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自然從今天開始算起。”褒若笑回道:“自然與老太君算是一見如故了。”
明老太君眼睛一瞇,手上卻極是親熱地拍了拍褒若的手背,褒若笑吟吟抓著老太君的手,上下搖動,慧娘看著一陣發冷,雞皮疙瘩都一顆顆地跳了出來,忙道:“明公子請坐,褒若你也是,老太君來這么久,怎么也不讓座。”
明厚載一只手搭上褒若的肩,攬著她走到位子前,明老太君笑對慧娘道:“瞧我這個孫兒,有了媳婦就忘了奶奶,就光顧著媳婦要坐,奶奶就不要坐了?”
慧娘淡淡道:“孩子愛妻本就應當,我們做長輩的該鼓勵才是,要是硬要讓孩子們在夫妻間還要守所謂的禮教,這夫妻做得,遲早也是要散的。”
“夫妻雖重要,但是家庭大事也不能不管啊。”明老太君笑道:“不知老身此話可有理?”
“忠君愛國孝長輩做到了,其他小事也不必過于苛求。”慧娘雙手置于膝上,平和中自然顯露不可侵犯的威嚴:“長輩干預孩子們的事太多,不但得不了好,小輩還要怨長輩多事呢,何如放手讓小輩自己去解決?”
老太君從鼻子里輕輕哼了一下,笑道:“不聽長輩之言,便不孝。”
慧娘不愿就此事之說,只道:“老太君自有老太君的想法,我們外人無權干涉。”
一句話,就把自己和明府的界線劃來開。
明厚載見老太君影射他只顧老婆不顧長輩,笑笑,鎮定地走到老太君身邊,親手奉上一杯茶,才道:“奶奶今日怎么不在家賞菊?您還不知道吧,我昨夜命人買了一千本菊花,如今就在園子里等老太君親臨鑒賞呢。其中就有您最喜歡的‘鵝鋪”、“鶴鱉’、‘黃金印’、‘芙蓉城’,更有一株——”他拉長了聲音,老太君不由自主地問道:“什么?”
“更有一株絕世名品——‘綠牡丹’!”
老太君眼睛都亮了,連聲問道:“真有綠牡丹?真有?”
明厚載重重點頭:“真有!”
老太君閉上眼睛,呼了口氣,對慧娘笑道:“夫人可別笑話,我最愛的就是菊花,向來打發人四下搜尋珍稀品種以為一觀,因此一聽到有菊可賞,不由得便失態了,夫人要是不嫌棄舍下寒酸,不如一起往寒舍一觀菊花如何?雖是臨時起意,請貴客上門,不過好在家里一色都是齊備的,就是再來十位誥命,我們明府也還能在半個時辰內籌辦得來!還請夫人與郡主千萬莫因我明府微寒而推辭,看在老身一片誠心,這就隨老身一起去吧。”
慧娘見她這么說,一時有些為難,褒若本要說不去,明厚載便道:“今日家中只有我父親一人,母親寂寞,還請夫人一定賞臉。”
明厚載今日本來是要往別莊探望母親,聽說老太君竟往驛館來,不由得一驚,生怕她為難褒若,馬上趕來欲將老太君勸回家,見老太君請慧娘與褒若賞菊,心念電轉,心里也想讓褒若回明府,他們行過婚禮后,褒若便一直沒有回過明府,原因之一就是覺得侯門深似海,人多復雜,若是能讓褒若覺得明府并不可怕,也許對事情會有轉機,便又對褒若道:“郡主初來乍到,深居驛館不覺得悶嗎?不如往舍下一坐,放心,以郡主身份,決沒有人敢無禮,若是悶了,想走就走。”
話說到這種地步,再推辭就顯得無禮了,慧娘推辭不得,只得道:“既然如此,請容我們準備一下。”
老太君馬上吩咐一個媳婦:“你可聽見了,貴人要來家,馬上出去叫他們快馬趕回去,讓管家好好籌備一番,今日來的可是梁國夫人與郡主,千萬仔細著伺候。”
慧娘見勢如此,只得道:“老太君請坐,我們去準備準備。”
又吩咐丫頭道:“快給老太君和明公子上茶和點心,好生服侍。”
然后拉著褒若往后堂去了,這邊老太君馬上讓明厚載回去準備,再請幾位夫人作陪,明厚載于是快馬加鞭趕回府調度。
后堂中,褒若一邊走一邊皺眉道:“姨媽,我真不想去,那個地方,我去了客不是客,主不是主的,像什么話?要是突然有人不知趣地叫一聲‘少奶奶’,我可怎么處?”、
