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房間的床上，昏迷的蘇蜜兒已經醒了過來，但此刻她臉色蒼白地躺在那，汗水浸濕了她的發絲和衣襟，神色疲憊而憔悴。
男性巫醫們盡數被請出了房間，取而代之的是三位接生經驗豐富的女巫師，婢女們在床前架開一塊紅木鏤空的真紗屏風，正好將床上的一切隔絕在內。
蘇蜜兒死咬著下唇，雙手緊緊攥住身下的被單，盡管她已經極力隱忍著來自下腹一波又一波的陣痛，但撕心裂肺的疼痛依然讓她叫出了聲。鋪天蓋地的痛讓她幾乎不能呼吸，她連自己都不能確定，是否能挺到最后。
龍冥和龍晏破門而入，焦急地屏風后來回踱步。
“蘇小姐怎么樣了？”耳邊全是蘇蜜兒痛苦的呼喊，龍冥鐵拳緊握，陰鷙的眼中充斥著擔憂，他恨不得此刻能代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
“回陛下，剛剛才開始陣痛，等生產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迸坠Ь吹鼗卮�。
“你們確定這個方法可行嗎？”龍冥一顆心都系掛在蘇蜜兒的安危上，本就陰沉的臉此刻更顯陰郁。
“這……”女巫們一時不該如何回答。
“該死的，你們都不確定，竟敢冒險給她催生，如果她有什么不測，你們通通都別想看到明天的太陽！”龍冥低吼，天生的帝王之氣畢露。
女巫們聞言，膽戰心驚地跪倒在地，紛紛變了臉色：“陛下息怒。”
“冥……”隔著屏風也能感受到那一端龍冥的怒氣，心知他是在掛念她的安危，不免一陣感動，“別怪她們，是我自己選擇的不是嗎？”
方才清醒的時候，正好聽見巫醫們與龍冥的對話，得知腹中的孩子有危險，蘇蜜兒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懷胎十月，其中的艱辛自不明說，這是她和龍掣的孩子，她曾經無數次在心底幻想過孩子出生后的畫面，那必定是個極其可愛而漂亮的人兒，眼睛應該會像她，清澈而幽深；鼻子會像他的父親，高傲而堅挺，或許脾性會中和她的活潑與他的冷睨，時而熱情如火，時而有沉靜如水。
她已經準備好去履行一個母親的職責，她會愛他，會陪伴他成長，教給他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看著他一步一步從一個小嬰兒長成一個健壯的男子或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她滿懷期待他的誕生，傾注所有，所以，當巫醫們告知她，她的孩子可能會胎死腹中，她失控了。
距離臨產沒幾天了，作為一個準媽媽，這樣的事實無疑等同晴天霹靂，她不能接受，不能！
“如果現在催生或者剖腹，我的孩子生還的希望有幾成？”蘇蜜兒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在那一刻，她竟然能那么冷靜地說出這句話來。
“這……”巫醫們面面相覷，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雖然您已經及時服下了解毒丸，但毒素早就經由血液流進了孩子的體內，順利產下龍子顯然是不可能了，如若此時催生，只怕……”
“我不允許！”巫師們的臉色預示了某些不好的訊息，龍冥想也沒想，直接否定蘇蜜兒的想法，“蜜兒，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催生，剖腹？這于龍界而言尚算陌生的醫學詞匯從她口中吐出，他的不安是那么濃烈。
比起孩子，他更加擔心她的處境。
“冥，我不能失去這個孩子�！碧K蜜兒一雙清澈的黑瞳里，盈滿了淚光。
她是孩子的母親啊，她怎么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還沒有出世就離開了她，她做不到。
轉頭看向相互交耳討論著的巫師們，神色篤定：“請告訴我，如果現在催生，還來得及嗎？”
她的眼神是那樣堅定，話語是那樣清晰，那雙比夜空星辰還要明亮的通瞳眸里流露出來的母性光芒，撼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請小姐見諒，我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你的身體本就因食物中毒而損傷了不少元氣，如果現在強制催生，只怕您會有生命危險，即便催生成功，剖腹取出肚中的孩子，孩子是否能活下來也是未知數�！�
“蜜兒，算了吧，孩子沒了可以再生，但如果你有什么不測，我此生必定會追悔莫及。”龍冥握住她的手，幾乎懇求道。
蘇蜜兒搖頭，巫醫的話幾乎澆滅了她心里所有的期盼，但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她也不愿意放棄，為了她的孩子，她愿意用自己的命賭上一把。
