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五章3 1
手機被調成震動,又被調成無聲。
從早上9點33分開始,那個陌生號碼的轟炸就沒有停止過。
接了可以說什么?
“我恨你!”
抑或“我原諒你!
關鍵是,她既恨不起來,也沒辦法原諒。
如果今天不是實習的最后一天,不是記掛著“有始有終”這幾個字,她此時一定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什么都不想。
但來了還不如不來。
負責會務的姐姐望天長嘆:“真顏,你把雙面的材料都只印了單面!”趙真顏再按下復印機發現又忘了把A3紙調回A4紙。廢棄的打印紙越來越多,滿地廢紙堆積,一如情緒。廢紙可以用碎紙機處理,情緒找不到碎紙機。
綜合處有幾份文件送簽,她去拿給主任秘書。秘書給她指出來:“你是不是把兩份文的簽字頁夾反了?”她一看,果然。可以算是她師兄的秘書說:“小趙,在領導身邊,工作能力其次,工作細致第一!彼ㄓ悬c頭,愣愣的不接話,弄得秘書一直在檢討自己是不是太嚴苛。
聽隔壁辦公室的大姐大談特談其“海歸”外甥,她聽得恍恍惚惚,直到大姐把著她的手問:“怎樣?”她還沒醒過來,說:“好,很好!贝蠼闼貋戆烟煜聠紊砟信暈樯鐣话捕ㄒ蛩,見此刻又要成功掃除兩個,開心得臉上堆滿“括號”。
開完會的小徐沖到她座位旁邊:“你昨天帶回去改的《全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未來三年展望》,寫好了沒有?下午要提交辦公廳了!彼鐗舫跣眩骸拔遥彝谒奚崂锪恕!逼鋵嵥緵]有改,此刻只有硬著頭皮,為頭腦里紛繁蕪亂的想法疏導交通,開始“展望”。她的研究方向是偏宏觀經濟的,平時可以隨意堆砌出大段冠冕堂皇的語句,但此刻一無頭緒。
看一眼手機,那機器正被耗盡最后一點電量,屏幕霎時黯淡。
中午,接到舍友打到座機上的電話。
“真顏,你上哪惹的風流債啊,賴在我們宿舍不走。我歡迎他不走,可我沒法在一個帥哥的注視下睡午覺。我能不能把你實習的地方供出來。俊
“你在哪打的電話?”趙真顏聽到那邊聲音細索。
“洗手間。”
“如果你告訴他,你晚上就給我收尸!
“呸呸呸……那他如果一直不走,我們晚上怎么辦?你又去哪?”
“過了11點,叫值班的上來清人。”
“那你呢……”
“別管了,記得,不許說。”她聽到有電話打進來的聲音,迅速收線。
她拍了拍電話的叉簧,努力聚集起喉嚨里所剩無幾的甜美因子:“您好!
她宿舍在七樓,仍然倚山,卻不是當年的那一處。
房間不大,四套床、桌、柜擺下來,中間的過道就有些狹窄。
顏昇個頭高,一坐下來更顯得房間局促,道路阻塞。于是他站起來。他的頭頂,正好高過上面的床沿。
她的床,比其他三個人的看起來整潔許多。床單上連褶皺都難得看到,帶著還未散盡的洗衣劑的淡淡清香。
視線再往下,是三排書柜。他隨意抽一本《再造柏林》,書的235頁折了一個角。這本書算是城市規劃方面經典書籍,外行是看不下去的。旁邊,還豎著一本《建筑,思維的符號》,新出的書,他也買了一本,正在看。除此以外,還有五花八門的《經濟學家茶座》、紅學讀物、英文教材等等。
書桌上也井然有序,好幾本家居雜志、一個隨溫度會變色的水杯、電腦、跳跳虎公仔,還有已經開袋的風濕貼。鍵盤邊有一個小藤筐,大白兔、怡口蓮、徐福記鳳梨酥混雜其間,他居然還在其中發現了酒心巧克力——原來她仍然嗜甜。他處在她的物件中,處在她每天呼吸過的空氣中,處在她生活的場景中,焦躁的心終于平復了一些。
時值中午,趙真顏的舍友下去食堂打了飯上來,吃完了,又洗衣服,并不搭理他。打掃樓道的阿姨拖著大竹筐走過來說:“702的,門口的衣服是要扔的嗎?我看還挺好的!
舍友探個腦袋出去:“是我同學的,你要覺得好就拿走吧,她不要了!
阿姨把衣服拿在手上摩挲:“這么新的衣服,怎么就不要了呢,真是作孽哦!
顏昇只消看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昨晚那件。后面一排細紐扣,綿延到腿部,他記得好像解了兩個他就失去耐心。她連衣服都扔掉了,可見有多恨他。想到這里他又著急了,問女孩道:“你們老師,知不知道她去哪里實習了?”
