地對屈志遠說:“將來有可能,顏昇或許還應該叫你姑爹,我就該喊你妹夫了。”屈志遠忙揮手:“罷了罷了,折殺我了,我哪里有這福氣。”
一大盤苦螺上來,屈志遠洗凈手,用牙簽幫真顏把螺肉剔出來。趙真顏來者不拒,有什么吃什么。吃到第四顆,顏昇終于在桌對面說:“她不愛吃苦的,她只喜歡吃甜的。”
屈志遠停了下來:“是嗎?那要不要給你叫廣式糖水?uff02
真顏自己用勺又舀了好些螺,答道:“那是小時候,人是會變的。現在我苦甜不忌。”屈志遠接話道:“好像是,我見過你在辦公室沖咖啡,是不放糖的。”
“喝茶也是口味偏苦,你忘了?”趙真顏帶著笑意與屈志遠對視。
斑魚朝上的一面已經吃完,顏定邦想用公筷把魚翻過來。趙真顏忙阻止他:“這邊迷信,吃魚不能翻面的。”
“什么說法?”顏定邦為趙真顏竟然主動與他說話受寵若驚。
“翻魚就是翻船,不好的。”趙真顏解釋道。
顏定邦匆忙收回手,萬幸說:“還好沒翻。”
“其實這是漁民的信仰,跟我們也沒關系。”屈志遠安慰似乎受驚的顏定邦。
又吃過一輪,趙真顏叫服務員拿一瓶王老吉。
顏昇淡淡地說:“胃不好不能喝涼茶。”
“你胃不好?”屈志遠對她了解不算多。
“沒有,別聽他瞎說。”她示意服務員倒進自己的杯里。
“叫你別——”顏昇似乎急起來,說了一半又戛然中止。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吃得太撐,還是喝了一些紅酒又喝別的太雜亂,她竟然有些發暈。
“大不了就胃炎嘛,大不了就進醫院嘛,不會再麻煩你了。”她的潛臺詞是,反正你也等不到清晨。
話說到這里,顏定邦已經掛不住:“他們從小就愛互相拆臺,我都習慣了。”
“不是的,我們小時候倒是很好的。”顏昇舉起酒杯敬屈志遠,“她脾氣不好,屈主任,以后你還要多包涵她。”
屈志遠努力在這些只言片語中尋找蛛絲馬跡,不得要領。氣氛終于冷了下來。
正巧最后一道菜上來,是一塊塊晶瑩的東西。屈志遠介紹說:“這是本地特產——土筍凍。真顏肯定知道。杜衡,這是美容養顏的,你可以多吃。”杜衡只笑笑而已。
顏昇低頭把調料加進杜衡的碗里,然后才是自己的。
咬下去,不知為何,仍然沒有記憶中那種驚艷的滋味。
“你從前不是不吃蟲的嗎?”趙真顏隔著杯碗盤碟,氤氳熱氣,問他。這是她在飯桌上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像你說的,人是會變的……”他仿佛慢慢開始講一個故事,“好幾年前,有個朋友帶我吃過這玩意兒……后來只要同事過來出差,都會自覺用冰塊鎮一些土筍凍帶回來給我。不過不管他們帶的是哪一家的,都沒有記憶中的好吃。我就不停的請他們換一家,再換一家試試。最后我同事全被我弄煩了,一口咬定我那次吃的不是土筍凍……”
他還沒說完,斜對面的屈志遠就已遞毛巾給趙真顏:“怎么嗆得這么厲害?”
趙真顏眼鼻通紅、眼淚汪汪,指著土筍凍上的芥末說:“這個芥末,真的好辣!”
屈志遠還不忘答疑:“顏昇,你朋友帶你去的,應該是公園西門那邊的小攤吧,那邊的最正宗。”
“可能吧,我也忘了。”顏昇低下頭,好像在用手機回著信息,不咸不淡的回答道。滴滴答答的按鍵音在清冷的空氣中顯得很突兀。
吃過飯,屈志遠和趙真顏目送他們“一家人”坐上車,再目送顏昇慢慢把車倒出來。
趙真顏忽然發現,那輛路虎的左前側,有刮擦的痕跡,不知道為什么沒有馬上送修。她再一想,又記起來,那正是第一天實習路上,與她所坐公車擦碰的那輛路虎。
她這一刻也被命運擊中了。即便在顏昇并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的潛意識也曾試圖切斷她走向屈志遠的軌跡。可以這么說嗎?
當她晚上把手機充好電開機,看到了那條姍姍來遲的短信:“小姑姑,我放手了,只要你覺得那是幸福。”
以前不管趙真顏好說歹說,想讓他喊“小姑姑”,他都一律以一句憤怒的“你做夢”來回答她。倔強如他,從來不肯在這件事上妥協。
今天,是他自幼年分別后,第一次叫回她——“小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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