“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放棄他，所以……”抬頭，目光堅定而奪目，看向巫師們，一字一句道，“請為我催生�！�
“蜜兒！”龍冥幾乎用盡了嘶吼的力道，試圖讓她回心轉意。
“冥，就讓我再任性一次吧，就像平時那樣，再包容我一次，好嗎？”蘇蜜兒給了他一個笑容，那笑中的決絕和凄美，刺痛了他的心。
原來，她竟是這般愛著他的五弟，以至于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他們孩子的降臨。
這個傻女人，他的妻！
轉身，不忍再看她臉上的璀璨，那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閉上眼，任由心痛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開始吧。”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從來都不會拒絕。
“謝謝你，冥�！�
催生藥一注入蘇蜜兒的體內，藥力馬上就開始起效。
疼痛鋪天蓋地而來，蘇蜜兒幾乎痛得岔過氣去。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生孩子，竟是要經歷這樣死去活來的痛苦，忽然間了悟母愛偉大的真諦。
“蘇小姐，你一定要堅持，等陣痛過去，我們才能為你剖腹，所以，你千萬不能暈過去，否則你承受的痛苦，都將前功盡棄。”女巫們一邊幫蘇蜜兒擦拭臉上的汗珠，一邊不安地叮囑。
“我會……堅持的！”蘇蜜兒強忍著痛苦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
“蘇小姐，你很勇敢，我們相信你一定會挺過去的�！痹谶@個堅強的人類面前，這些一向自視高傲的龍族中人，也不免自慚形穢。
誰能想象，在這幅脆弱的人類外表下，竟有著一顆令龍族所有人都嘆服的強大的心。
“蜜兒，你還好嗎？”屏風后，龍冥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想要進去一窺究竟的沖動，她正在承受滅頂的痛苦，可是他卻不能為她分擔絲毫。
巨大的挫敗感讓他渾身緊繃，貴為龍王，可是卻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他無能為力，龍冥幾乎恨不得給自己一拳。
“我……很好�！碧K蜜兒用力憋出了三個字，可僅僅三個字就像是抽掉了她體內所有的力氣一般，她無力地癱軟在床上。
她好累，好想睡。
“蘇小姐，振作啊，千萬不能睡，你一睡，不僅你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險，就連你自己也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蘇小姐，蘇小姐……”女巫們驚慌地在蘇蜜兒耳邊呼喚，試圖喚回她快要渙散的心神。
“蜜兒，蜜兒……”龍冥聞言，也慌了神，卻只能在屏風這邊干著急。
孩子！蘇蜜兒心下猛地一個激靈，是了，她的孩子，她決不能讓她的孩子有事，她不能睡，絕對不能睡！
重新凝聚力氣，迎接下一波劇痛的到來。
龍晏佇在床前，將眼前的一切盡收眼底，眼角莫名地濕潤起來，為了床上那個堅韌的女子，為了她的偉大和無私。
三千年前，她也是忍受了這般毀天滅地的痛苦才生下了她吧，感激、感動頓時涌上心頭，龍晏默默地掉下淚來。
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卻擁有世界上最不屈的靈魂。
疼痛在繼續，連時間都仿佛放慢了腳步，每一秒都顯得那么漫長。
身陷疼痛的海洋里，蘇蜜兒猶如一片無根的浮萍，當陣痛一波又一波襲向她，腦海里竟然莫名地出現了無數破碎的畫面。
奢華的宮殿，柔軟的大床，床上尖聲喊痛的女子，女子高聳的腹部，床邊偉岸深情的男子，還有一屋來回忙碌的人……
畫面帶著幾分久違的熟悉，就好像她曾經在哪里見過或者親身經歷過一般。
恍惚間，她的目光聚焦在床上女子的臉上，那是怎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啊：吹彈可破的肌膚，宛如柳葉的娥眉，俏挺的小鼻，兩瓣降唇猶如粉嫩的桃瓣，惹人采擷，即便因為分娩使她臉色有幾分蒼白和憔悴，但絲毫不損她天生麗質的美麗，和那由內而外散發的高貴之氣。
蘇蜜兒久久凝視著，不忍轉開臉。
忽然，那女子似乎感應到什么一般，倏地朝她看來，四目交接中，蘇蜜兒看見，那女子的臉驟然一變，變成了自己！
而那床邊緊握女子雙手的男子，也緩緩轉過身來，一張熟悉而俊逸的臉龐赫然呈現在她面前——
那是……龍冥！
“�。 碧K蜜兒一聲凄厲的大叫，大半個身子幾乎要坐起身來。
