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男人一大早便叫醒了孩子。

　　他準(zhǔn)備進(jìn)到省城去找女人，去將孩子交到她的手中。他不準(zhǔn)備就這樣便宜放過女人，也不愿就這樣咽下女人丟給自己的這個屈辱結(jié)局。

　　天很早，彌漫著濃濃的大霧。

　　風(fēng)雪已經(jīng)停了，街道上的積雪厚到淹沒過了膝蓋。

　　男人將孩子背在背上，沒經(jīng)過周氏一族的商議，也沒經(jīng)過自己父母的首肯。就趕了小鎮(zhèn)上最早的一趟車，向著省城出發(fā)了。

　　他覺得這是他一個人的事情，沒有必要拉著周家所有的人都跟著他一起承受這難堪的結(jié)局

　　孩子很興奮，坐在車?yán)锊煌５負(fù)]舞著小手。趴在玻璃窗上看著車外飛速退后的景色，尖叫連連。

　　“遙遙喜歡媽媽多些吧？”男人故做不在乎地問著孩子，伸手過去按住孩子因興奮亂動的身體。

　　孩子聽了爸爸這一句話，沒有細(xì)想話就由口中流了出來：“遙遙喜歡媽媽！”可是吐出這一句之后，接著孩子卻陷入了迷茫之中。歪著小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果然得來還是這樣的回答，男人聽后。微微的有些心酸和失望，那女人平常都很少回家，孩子與自己相處的時間多過女人。

　　但是，在真正分離的時候。孩子的心還是會完全的偏向女人，還是想要跟她走。

　　看吧，自己這樣做應(yīng)該是沒錯的。將孩子給女人回來之后，試著努力遺忘過去，忘掉女人，也包括忘掉這個孩子。

　　男人一路上不停地想著，一路給孩子哼著安眠的小曲。

　　車在路上開了差不多五個多鐘頭，孩子也睡了長長的一覺。等到她醒來，看到的就是一片熱鬧繁華的景象。

　　這里比起小鎮(zhèn)，簡直就是天與地的差別。

　　街道要寬，樓也要高很多，路上來來往往穿梭著好多大小不一的車輛。面對這新奇的一切，孩子感到無比的驚訝。

　　當(dāng)她抬起頭想要向爸爸表達(dá)見到這一切欣喜的時候，卻看到了一片鐵青的臉色。

　　沒由來的，孩子的心突然竄涌上來一種說不清楚的惶恐，一種道不來的莫名覺悟。

　　她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緊緊地握住了爸爸的手。哪怕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松開分毫。

　　男人沒有理會孩子突來的緊張情緒，攔下了一輛公交車向著女人的學(xué)校趕去。

　　時間過去又一個鐘頭，孩子已經(jīng)不記清他們究竟轉(zhuǎn)了幾次車。

　　她餓了，也渴了。可是，看到爸爸的沉默。

　　她還是決定乖乖的不出聲，只是著手從紅棉襖的口袋里面掏出糖果放了一顆進(jìn)嘴里。

　　終于在離衛(wèi)校不遠(yuǎn)的站牌處，男人帶著孩子下了車。

　　學(xué)校邊上有個小賣部，男人打了電話進(jìn)去說找柳敏。傳達(dá)室的老頭告訴他，女人還在。

　　而且在收拾行裝，今天正準(zhǔn)備要離開學(xué)校，離開這個城市。

　　男人的心，聽到了這些又開始劇烈地抽痛起來。

　　他強壓下心頭的酸澀，蹲下身子對孩子說道：“遙遙，你媽媽今天就跟別人走了。她快要出來了，你站在這里等她知道嗎。錯過了，你這一生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她了！”男人說完這一句，將孩子領(lǐng)到校門口掰開孩子緊握住他的手。

　　“爸爸，你要干什么？”孩子慌張地不想松開手。可是，她敵不過男人的力量。

　　“爸爸要走了，你跟著你媽媽就好。”男人抹了抹眼淚，扭頭就走。

　　孩子呆楞住了，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看到爸爸的眼淚。

　　她傻傻地站在那里，望著爸爸很快地攔上了汽車，很快地那車也發(fā)動起來越走越遠(yuǎn)。

　　孩子想邁開腿去追趕那飛快開走的車，可是她的腿僵直疲軟地抽搐著抬不起，邁不開。

　　直到那車身遠(yuǎn)出了視線，她開始明白了些什么，開始無聲無淚地嚎哭。

　　她不明白這是不是叫分離？是不是，叫做被扔下？

　　片刻之后，孩子終于隱忍不住了，軟軟地向著雪地里倒了下去。

　　她開始在心里呼喊著媽媽，在心里追趕著爸爸……

　　校門口傳達(dá)室的老大爺，沒過多久就看見了雪地里的那一抹怒紅的顏色。

　　當(dāng)他走近才發(fā)現(xiàn)，是一個孩子撲倒在了厚厚的雪地里。

　　老人趕忙將孩子抱起仰過面來，見孩子的嘴巴張的老大，眼淚在不斷向外涌出。因為哭的無聲暗啞，那小臉上泛著黑紫色。

　　老人嚇壞了！

　　他知道孩子這是哭岔氣了，連忙急聲呼喚：“娃娃，別怕。哭出聲來，哭出聲來。別怕，爺爺在這里。哭出聲來，快哭出聲來！”老人著急地拍打著孩子的后背，一邊接著繼續(xù)大聲呼喚著孩子游離開去的聲音。

　　漫長的等待，孩子經(jīng)過這一系列的拍打。緩過氣來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嗽過后仍是抽泣不止。

