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
下午我去超市買了些菜回來,我記得林白巖不挑食,住我家的時候,吃我煮的那些東西,他來者不拒,一會功夫一碗見底,嘴上不說,但是也算是對我廚藝的充分肯定。
我?guī)熌傅哪棠淘?jīng)是著名烹調(diào)世家的千金小姐,四大菜系無一不通,特別擅長淮揚菜。后來世道變得太快,家道中落,但是只要是身在廚房,手里掌一把勺,世家子弟的霸氣就出來了。
我?guī)熌笇⑺棠痰氖炙噷W了個八分,我在山上的那幾年,盡得她老人家真?zhèn)鳎野纸?jīng)常吃得贊不絕口,就連隔壁的旺杰,也時不時捎上他的小女友,到我家蹭飯吃。
晚上天色漸暗。路燈亮起,令這附近的一草一木踱上一層淡淡的金亮,低調(diào)而美麗。
我把菜洗好切好,一切準備就緒以后就擱著,我也拿不準林白巖什么時間回來,冬天的菜容易冷,只好等他回來再下鍋。
發(fā)了一會呆,動了動有些僵冷的雙腳,外面有了響動,林白巖的車子開了進來,我愣了愣,站起來出門迎他。
今夜的風有些大,陰冷刺骨,刮在臉上有些奇異的微痛,林白巖見我凍到縮頭縮腦,我剛笑笑要打招呼,他已經(jīng)先皺眉道,“出來干什么?進去吧。”
我有些無趣,“哦哦”了兩聲,開門進去。
我直奔廚房,而他隨后也跟了進來,大衣還未脫,整個人未見一絲疲態(tài),只是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廚房,還有我。
被這樣一種如電的目光盯著,我渾身不自在,倒菜翻炒的時候手甚至被幾滴熱油濺到,我卻不以為意,牽起一抹笑沖他說道,“你去坐一下,大概十幾分鐘就好。”
他杵著不動,臉上不見一絲笑,表情像冬天一樣冷,“你穿得太少了。”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低頭瞄了眼自己單薄的外衣,邊炒菜邊麻利地掀開另一口鍋蓋,“沒事,我以前跟我?guī)煾笌熌缸∩嚼锩妫嚼镆荒晁募径缄幒业故橇晳T了。”
“關(guān)節(jié)炎就是這么來的?”
“……是啊。”
“你的大衣呢?”
“哦,洗了,火車站太臟,”
他終于不說話,又靜靜站了一會兒,廚房里只聽到炒菜發(fā)出的嘶嘶聲,以及鏟子碰到鍋的小小碰撞聲,一股菜香彌漫開。
他走以后,我緊繃的心才算有松弛下來,心下竟有幾分懊惱。
現(xiàn)在,我討厭和這沉悶?zāi)腥舜粼谝粋空間,像是黑壓壓的空氣罩在我頭頂,我根本不知道何時會下雨。
我不由回憶起過去的生活。
我爸是個和顏悅色的人,在學術(shù)上嚴謹一絲不茍,生活中卻極其平和,喜歡笑,偶爾戴頂草帽晃悠悠到橋頭的圍棋攤上,觀戰(zhàn)幾個小時。
我跟我爸相依為命,但有時相處起來像無話不談的朋友,我喜歡這樣輕松的氛圍。
后來我進山拜師,每月只能趁我爸回來的時候跟他相處個三四天,大多數(shù)時候我就在山上陪著我那老頑童似的師父師母,每天采果子蕩秋千喂松鼠,雖然時常想念我爸,有時還會半夜哭醒,但心已變野,也算滋潤。
再后來,我?guī)熜稚仙桨輲煟規(guī)煾覆豢鲜账陂T外風吹雨淋三天,胡子拉碴眼窩深陷,師母讓我偷偷塞了幾碗饅頭給他,我們好說歹說,師父才收了他。
老實說,我也不大喜歡我那師兄。
生得高頭大馬,五大三粗,相貌雖然稱得上清秀,可是常年不知笑為何物,叫他時,愛理不理的,最多冷著臉瞥你一眼,無形間給人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
不過除了個性之外,師兄人還算不錯。他在山上住了一年,練功很勤快,對師父師母也孝敬,房子漏水了他冒雨修了一整夜,那年楓葉最紅的時節(jié),還救過我一命,我稍微跟他親近了一些,不過三個月不到,他不知道犯了什么錯,被師父莫名其妙逐下山,從此杳無音訊。
關(guān)了油煙機,我細細算了算,這個人消失在我的視野中,已快四年。
四年時光,我卻還牢記著一個人,一個陪伴我度過孤獨少女時光的朋友,而他已經(jīng)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我的心,瞬間滄海桑田。
我已失去太多,縱使過去再過天真無知,現(xiàn)在也學會了“珍惜”二字。
等菜上齊,林白巖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衣服下來,柔暖燈光柔和了他硬朗的五官,他夾筷嘗了嘗排骨,之后又夾了一塊進嘴嚼著,還夾了幾塊到我碗里,抬頭看了我一眼,“你打掃過了?”