“不,不知道。我看你還是別等了,她今天興許不回來了!彼齽偛拍坎恍币,其實乃是面對帥哥的羞怯之舉,此時不得已要四目相對,臉也跟著紅了。
“她經常不回來嗎?”顏昇產生了很不好的聯想,一顆心又開始在醋缸里騰挪。
“呃,也不是,偶爾吧。今天,大概不會回來了。”她努力圓著自己的話,表情復雜地問:“你,還要繼續等嗎?”
“是啊,會不會太打攪到你!鳖仌N臉皮薄。
“不會不會,我是怕你等不到。沒關系,你繼續呆這吧。”
手機響起來,他慌手慌腳地去掏,以為她終于不再鐵石心腸。來電顯示的,卻是和預想中南轅北轍的人——“杜衡”。
電量不多,他毫不猶豫地按掉。
不多久,鈴聲又起。這次他卻不能不接:“爸……”
顏定邦簡潔明了地告訴顏昇,自己正在本市機場。
“要我過來接嗎?”爸爸近兩年來福建出差次數頻繁,這次定是公事。
“不用了,同個系統的單位已經派車。晚飯我約了屈健的兒子,就是小屈,你也過來吧!
顏昇對這個“小屈”記憶猶新,最近爸爸更屢屢提起,無非是“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是正局級”、“不可限量”之類,每次顏昇都自動關閉聽覺系統。
“我有事,不去了!彼肟禳c結束通話,保存電量。
“你能有什么要緊事?我想讓你去向人家小屈學學。你啊,讓你進政府部門你不進,自己在規劃院混出點名堂了,又非要調走……”
“我真有事,改天吧!彼麑﹃P于“小屈”的話題反感不已。
“顏昇,別以你調過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今天不來,我明天就讓這里不接收你——還有,小杜給我電話了,我讓她也一起來。”顏定邦一向是說到做到的,縱然顏昇不愁找不到工作,但也不想節外生枝,于是問道:“幾點?哪家酒樓?”
收線后,他記下了趙真顏舍友的號碼,再三叮囑她:“如果回來,千萬要告訴我!
舍友求之不得,像革命同志一樣堅定地回答他:“放心!”
屈志遠返回辦公室取東西的時候,見到綜合處的門開著。
趙真顏一個人坐在座位上,背挺得筆直。
他悄悄走到她身后,輕輕咳嗽了一聲。她立刻彈起來,有些慌張:“屈主任!
今天的她讓屈志遠吃驚不小。
他上班時間其實難得見到她,日常事務都吩咐處長,絕少與她打交道。年底會議又多,常常不在單位。今天見這第一面,他忽然覺得她太不一樣。
她的目光是他陌生的,好像連臉也有些陌生。從前她長的既不喜氣,也不愁苦,五官淡淡的。但是現在完全不同,上了一層哀傷的色彩,眼睛里像含著水一樣,卻比以前好看。
他定了定心,對她說:“下班時間,叫我屈志遠就可以了。”
如果是平時,她或許會笑說:“改走親民路線了?”但今天她只是點頭。
也許是遇到了不開心的事情。他想著,但畢竟不太好問,只能囑咐她:“事情做不完可以明天再做,先回去吧。也到吃飯時間了!
她的電腦已經關了,面前的報紙翻在廣告那一頁。當然不是在加班,他心知肚明。
趙真顏不免尷尬,想了一會兒,從文件屜中翻出一頁表格,遞給他:“屈主任,今天是實習最后一天,您給我的鑒定簽個字吧!
屈志遠有些錯愕:“一個月這樣快?那你明天就不來了么?”
“嗯,我也要準備論文答辯了!
他在她示意的位置簽上名,心里悵然若失。走幾步,又折回來說:“一直想請你吃飯,不是我忙就是你沒時間。今天,我約了父親的一位同事,你要是不嫌棄,我們一同去吧!
“這不太好吧。”她禮貌地拒絕。
“其實我與他也不熟,只是盡地主之誼招待罷了。你去了只管吃,不用管其他的!彼庇诖蛳念檻]。
也許是他太善于言辭,也許是她急病亂投醫,她點頭同意,勉強露出笑容:“好,我真的餓了。”
在屈志遠的心中,晚上這個可有可無的飯局,頓時憑添幾許華彩。即便如此,他也步步小心,沒有叫司機送他們,而是挑了一輛接待科備用的車開過去。
他倆先到,坐了一會兒,趙真顏始終興致不高。
服務員推開門,側身向后面,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屈志遠忙起身迎出去:“顏伯伯。”
趙真顏的笑容剛調動起來,就凝結在臉上。
對面那人也面露遲疑。
屈志遠正要介紹的時候。
趙真顏低聲道:“表哥!
