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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畫中人未改,情分逝如灰。 2


  認真地對著鏡子,像別家少女一樣,做著妝容。

  點絳唇,畫黛眉。朱筆描顏,褪花添黛。

  帖梅墜,懸彨瑁。墜為落梅,洗竹弄瑁。

  舊日女兒家的梳妝倩影,如今已見不得那九弄六續地繁復,也無昔日嬌俏羞澀的一筆筆精致。

  最簡單的一個木杈,經她的手一翻一弄,套著秀長的發,挽了個精致的未綰時才束地揚花鬢,斜著留下長長一束發,嬌俏地滑落在肩,掩著蒼白尖俏的臉型,平添了些嫵媚地少女韻味。

  眉是一點點,用米漿暈了墨黑,細細一提。又從剛才問那個侍衛要的冬丹上,摘了兩瓣下來,壓在了熟宣上,細細碾碎了,透著紙濾出妃色的汁水,用尾指點點,抹在唇上。

  而頰處,順勢掃了兩筆緋紅,一下,就使得本蒼白無色的姿容,瞬間生動而明亮。

  復又巧手地剪了個梅花墜,帖在了眉心,愈發地透著一股子女兒家的恬然安美。

  對著鏡子,一遍遍地修飾。一邊邊地描摹,最簡單粗糙的工具,在她的手里,變得動人而精巧。

  天色愈晚。

  冬日里天黑地早,愈加地襯托地房間里陰暗地緊。

  可她不覺,依固執地對著鏡子,梳著發,拂著衣,描著眉。

  鏡里的那人,已然漸露出二八年華的美好。

  而鏡外的那人,望著那株插在瓶里的冬丹,神色蒼白。

  終于。

  當夜色就快要完全吞沒掉這里的時候,門終于被打開了。

  男人疲憊地推門進來,闔上門,轉身皺了眉看著過于陰暗的四周。

  他看不清周圍的一切,卻能敏感的感覺到那女子正坐在床邊,看著他。

  他微頓了下,沒有開口,輕車熟路地找到燈燭,啪地一下燃了它。

  “還有一個時辰就到時間了,你為什么非要我過來?信上說的有「急事,密談」什么意思。”

  既已撕破虛假的外皮,鬼刺言語更加直接。

  “外面的侍衛你都說過了么?”

  “恩,沒我的吩咐他們只會呆在院子外面。”

  半天過去,卻沒有得到女子的回答,他這才轉過視線去看她。

  頃刻,他有那么一瞬間就怔了。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

  那個少女,斜倚在床柱上看著他笑。明明不再有當年那抹明研地笑容,卻依舊有著舊日芳華。大大地杏眼,掩映在黛眉如山下,汪汪一片地清澈。那道血疤,妥帖地被揚花鬢遮了大半,余下地尾端,被她用梅墜,小小地帖了兩點,分外地嫵媚。頰緋如紗,輕輕地遮著她本該有地甜美,映著半張地妃色薄唇,透著嬌憨地熟悉輕笑。

  “小刺猬。”

  那一聲喚,如同一道炸雷,生生將鬼刺給定在了原地。

  他正正看著她張了嘴,朝他喚。忽然想起壓在自己房間里面地那張還沒有來得及送出去的畫,是那個少女,從畫中的杏花林走了出來嗎?

  從來冰山一樣地表情,在那剎那幾個呼吸間,脆弱地讓人心疼。

  鬼刺沒有動,沒有說話,看著她,似乎已經忘卻了該用什么表情去看她。

  “怎么了?不記得我了?還是,你一直都記得我,只是不敢告訴我?怕告訴我?怕你當年的背叛,被我想起來?怕我一想起來,就壞了你大狴司正卿的好事?”

  她一字一句,聲聲干脆。

  宛如一把刀,一點點剖開過去好不容易結的傷疤,再次剜進去。

  鬼刺怔了,手緊緊地捏在了一起。

  她下了床,走到他面前,仰著頭直直看進他的眼睛里,似乎恨不得看穿他的靈魂。

  “你怎么不說話了?恩?當年,你背叛你師父和師弟,背叛我們,是為了要你的榮華富貴。很好,你成功了。而如今,你一步步利用我,得到了南狼的消息,再次要害死你師弟。這次,你還想要什么?你想娶那個公主?想要這個朝廷所有人都聽你的話?!還是你鬼刺的野心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她聲色俱厲,精致的妝容此刻宛如對他無情地嘲諷。狠狠地,一點點地,用那把許久沒能傷到他的刀,刺進他的肉,剜進他的骨。

  “夠了!”

