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次日，等待孩子睡醒過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雙嬉戲的眼神正一動不動地打量著自己。
是那個男孩，在白日里他的眼睛果然是很好看的。
那里面蕩漾著的神采，蕩漾著的無謂讓她有了莫大的信念。
孩子一想到了這些，立刻推開男孩抱著她的手臂，焦急地問：“哥哥，找我爸爸去吧！”在孩子的心頭，現在什么都比不上這個來的重要。
男孩掙扎著起了身穿好衣衫，棉被里面立刻就襲進了大股的冷空氣。他翻開空地邊上的一個水壺，搖曳了里面還剩不多的水仰起頭骨碌一下喝得一點都不留。
接著便應了聲：“起來穿衣服吧，我的時間很有限，不會陪你浪費太多�！闭f完，他就背過了身子在那片空地上翻找著一些什么。
孩子很開心，心里對男孩的舉動感激不已。她連忙起身拿過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小心穿了起來，可是。
一走出了棉被，她的手就冷的聽不了使喚。她低頭看了看，以往白白的手現在腫得老高，而且還泛著紅紫色，碰一下便疼的厲害，還癢的厲害，很想去抓。
“哥哥。”孩子出聲呼喚了一下男孩，對他舉起了自己的一雙小手。
“什么事？”男孩回轉身來，看到孩子舉的高高的手皺了一下眉；“那的凍瘡的前期，別抓知道嗎？”說完，他再次回過身繼續找著什么東西。
“哥哥，以前都是爸爸和奶奶幫我穿衣服的。”孩子弱弱地嘆息了一聲，勉強抬起自己的胳膊將一件笨重的棉衣套進了脖子上。
北國的風雪天，本來就很難忍受。
為了保暖，這里的人們穿的衣服也大多太過于笨重。
孩子費了好大的工夫才穿好了一身的行頭，這才看清楚男孩已經等得不耐煩神色。
她連忙小跑著過去，牽起了他的手。
“我們去到媽媽的學校等，爸爸他會來接我的。”孩子的心里，總有著這樣的直覺。
男孩沒有應聲，只是從一個玻璃罐里拿出一個硬邦邦的饅頭啃起來。
孩子從昨天到現在就只吃了一小塊餅，本來就餓的厲害�？匆娏诉@個形勢，肚子也開始咕咕地叫個不停起來。
“哥哥，我餓！”孩子伸出手，希望男孩也能像昨天晚上自己將全數的糖果都給了他一樣的分給自己哪怕一點點都好。
誰知道男孩不但沒有理會她懇求的眼神，反而張大嘴巴將饅頭全部塞進了自己嘴里。
過了好一會，他才能空出嘴巴和她說話：“我和你非親非故，我為什么要將我今天的午餐分給你吃。你很有病，知道嗎？”
男孩抹了抹嘴，不屑地望了望孩子直吞口水的表情：“今天你找到你爸爸則好，如果是找不到，可別來再來煩我。我警告你，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他說完這句，還擺出了一個惡狠狠的眼神看向孩子。
嚇得孩子本就很脆弱的神經，又開始快要崩潰。
“我爸爸會來的，他會來的！”孩子堅定的眼神和信念不容易擊垮，她穩住了心神拉住男孩的手飛快地向著記憶中的路線飛快地奔跑了起來。
陽光很耀眼，雪開始要融化了。
城市的各個角落都充斥著化雪的滴答水聲，孩子的眼睛耳朵都隨著這些滴滴答答聲飛揚起來。
這個城市的人們，他們的腳步聲也都很匆忙，根本就沒有誰會留意這兩個在馬路上飛奔的孩子。
當他們氣喘吁吁地出現在衛校的門口的時候，孩子興奮的忘聲尖叫起來：“哥哥，你看。我還沒有忘記路，我媽媽就是在這里讀書的。”
孩子開心的忘乎所已，拉著男孩跳起了奶奶教的秧歌舞。
那神色，那眼睛。好燦爛，好耀眼！男孩看到這樣的孩子，莫名的心頭就涌上了無法言喻的傷感和憎恨。
他曾經也是懷著這樣的期待，來到這個城市尋找自己的媽媽。可是，到最后他卻淪為這個城市最卑微的乞丐。
最讓他不明白的是媽媽明明知道他在這個城市里流浪，卻裝做什么也不知道。甚至連一個假裝偶遇的機會，都不曾想要留給他。
一次次的尋去，得到是一次厲害過一次的譴責和怒罵。
他好恨，好恨。
或者說，世間上的女人都是不可信。那血液里叛逆的火苗，經過古老的封建王朝，都開始了絕地的反撲？
男孩的眼里涌上了道不明的淚花，是淚水嗎？究竟是誰說好了，從此不再為那個女人流下一滴眼淚的！
可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想要見自己的媽媽，千里迢迢流浪到此。
又有什么過錯？
想到了這些，男孩開始憎恨自己。他開始憎恨眼前的這女孩，如果不是她的出現。
自己或許就能不再想起這些。
那些自己努力了很久才開始快要熄滅的期盼，現在就不會像飛天撲地的潮水一般又從新涌了回來。