顏定邦比她轉的要快,拍了拍一頭霧水的屈志遠,朗聲道:“小屈,何須你介紹。她是我親表妹。趙真顏,我本來還計劃明天去看你……”
趙真顏喝著玉米汁,差點噎到。他何嘗來看過她這個表妹?
“呵呵,看來我是無心插柳了。本來真顏還擔心過來不妥……”屈志遠叫了2套菜牌,一套恭敬地遞給顏定邦,另一套翻開給趙真顏,輕聲說:“現在你放心了?看看要吃什么!
抬手間,觸到真顏的茶杯壁,對服務員道:“涼了,換一杯。”
顏定邦一直在觀察這兩人,此時心中已明白幾分,笑著說:“小屈,我是看你長大的,你有事可不能瞞著伯伯。你和我表妹,真是‘普通’朋友嗎?”
“是,他是我領導!币恢蹦蛔髀暤内w真顏搶白道。
顏定邦猶在笑著:“看來我眼力不錯。小屈,那年你爸爸調到省里,你跟著過來了幾天,還有印象吧!
“嗯。”
“那次我就跟你伯母說,應該介紹你倆認識。”
“哦?”屈志遠興致盎然。
“你伯母反對,說真顏當時還太小了。這次回去我要嗆嗆她,你看,人家兩個孩子還不是認識了。小屈,古人講的緣分,還是有道理的!
“呵,讓您失望了,我們的確是普通朋友!鼻具h說完,看了一眼趙真顏。
趙真顏對大表哥說的話已經懶辨真假,低頭研究著菜牌。
“事在人為,我這個表妹,可是好姑娘!鳖伓ò畲蛏唠S形。
趙真顏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發出“哼”或者“嗤”等聲音。
屈志遠惟恐她反感,打圓場說:“真顏的確是個好女孩,在我們單位實習的時候,上上下下評價都很好。緣分也分很多種嘛,師生、同事、朋友……”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不可否認的是,顏定邦的話,的確起到了某種作用。一向克制自持的屈志遠,已經被一種浩大的命定感所驅動。如果說這一個月來,他的邀請、關照,只是試探的話,那么現在他已經決定要加大力度,像推進工作一樣推進他的感情事業。
杜衡稍遲一些進來,她叫了一聲“顏叔叔”,又向在座的其他兩人頷首。
只是第一眼,她就認出了趙真顏。
一半是當年的嫉妒太刻骨銘心,一半是因為趙真顏的確沒怎么變。
相反,趙真顏一直等顏定邦介紹這是“準兒媳”的時候,才在記憶里搜腸刮肚地翻出這個五官細致、一絲不茍的女人。
“杜衡!痹谒龍蟪雒值膭x那,趙真顏想起顏昇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居然有做賊心虛的感覺。但更嚴重的,她想到——今晚顏昇也會過來。
一想到顏昇,她心里開始吃痛,他既然有了“準新娘”,就不該那樣對她,把她趙真顏置于何地呢?
杜衡在和屈志遠的寒暄之間,冷眼看清了趙真顏的不安。心里的猜想一點點被證實——突然的調動、毅然的分手、昨晚的不接電話、今晨的淡漠,原來歸根結底,是眼前這個女孩。他不顧父母的阻攔、她分手的威脅、事業可能的阻滯,到這樣一個城市來,就是因為眼前這個樸素恬淡的女孩?杜衡的心也抽著疼。
她和顏昇有沒有見過面?和屈志遠又是什么關系?
杜衡急于要弄明白狀況,她最恨朦朧和模糊。
于是在屈志遠出門接一個電話,顏定邦上洗手間的間隙,杜衡毫不遲疑地進入鈴聲選擇菜單,隨便按響了一個鈴。
然后靠近窗邊,用細小的,但確保幾步開外的趙真顏能聽清的聲音說道:“喂,媽媽啊。你放心,我和顏昇和好了……”她借著鏡子的反光,看見趙真顏抬起了頭。
“媽,真的,他今天都向我承認錯誤了……什么‘床頭吵架床尾和’,哎呀您亂說什么呀,那倒是……我治他是有辦法的。放心,我不會再跟他鬧別扭了……哪有這樣盡幫女婿不幫女兒的!”
在茶色玻璃的鏡面里,趙真顏的腰身僵直。
“……我現在和他爸爸吃飯呢,他還沒到……勸他回去?算了,我想通了,他到哪里都行,我已經把行李都搬到他那了,就在這隨便找個工作吧,看在他對我那么好的份上,這件事就隨他好了……”
門再次被推開,杜衡恰到好處地收了線。鏡面里的趙真顏,幾乎是用舞蹈形體里的姿勢定在那里,一動也不動,脖子上的線條一根一根。
進來的,是顏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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