我尷尬點點頭,“反正沒事做。”
我心里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盯著他看,怕他會怪我亂動東西。
他果然怪我了。
“為什么我的房間和書房看起來還是老樣子?”
“啊?呃……我怕我笨手笨腳的,弄亂你的東西。”
“下次一塊掃了。”
我胡亂點頭搪塞,心說也沒有下次了,我又不是你家老媽子。
吃完飯我收拾廚房,林白巖在沙發(fā)上看報,我出來擦桌子的時候,覺得這場景實在太過詭異,這算什么場景呢?在外人看來,這壓根就是兩口子在過小日子。
等我拾掇地差不多了,林白巖再次駕臨廚房門口,手插著兜,一派悠閑姿態(tài)。
“待會去趟超市。”
不等我反應(yīng),他就踩著拖鞋輕輕走開了。
我始料未及,但也知道他是出于好意,匆匆洗了洗油膩的手,出去找他說明我明天就要搬出去的事。
不料他已經(jīng)換上大衣,灰色高領(lǐng)毛衣配羊絨大衣,襯得他越發(fā)穩(wěn)重英俊,而他的手里還拿著一件顏色淺一點的大衣,我剛要開口說話,他霍地把衣服朝我扔來,言簡意賅兩個字,“穿上。”
然后在我瞠目結(jié)舌之際,他已經(jīng)開門,一股冷絲絲的風涌了進來,吹拂著混亂的我。
我究竟還是沒有穿上他的衣服,一身單薄地追了出去,“林先生,我不去了。”
他略略詫異,依舊拉開車門,“穿上。很快就回來的。”
他那不容協(xié)商的口氣讓我愕然,進而有些氣惱,我退了退,風吹來有些冷,卻還是倔強地拒絕,“我不喜歡出門,”
吐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直視他的眼睛,他也扭頭盯視我,眸中一星寒光,我們對峙著。
我心里懊惱起來,突然厭棄和陌生人來往,人總說相逢一笑泯恩仇,可我們相逢之際,我非但笑不出來,倒有點想哭鼻子。
于是我脫口而出,“這兩天麻煩你了,我就不打攪了,我今晚去我劉叔叔家。”
然后我扭頭要進門,走了兩步,一雙溫熱的手突然緊緊握住我冰涼的手。
出于本能,我剛想發(fā)勁動手,他出奇溫柔低暖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如果你今天不想去,那我們下次去,好嗎?”
一聲“好嗎“,讓我的心,瞬間輕成風中一粒細沙,久久不愿落地。
曾經(jīng)也有個人在風中悄聲問我,“莫愁,我們下次再去,好嗎?”
我想起年少時那個叫做“莫愁”的爛漫無知的女孩,笑得沒心沒肺,從不知愁滋味,而時過境遷,她的心已經(jīng)千瘡百孔,那些無拘無束的笑容,已經(jīng)深埋在童年時不同的樹下,凋零成干枯的碎片。
林白巖將我扳過身面對他的時候,我已經(jīng)淚流滿面,而他綿綿輕嘆一聲,將冷極的我拉進他的懷抱,用大衣裹緊我,讓我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他像我爸一樣揉著我軟軟的發(fā),居然笑了一下,卻又很無奈地自嘲,“我又把你弄哭了。”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自己為什么悲傷,或許是悲傷太多讓我無從分辨,于是我繼續(xù)抽泣
“旺杰夸你是武藝高超的女俠,可我頭一次看到這么愛哭鼻子的女俠。”
“我不是女俠……我救不了我爸。”
“可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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