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濁水清蓮初,亂世亡命徒。
左小吟后來,昏了過去。
是被南狼打昏的。
她最后的記憶,是亞姝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逐漸灰敗漸衰,象一只灰色的鴿子輕輕閡了翅膀。
那樣安寧。
那不是這個世界的,另一邊的安寧。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她木木地睜了眼睛,卻又似嫌光線太亮,用手背擋了眼。
“亞姝死了。”
鬼刺冰冷的嗓音,好似冬天凜凜的寒風,嗖嗖地刺進了她的心口。
“是突然犯了癲病,診不出毒的跡象。”他坐在書桌旁,安靜的翻著卷宗,“你是被她嚇到了,昏過去的。”
他淡漠的陳述著這些,拿起一個印章,在卷宗右下角蓋了一個血紅的大印。
“……你沒有什么要補充的?”
“沒有。”左小吟閉了眼睛,再不愿意開口。
“亞姝在過半年,就該出監了。是我早年老師的一個甥女,性格蠻橫逞兇了點,卻也不是什么壞人。后來嫁了個土財主,就變了不少。那土財主貪戀美色,納了幾房小妾便罷了,最后看上一大家小姐。人家大家小姐死活不要屈亞姝之下,那男人就直接一封休書要把亞姝給休了。亞姝拿了休書,直接拿刀把那男人給廢成了不舉之人。那男人重殘將死,鬧的滿城風雨,還是我親自下的案子抓的人。”鬼刺閡上那疊薄薄的卷宗,在桌子上細致的理順了,清冷的嗓音的低低沉沉,好似在敘述一件最普通不過的僵硬文字而已。
左小吟狠狠地把指尖摳進了木床里,血順著甲縫不斷滲出流下。可她卻依然平靜地說:“恩,我記得了。”
鬼刺卻也并未多說什么,收拾了卷宗在手站起身來對她下了逐客令:“回去吧。以后你再暈過去,我是不會再浪費人手去把你抗來喂藥的。”
左小吟低聲應了,僵硬地坐起來,穿好外衣,站起來被兩個獄卒押著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分外的藍,干凈得象戲文里的仙境一般一塵不染。陽光穿過云彩投下來,旖旎的色澤明亮而溫暖的融化在她的眼睛里。
干凈得好刺眼,好刺眼。
她瞇起了眼睛,低下頭麻木地朝著黑暗的監牢里走去。
身后的牢門重重落下的時候,看著那些不同的囚犯們臉上同樣的絕望和麻木,左小吟的心里有什么在慢慢發芽。
她殺了人。象簡止言一樣,為了自己的利益,殺了一個本不該死的人。雙手染了別人的血,只是為了自己的希望。
可為什么就算這樣,她為什么還是好想………好想再去抓住,外面那刺痛她雙眼的該死光明。
失去了前任獄霸的東一間,明顯混亂了許多。左小吟剛進門,就看到女囚們有說有笑,絲毫沒有被亞姝的死影響一般,做什么的都有。
看到她進來,本來混亂的場面卻不知為何忽然漸漸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默默盯著她,混合著敬畏,猜疑,害怕,不屑,各種表情全部都暴露在左小吟的眼前。
可她好象看不見一樣,直直朝前走去。
走到大通鋪旁邊,她拍了拍坐著半靠著墻睡大覺的南狼。
南狼不耐煩地嘟囔了幾句,抓了抓頭發煩躁的睜開眼睛,一見是左小吟,剛想開口。
啪————
巴掌聲在安靜的囚牢內,顯得異常清脆。南狼的臉歪在一邊,劉海垂下重重的陰影。左小吟沒說話,南狼亦沉默。
整個場面,靜謐壓抑得讓人窒息。
忽然,一聲幾若刀芒冷箭的低笑,緩緩從南狼嘴里發出。他低笑著,用手指擦去嘴角的血,側過臉仰頭看著左小吟那早已的崩潰絕望的臉。
“你力氣倒挺大。”他嘴角的笑更加濃烈,一直清涼的眼睛里,宛如一筆重墨狠狠地鋪落成深不見底的鬼影森森。
左小吟咬著嘴唇,眼睛里濕漉漉的潤著委屈,憤怒,不甘,害怕……讓南狼莫名奇妙覺得好似他欺負了她一般。
他心里更加憋屈,跳下床開始卷鋪蓋。“行,既然如此我南狼呆在這里也沒意思。我走,莫送!”他抗著自己收拾好的鋪蓋,轉身干脆地走。
其他人都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看著他們兩個人。
左小吟還是不說話,只是看這他一步步朝著大門走去。
就在南狼憤恨的一腳踢上大門,準備喊獄卒的時候。左小吟忽然幾步沖了上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從后面抱住了他大哭:“不要走!”
“………”
“………”
東一間一干眾人都覺得,這場景已經詭異得她們可以直接洗洗眼睛當什么都沒看見了。開什么玩笑?這丑丫頭好歹是冠名的老大,沒了亞姝,她就是東一間的主心骨了。這倒好,她先去求人家西間一個外來人不要走?!