  他從來沒有過這般冷酷的吼聲,宛如血一樣濺出來的憤怒。

  冷峻的面容失了以往的冷靜,一直一來清冷如斯地表情,此刻如同一只壓抑不住的兇獸。他眼睛里凝聚著濃重地血腥,幾就要滴滲的黑暗。

  那是傷口被生生撕裂的痛,是一遍遍被人踩踏后地鮮血。

  左小吟看到他那樣的表情,不怒反笑,一切都如豁出去一樣再次逼近他。

  她伸出手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鬼刺的身體一下僵硬了,剛才的憤怒和痛苦,一下凝固成了另外一種無法言說地哀傷。他削薄的唇不斷地顫抖,眼神搖搖欲墜地惶惶。

  “小刺猬,你看,我現在已經有了孩子。我記得你說,讓我就這樣找個人嫁了,好好跟人過日子也不錯。是嗎?”

  鬼刺沒有回答,張了張嘴,喉嚨里宛如壓了塊石頭,沉地發疼。

  她仰著臉看著他,笑容如畫:“可是,這個孩子是簡止言的。是你親手,把我送給他當籌碼的。你說,我該怎么跟人家,好好,好好過日子?告訴他,你爹是我的仇人。而你,是在一片陰謀詭計里被逼著出生的?”

  “小刺猬,你告訴我,我該用什么,好好地生活。”

  女子地聲音不再如剛才那般憤怒,平靜成一灘只剩仇恨地死水,或是一片業火燒干凈地廢墟。模模糊糊,搖搖晃晃。

  手下面,好似能聽到另外一個心跳的聲音。

  咚咚。

  安然地好似另外一個世界。

  恍惚間,鬼刺竟想起那年燒干凈地老房子。

  他在慢慢記起左小吟的時候,去看過很多次。

  其實,他并不是想去那里。

  可是如同一種生在骨子里的本能,每次走在那片杏園,總莫名其妙地就摸到了那里,輕車熟路。

  那里依舊一片廢墟。

  在時間地摧殘下,殘垣變得更加銹沉,斷木發出腐臭。

  他站在那,本想離開。卻看見在墻腳不起眼處,斜斜默默地長出一棵小樹苗。他走近了看,發現那大約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落在地上的杏核,扎在土里,生了根。

  他記得,好像有個少女,曾經就坐在對面的杏花樹上,朝下面扔著杏核,砸得他滿頭潦草。

  并不是懷念,只是,默默地就伸出手扶正了苗,澆了水,又小心地拿枯枝護了。

  一年年地。

  它在生長。

  而他模糊地記憶里,大概,也有種希望在生長。

  他想,如果能和回憶里模糊的那個少女,就這樣生活在這里。三間房,一個院,蔭著這棵杏樹。時遠了給樹澆著水,摘著杏兒,偶爾拌兩句嘴——那大概,是他這一輩子生最了然于此的牽掛和希望。

  手下的溫度,一下被猛然抽離。鬼刺怔怔地僵著被甩開的手,回過神,看著面前的她。

  人心最怕,物是人非。

  他知道他,一直都太固執。在那場大火里,他的一切,已早燒了精光。他唯一曾經想要依靠的人,唯一曾經有過眷念的家。

  唯一,想要好好珍惜,好好喜歡的人。

  而如今,那人還在,物沒了,情易了。

  幾多荒涼,幾多可笑。

  他閉了眼,既而睜開的時候,眼前的女子,已然在他眼里還是那個幾年后入獄的左小吟。

  而他,則是幾年后,另外一個心狠手辣冰冷無情地大狴司正卿鬼刺。

  “說完了的話,我該去忙了。”

  他轉過身,不給她,也不給自己任何余地。

  左小吟顯然是愣了,她呼吸了兩口氣,才使得自己不至于被仇恨一把火燒光了所有的理智。“在如今這樣的情況下,你想說的,只有這些?只是著急去殺你的師弟?!鬼刺,你到底該有多狠的心腸!你到底想要什么?!這榮華,這富貴,這地位,你還有什么沒得到的?!”

  鬼刺回答她的,只有冰冷不容質疑的背影。

  當他的手放在門邊的時候,突然聽見左小吟的幾聲冷笑。

  “鬼刺啊鬼刺,你以為現在你想走,便能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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