腦海深處那些被封存的記憶被什么觸動，突然像打開閘門的洪水，奔涌而出……
龍冥，汨羅，龍掣，龍霖……所有的一切，就像一部清晰的畫卷，在她面前毫無掩藏地攤了開來。
蘇蜜兒幾乎忘卻了身下的痛，眼角，淚水肆意。
原來是這樣，竟是這樣……
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曾經，悉數回歸。
母愛的力量是偉大的，龍冥看著床上熟睡的一大一小，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
經歷了一天一夜的漫長折磨，在蘇蜜兒和女巫們的共同努力下，一個足重七斤的男嬰最終得以順利降臨。
所有人驚喜地發現，嬰兒除了有些呼吸系統的小問題外，身體其他方面健康得令人匪夷所思。
更令人不解的是，侵入他體內的毒素莫名地消失殆盡，而巫師在為嬰兒進行例行洗禮的時候竟然察覺，他的體內蘊育著三顆靈力非凡的元丹——兩雄一雌。
這在龍獸二界，根本就是從未有過的罕事。放眼天下，除了以嗜血殘暴著稱的饕餮王擁有雌雄雙珠外，龍獸二界幾乎所有的獸物都只有一顆元丹。
而這個新生嬰兒的降臨，無疑就似一朵奇葩，在平靜的龍界王宮里，掀起了一陣波瀾。
母子平安，于龍冥來說，便是最大的滿足。
經過幾日的調理，蘇蜜兒的身體漸漸恢復了些許元氣，孩子在婢女們的精心照料下漸漸肥實起來，看著懷中健康平安的寶貝，蘇蜜兒心下很是知足。
龍冥走了進來，含笑看向坐在床邊給孩子喂奶的蘇蜜兒，深邃的眼中泛起柔光。
她神色沉靜而平和，胸前半邊酥胸坦露，誘人的櫻紅含在嬰兒嘴中，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容，渾身上下都沉浸在一種成熟女人的靜謐里。
龍冥直覺下腹一緊，眼神倏地變得幽深。
蘇蜜兒聽見腳步聲，抬頭看向來人，嘴角的笑倏地僵住，低頭將捋到胸前的上衣放下，借此掩飾眼中一閃而過的異樣。
“今天他有沒有哭鬧？”龍冥神色微頓，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總覺得生產后的她有些不同了，可是具體哪里不同，他又說不上來。
“沒有，除了吃，就一直睡，很乖�！彼o靜地答，掀開被子，動作輕柔地將手中已然熟睡的孩子放到枕上，再蓋上被子。
“那就好�！饼堏ね蝗恢沽嗽挘纳砩纤坪醵嗔藥追帜吧氖桦x，以至于他有好多的話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從和說起。
“聽說你把云娘關起來了？”蘇蜜兒想起什么，問。
“是，如果不是她暗中對你下毒，你又怎么會受這么大的苦？所以，我把她關了起來，只等你身體一復原，就把她交給你處理�！饼堏c頭，忽略心上的怪異，一定是他多想了，眼前的女子明明還是他熟悉的蜜兒，又怎么會故意疏遠他？
“放了她吧。”語調輕而緩，沒有絲毫的情緒變化。
“為什么？”龍冥不解，過分的善良只會給自己帶來傷害，難道她還想原諒那個蛇蝎心腸的女人？
“因為我會中毒，根本不關她的事�！�
“我不明白，你明明是吃了她帶來的水果才會暈過去的，怎么會不關她的事？”
“你忘了，那天的午餐是海鮮，海鮮與水果中和會產生一種不易消化的物質，從而導致嘔吐、頭暈、惡心、腹痛等癥狀。我是孕婦，免疫力比常人差，一時不察才會這樣，所以，我會中毒真的不關她的事�！�
蘇蜜兒在人界時，好歹也曾是某電視臺著名的烹飪節目支持人，對于海鮮與水果同食會導致食物中毒的生活常識，她很清楚。
“是嗎？”龍冥猜想，她應該是為了幫云娘開罪，才故意這么說的。
“是，如果陛下不信，不妨找巫醫們求證下�！�
陛下？龍冥一怔，他聽錯了嗎，她竟然叫他陛下。
雙目炯炯地看向蘇蜜兒，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什么異常來，為什么他會覺得，眼前的她很不像她，他熟悉的蘇蜜兒從來都是喚他“冥”，而非公式化的“陛下”，她真的不對勁，很不對勁，龍冥幾乎在心里肯定。
“我相信你�！币蝗缤�，他從不懷疑她的話。
“那就請你放了她吧�！彼ы聪蛩�，眼神平淡而無波。
“蜜兒，你……”這樣的蘇蜜兒讓龍冥覺得不安，他張了張嘴，本想詢問她是怎么了，但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好，我會放了她�！�
“謝謝。”蘇蜜兒不再看他，將目光轉向床上酣睡的寶寶，道，“我累了�！�
“那……你早點休息�！饼堏さ难壑虚W過失落，卻還是心疼她的身體，于是默默走出房間。
望著龍冥落寞的背影，蘇蜜兒心下不忍，如果沒有恢復記憶，她想，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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