南狼按在門上的手有些僵,悶聲道:“放手。”嗎的,打我的是你,不讓我走的還是你?你真把我當小狗養了?打一巴掌再給個骨頭啃啃我就聽你的了?!我靠!
左小吟就是不松手。鼻涕眼淚是可勁地在南狼背上蹭來蹭去……直把南狼快整崩潰的時候,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左盈!你干什么!你到底還當不當老大了?!不當就讓別在這里丟人現眼!”角落里有人憤怒的叫著。不一會,一大群人就開始都跟著附和起來。
現在群龍無首,亞姝剛死,她們才不要這個丑丫頭來當老大!
一直軟弱無比的左小吟從南狼背上抬起頭,看著那群起哄的女囚很久很久,擦了擦眼淚極其憨厚一笑:“誰不服我?”
大家又都安靜了。的確,一起起哄都不怕,可是好歹這丫頭當初怎么著也算是個名義的女囚獄霸,要真當出頭鳥還真沒幾個人有這個膽了。
“我!”可是只要有一群麻雀嘰喳亂叫,自然就會有人愿意當這個出頭鳥。只見一個高個子的女囚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極其高傲的朝著左小吟一抬臉,“我不服你,左盈。”這女囚姓都,有個表哥據說在京城做官,亞姝在的時候是挺老實沒犯過規矩,可是今天……她不屑地抬起手,點了左小吟,“我說,我不服你,聽懂了么?我只服亞姐!”
左小吟并沒有發脾氣。依舊是象他們平常看到的那樣,憨憨傻傻地咧了枯黃的嘴,極其溫順地抬起手拉住了那女囚點出來的手指,在所有人未料到的情況下,極快極狠地朝后狠狠一掰,啪嚓一聲脆響。
這還未完。那女囚疼的一聲慘叫還沒發出,左小吟就扯了她的手指,極其用力的朝前猛地一拉,另一只手直接卡住了那女囚的脖子,尖銳的指甲狠狠地陷進了她纖細的脖子。“既然你對亞姐這么忠心,下去陪她好不好?”
這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喝成,根本不象面前這個一直看起來笨拙呆傻的丑丫頭能做出來的。南狼亦是愣在一邊,看那個丑丫頭從來沒有過的氣勢和殺氣狠狠地壓住那些女囚們的暴戾。她還是在笑,只是那樣看起來呆到家的笑容,此刻在她手指下不斷滲出的鮮血和那女囚的慘叫聲,讓左小吟那樣的笑容變得恐怖而猙獰。
“喂。”南狼看了看四周那些女囚,有些不好的預感。那些女囚被左小吟這么一弄,本來不服的心變成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憤怒,眼看她們都要沖上來的時候,左小吟松開那女人的脖子,扭頭朝南狼輕輕一笑:“你家那大人,可是不希望我死。”
“………”南狼愣了下,隨即大罵:“你你你!你去死吧!”他咬牙切齒,不得不拉住左小吟抱住她的腰,轉身踢翻一個撲上來的女囚。
左小吟異常安靜乖巧的縮在他懷里,一動不動。
任南狼以一擋十的跟那些膘悍的的女囚們打得是狼狽異常,她就是吊在他身上死活連動都不帶動一下的。
她就是要這樣。
亞姝死了,她除了一塊牌子和少有的關系人脈,什么都沒有,在暴力為大的監獄里,不善武瘦小的她根本不可能管理東一間。
她需要一個打手。
看著不斷被南狼打倒在地的女囚,左小吟閉上了眼睛繼續當縮頭烏龜。
南狼就是最好的人選。
事后,在左小吟的死企百賴下,南狼不得不再次被左小吟使喚了。左小吟從一開始就在東一間默默收集著所有人的情況,什么人對自己有利,什么人對自己沒用,她都知道。可是有一種人她不好挑,就是對她不服的人。因為有亞姝的原因,就算有人對她不服,也是敢怒不敢言,敢背地里說不敢明著里做。
可是現在不同了。亞姝一倒,剩下的她就跟個小狼崽子一樣,沒人管沒人看,不被吞掉才怪。她故意在所有人面前演了這一出,雖然……打南狼那一巴掌,在她理智控制之外。她本意是一要讓那些女囚看看,西間的南狼在如此情況下不但沒有過河拆橋,反而是還幫著她,哪怕她都這么對他了,他還是可以繼續呆在這里幫她;二是要引出那些對她不服的家伙,一個一個肅清。
事已至此,亞姝的死對她而言,更象是一場蛻變。一場用血把她從膽小隱藏的龜殼里解放出來的蛻變。
左小吟坐在椅子上,食指敲打著椅臂,默默地看著倒在地上被打得很慘的幾個女囚,忽然抬手阻止了南狼的動作。
“你們大概都覺得我左盈是個廢物。的確,我是個又丑又小又沒骨氣的廢物丫頭。今天我倒是想聽聽,你們覺得我到底哪里不能當這個老大了。如果今天有人能說出一點我不夠當老大的資格,我立刻就把這牌子還給彰爺,滾出東一間。”
“……”女囚們面面相覷,看了看那邊正在雙手擦拳的南狼俱是沉默不語。
左小吟笑了笑,“讓你們說你們卻是不說,不讓你們說你們偏說。你說,你們不挨罰誰挨罰?沒眼色的緊。”她揮了揮手,南狼有些無奈,卻還是拎起地上那個都姓女囚,照肚子狠狠一拳,“盈姐讓你說,你聽不見么?”