那絕望，那悲戚，那被遺棄的痛楚。就不會再一次，讓自己的心疼痛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哥哥，你哭了？”孩子不明白為什么好好的，男孩會哭。
“我沒哭！”男孩怒狠狠吼了孩子一聲，音調有些顫抖。
孩子掂起腳伸手劃過男孩的眼，她想替他抹掉那眼淚�？墒牵氖植艅偱龅侥泻⒌哪樉捅灰粋�大力揮到了雪地里。
那手指尖上，還殘留了一滴男孩的淚水。孩子拿過手指，慢慢將那滴淚含入了嘴里：“哥哥，好咸，和我的一樣咸呢�！�
孩子的這個動作，刺激到了處于崩潰邊緣的男孩。他哽咽一聲，那淚水流出得更洶涌。
怕是太難堪，或是別的什么。
很快的男孩轉身跑開，速度很快。一點也不顧及雪地里大聲地呼喚他的孩子，不一會就已經拐到不見了影蹤。
孩子并沒有跟上去，只是抹了抹自己眼里也莫名流出的淚水。站在這個媽媽呆過的學校門口，等待著爸爸的出現。
她知道，男孩只是個陌生人。她知道，要死死地守在這里等待著爸爸的出現。
傳達室的還是昨天那個老伯，孩子走上前去鞠躬道了一聲謝謝。接著便走到了馬路邊等待，不敢漏掉一個路過的行人。
老人很想出聲問問孩子，為什么今天又會來到這里。
孩子昨天是面向著里等待，而今天卻是面向著外面等待。這一點讓老人也泛了糊涂，只不過那孩子的眼神和昨天比起來。
都是一樣的認真，一樣的執著！
那孩子仿佛有著什么魔力，硬是吸引著他的視線。結果，老人還是沒能忍住。
又一次的，他還是給了孩子一杯暖水，一塊餅。
城市的滴答聲還在不停地響著，孩子的心卻伴著這些滴答聲越來越焦慮。因為爸爸還沒有出現，她心里的絕望和那原本堅定的信念開始慢慢動搖起來。
老人同樣換班走了，校內放學的大批的人涌了出來。
人走人散，只有等待的孩子才是最受煎熬。
很快的，天色已近黃昏。孩子在路邊開始無聲抽泣，直到男孩子的出現，她才緩過神來。
“等到你要等的人了嗎？”男孩無謂地輕聲問著，因為他看到孩子的神情和哭聲有些不妥。
那是帶著絕望的哭聲，他也曾有過。可是，這還并不是最傷人。
等不到也好，至少看不到那原本深愛的親人露出讓人陌生的面容。那才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一種讓人后悔的相見。
至少這個孩子，她還不用體會那樣的痛或許幸運過他。
孩子哽咽的語不成調，無聲地對他搖頭。或者是說，孩子已經根本說不出話了。
兩天的焦慮，兩天的折磨。
她已經熬不住了，下一秒那小小的身子已經直直地向著雪地里撲倒下去。
“喂，你怎么樣！”男孩大驚一聲跑了過來，急忙扶起孩子這才看清她臉上不太正常的紅暈和手上的熱度。
男孩抬手撫摸上孩子的額頭，那驚人的熱度嚇到了他。
沒等孩子開口，他連忙背起孩子向著自己所住的地方飛快地奔走著。
孩子口中還在不停地喊叫著爸爸，眼淚也像開著的水閘放肆地奔流下。
男孩子背著孩子略顯吃力，也說不上別的什么安慰話語，只是拿著一句話來搪塞：“明天我們再來等，別哭好嗎？”
只是他們不知道，在他們的身影剛走遠不久。孩子所站立的地方就出現了三道焦急的身影。
那是孩子苦等了一天才出現的爸爸，跟著一起來的還有孩子的爺爺和奶奶。
孩子的爺爺生平第一次真的對兒子動怒，他拼命地呼喚孩子的名字。一邊焦急地四處張望，或是向著路邊過往的路人打聽著孩子的情況。
孩子奶奶不停地哭泣，她瘋狂撕打自己的兒子。怒他的不爭氣，怒他的鹵莽和沖動。
為什么一個大雪的天將孩子就這樣仍在了這里，萬一女人沒帶走孩子，那要孩子一個人怎么辦？
她會不會遇到壞人？會不會凍著？又會不會餓著？又或者，在無人的深夜里害怕得大聲哭叫？
男人也是拼命壓抑著哭聲，開始同自己的父親一起喊著孩子的名字。他后悔了，也害怕了。他這才知道，他不能就這樣丟下這個孩子。
可是，人生沒有可挽回的時間，沒有早知道。
他們一行三人，在這個深夜里圍繞大片的區域找了整整一宿。結果還是沒能找到孩子的身影，于是他們猜想。
孩子或許是真的被她媽媽給帶走了也不定，這是他們最后能安慰自己的想法。
只是在后來的某一天，孩子突然出現。
告訴他說，爸爸。
有些事情是上天一早就注定的，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也從沒有怨恨過你。
她說，爸爸。
人世間最痛的是，我要去學會怎么拉開我與你之間的距離。
她說，爸爸。
原來，人世間最遙遠的距離并不是相隔著天涯海角，也不是生與死的別離。
而是，我就從你身邊走過，而你卻沒能認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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