　　老人將孩子抱進(jìn)了傳達(dá)室，給孩子喂了暖水。過了好一會，孩子總算是停下了哭泣。

　　卻只是傻傻地又走了出去，站到了先前倒下的地方一動也不動。

　　老人去拉過一次又一次，孩子也不為所動。

　　最后，他只好放棄。只是給了孩子一塊餅和一杯溫水，就沒有再理會。

　　午后的陽光很暖和，老人交班要走了。臨走之前看到孩子還是在那里，不哭，不笑。如被抽空了靈魂一樣的麻木，死寂。

　　老人只得嘆息一聲離去，他只是希望等他來時不再看到這抹鮮紅的身影。

　　當(dāng)孩子終于看到媽媽挽著一個男人，從里面走出來的時候。她懸得高高的心，總算是安了下來。

　　女人的身邊，跟著出來的還有一大群人。

　　孩子原本想喊一聲媽媽，可是張了張嘴卻喊叫不出聲。因為，她發(fā)現(xiàn)媽媽的眼神并沒有望向她，而且閃躲得很厲害。

　　并從她身邊直直地走了過去，繼續(xù)向著外面的馬路走去。

　　她甚至聽到了媽媽和那男人傳來的笑聲，很開心的笑聲。

　　孩子不明白，媽媽這是為什么？難道不認(rèn)識她了么？

　　接下來，孩子跟了過去。小小的身子擠進(jìn)了圍繞著媽媽的那一大群人里面，冰冷的手一把就拉住了媽媽的衣角緊緊的不松開。

　　“哪里來的小孩？

　　”誰家的小孩？人群中有人開始喧鬧，開始疑問不斷。

　　孩子看著男人牽著媽媽的手，憤怒地猛咬了上去。她認(rèn)為，那個位置是只屬于爸爸的。而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她一點也不喜歡。

　　“哎喲，誰家的孩子。快走開！”被咬的男人怒火中燒，一把甩開孩子，眼神疑問地向著身邊的女人瞟了過去。

　　“誰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王鄞，我們走吧。火車快要到點了，別理會了。”當(dāng)女人看到孩子的一瞬間，心里已經(jīng)猜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了。

　　孩子一個人，根本就到不了這里。她也向著四周暗暗打量了一番，卻沒發(fā)現(xiàn)孩子爸爸的影子。

　　但是，她的心很快就被憤怒占滿了。一邊穩(wěn)下了激動憤怒和害怕的心，一邊掙脫開孩子拉著她衣角的小手：“孩子，找你爸爸去。”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拉著身邊的男人走去馬路邊攔車。

　　她猜想，孩子的爸爸應(yīng)該就在這里的某一處躲著。準(zhǔn)備冷冷地看著孩子揭穿她，然后出來看她的笑話。冷眼摧毀她的一切，冷眼看著她出盡洋相。

　　想她柳敏可不是那么好算計的人，也絕不會輕易認(rèn)輸。這個孩子，她亦絕不會帶走。

　　那就來賭賭看吧，看看到底是誰會賭得誰的心軟！

　　孩子懵懵地看著神色異樣的媽媽，細(xì)細(xì)地回味著她說的那句話。

　　不言不語，只是繼續(xù)跟了上去。

　　跟著女人的大批同學(xué)也都一一回了校舍，路邊的車還沒等到。

　　比起突然出現(xiàn)的孩子，女人更害怕的是身邊的這個男人知曉她的過去。她急急地拉著男人躲開了孩子的一步步逼近，繼續(xù)向前走去。

　　“糖很甜，要吃嗎？”孩子大跑上前，從棉襖口袋里面拿出一顆糖遞給急走的女人。

　　行李太多，女人最終還是沒能躲過孩子的追趕。

　　她的心，繃得如拉的最滿的弓弦。怕是下一秒，就會忍不住要崩潰。

　　孩子的臉在微笑，陽光下。那笑容讓女人的心涌進(jìn)了滿滿的酸楚，她就快要忍不住想要擁住她，親吻她。

　　可是，理智讓她還是退縮了：“對不起，阿姨不喜歡吃糖。”她推開了孩子的手，昂了昂頭逼回了眼中快要涌的淚水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走。也盡力將臉上揚開明媚的笑臉，極力不讓身邊的男人看出什么端倪。

　　孩子笑笑地將糖收進(jìn)了口袋，又一次跟了上去：“你可以抱我一下嗎？”

　　“阿姨要趕火車了，找你爸爸去吧。”女人怕自己就快要忍不住想要投降。

　　于是，這次她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轉(zhuǎn)身。而是，拉著身邊的男人大步走開。

　　惟獨留下身后的孩子，揚起雙臂維持著一個擁抱的姿勢。

　　獨自站在冷冷陌生的街，久久都沒回過神來。

　　于是，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孩子開始懂得了一點什么，學(xué)會了一點什么。

　　孩子放開了手，也揚起過手。最后只是對著那個走遠(yuǎn)的背影，默默喊出一句：“媽媽，別走。媽媽，別丟下我！”

　　只不過，她的媽媽仍是欠下了她一個最后的擁抱。

　　孩子開始哭泣，不停地哭泣。等到清醒過來的時候，她想起了爸爸。她想跟爸爸說，她也很愛很愛他。

　　可是，卻記起爸爸也早已經(jīng)搭上車走了。

　　結(jié)果是，她想不起來回家的路，想不起自己該往哪里去。

　　于是，在孩子五歲生日的這一天。她開始學(xué)會了流浪，流浪在了這個媽媽曾經(jīng)呆過的城市。

　　她開始學(xué)會了孤獨，學(xué)會了兩個人的寂寞。

　　從此，她再也不愿意記起這一天。

　　從此，她想要拼死去遺忘。

　　遺忘在這個午后她人生開口的第一次絕望的呼喊。

　　永遠(yuǎn)愛你，媽媽！別走，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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