那都姓女囚猛地咳出一口血,哀叫:“我說,我說!你太懦弱了,不夠強!亞姐當初多狠啊,你看看東間有幾個不怕她的?”
左小吟側了頭,木木一笑,指著倒在地上的人笑,“你意思,我沒把你們統統給折磨上個百八十遍就是不狠了?”
“…………”那女囚也是豁出去了,咬著牙狠狠點頭,“就算你現在打我,罰我,我也敢說,要是有人當初敢跟亞姐這么說話,早被……”
左小吟打斷她的話:“早被一顆一顆拔掉滿嘴的牙,是么?”她站起身來,走到那都姓女囚旁邊,拍了拍她的臉,捏起她的嘴笑,“我要是想拔,你覺得你能剩幾個?”那都姓女囚再不敢說話,驚恐地看著她。
“可是我真的不想動你。知道為什么?因為你們都是我東一間的姐妹!”左小吟猛地提高了聲音,指著那邊傻站著的一幫女囚大聲說道:“你們好好想想,自己進這個地獄之前有什么樣的生活,可現在過的又是什么樣的生活?拿血汗錢孝敬著這群獄卒官老爺,還要孝敬這些獄霸!他們答應你們什么了?答應你們保護你們,不打你們,不罵你們,可事實呢?事實你們有幾個沒挨過打的?有幾個沒被上過私刑的?我這么弱的獄霸,你們不但不反抗我,反而還象她一樣想‘誰打我打得狠,我就聽誰的’?!你們到底是犯了什么病?!你們給我好好醒過來,我們他嗎的也是人!不比別人低一頭的人!生的時候被打會疼,死的時候會讓身邊人心疼的人!你們可有一次努力過,掙扎過?為記得自己是個人而努力過?!”左小吟幾乎是扯了嗓子在喊,并沒有完全恢復的嗓子疼得好象被剝開了新皮撕扯著肉一樣的疼。可是她還是要說,這些話,她憋在心里好久好久,與其說是說給她們聽的,倒不如說更多的,是說給她自己聽。
“從今天開始,你們的孝敬我一分不拿,更不會因為隨便的小事就打罵你們給你們上私刑。你們仍然可以覺得我是個軟柿子,仍然可以無視我,甚至反抗我。你們仍然可以象一盤散沙,等著西間,內監外監以及那些獄卒惡霸繼續來折騰你們,你們仍然可以把自己爹媽給的身子送給別人糟蹋。或許我能做的,也只是在女囚之間保護你們,盡量不讓你們因為我的原因受苦。我能做的,我會做。但是你們能做的,只能靠你們自己。東間的規矩只有一條,凡害東間姐妹的家伙,必刑!!”她一字一句地說著,目光直接地看著那些軟弱的女囚們。
坦城,直接,干脆,就好似晨光微朦下,一潭污泥里默默鉆出的一株菡。沾著污泥,或許染上了灰暗的顏色,可卻在如斯黑暗之間,光華初綻,低斂的氣勢藏鋒的劍,耀禹而不可近前。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著這個瘦小的丑陋丫頭,這么簡單的道理,從她嘴里蹦出來的字字句句,都好似一個個小鉆,扎進了她們塵封了很久的心。
她們也是人。沒進監獄之前的生活,是怎樣的光景;外面的世界,有怎樣的繁華;家中的人,有怎樣的笑容……在這個黑暗不見底的地獄里,她們一點一點把自己埋進了墳墓,把過去當成了黃泥埋在了腳下。
屈辱,折磨,痛苦,恐懼,饑餓,寒冷。所有這些一切的陰暗,她們無力去反抗,忽然有個可以壓在自己頭上的人蹦出來指著她們大罵:你們他嗎的是人!你們是可以反抗的人!
好象一場大夢,忽然,就醒了。
一邊的南狼沉默著,看著那個瘦弱女孩纖細的背影。明明想嘲笑她裝什么正經,象什么白癡老夫子一樣還學會教育人了,只要有暴力,有錢有權,就算是頭豬也會有人在后面夸它風流倜儻英俊瀟灑!而這些處在地獄里的囚犯們,沒暴力,沒錢,沒權,還想妄圖象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總該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
他明明想這么說的,可到了嘴邊,竟然一字都出不了口。
為什么呢?
那個女子的背影纖細瘦小,一向被他看不起的軟骨頭竟然此刻挺得筆直筆直。大概是今天外面的陽光太過燦爛,穿透著陰暗的牢房,在她身上折射出一層層的淡淡光芒。初綻漸亮的希望,竟可以是這樣的奪目。
那光芒是那么的溫暖………那么地,值得他去守護。
飛蛾撲火。
對光明的渴望,有時候,需要的是死亡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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