“怎么處?有人叫‘郡主’就應著,有人叫‘少奶奶’你就左顧右盼,給他來個‘莫名其妙’!”慧娘胸有成竹地一笑:“放心,如今回到中漢,沒有人敢對我們直指不是,你要是拿定了主意扮高傲,也沒人奈何得了你,更沒有人敢說你。”
褒若雖經歷不少,但畢竟此事不與其他事一樣,難免有些沒主意,見慧娘鎮定如常,不由得也平靜下來,兩人重新梳妝打扮,換上作客的禮服,慧娘是大紅織金緞子百麒麟寬袖禮服,褒若則是大紅緞子小團蟒粉紅牡丹曳地裙,十分富麗,令人一見不由得便要低頭,若是平時,本不用這么大費周章,只是一來慧娘與褒若算是以外賓身份應邀前往,二來慧娘對從前明府慢待褒若之事惦記在心,有心給明府中那些勢利小人一個下馬威,當她們再次出現時,老太君久經歷練還能面不改色,她身邊的媳婦丫頭卻不由得眼睛一亮。
原是突然起興的賞菊聚會,明厚載又按老太君所指具帖去請,當下帖子一出,不到一個時辰又請了幾位夫人當陪客,幾位夫人又帶著各自的丫頭與侍妾,所以明府一時間熱鬧非凡,下人進出擠挨,果真如老太君所說,就是再來幾位誥命,明府也手腳不亂,明厚載安排妥當,在門口迎接,幾位夫人雖是臨時受邀,但是住得本就近,不過幾條街,所以她們來后,慧娘一行才姍姍來遲。
明厚載見到在侍女攙扶下緩緩踏下腳凳的褒若,忙上前親自攙扶,他多是見到褒若身穿男裝,或是家常打扮,這般慎重其事的裝扮卻少,褒若按品級打扮起來竟然也是雍容華貴,竟無半絲忸怩造作,挑挑眉,毫不掩眼中欣賞:“很美!”
褒若將手給他,嫣然一笑:“多謝。”
明厚載親自陪著褒若,各位夫人雖覺得有異,但也不出聲。
來的是些侍郎尚書的夫人,慧娘在李國也見多了這一類的夫人,現在應付自然有余,褒若就更不用說了,在宮中皇后太后都是常見面的,這些夫人也還沒放在眼中,一行人在園中擷芳園隨意欣賞走動,稱贊不已。
明厚載昨日里連夜就命花匠侍弄齊整,本是預備今日給老太君一個驚喜,是以今日雖是倉促請客,卻也絲毫不顯緊張,一千株菊花在秋陽下耀然生光,迎著秋陽招展搖曳,大者如玉盤,小者如櫻桃,除了明厚載向老太君報過的幾種菊花名目,更有“鶴音”“老白頭”“帶紫”“素妝少女”“鬼面”等世間少見的名色,真如人間花界,艷妝的夫人和美麗的姬妾與侍女在穿行其中,不知是花美還是衣艷,抑或是人嬌。
擷英園的高臺上已經設下酒席,桌椅碗盤色色精潔,菜肴酒鐉無不精致,眾人進入高臺就坐,上了一杯清茗,綠香一盞,彩英繽紛,粉紅,姹紫,嫣紅、素白,深藍交相輝映,錯落有致,各人為美景所嘆服,齊聲稱贊明厚載孝順,明府豪富之時,又有家下媳婦報道:“奉勇將軍夫人到!”
“快請到這里來!”明老太君笑道,又對慧娘道:“將軍夫人是我府上的常客,不必客氣的。”
“叮”地一聲,慧娘手中的杯蓋不慎發出一聲碰撞,望著眾人的目光,她抬頭微微點頭,自若而笑:“今日這綠牡丹真是難得一見,讓人不由得失神,失禮了。方才貴府管家說哪位夫人來了?被這綠牡丹一眩,我竟沒聽清楚。”
沒有人起疑,“奉勇將軍夫人,最是豪爽有禮的。”明老太君答道,今日人人都看到孫兒如何給自己長臉,自然得意,更決想不到慧娘此刻心如兔跳。
由于來的都是與慧娘平輩的夫人一輩的人物,明厚載算是后輩,所以不需要回避,陪著老太君招呼眾人,聽到稟報,便與老太君一同起身,慧娘于是同眾人一起相迎,就聽得擷英園前以鮮菊花堆成的花屏后一聲清脆的笑聲:“各位夫人,我來遲了,該打該打!”說話間慧娘冷眼掃去,見是位裊娜夫人在姬妾簇擁下從花屏后走了進來,艷妝明服,眉目間有種凌然之氣,侍妾皆低頭垂首,看得出是一位相當厲害的當家主母,慧娘心下不由得想起當年的常佳出現在自己面前時的慘況,一種舊恨暗生,面上依舊一派春風,與不知情的褒若上前見禮。
“郡主好個模樣呀!”將軍夫人見到褒若不由得驚嘆道:“像畫里人兒似的!”
褒若淺淺一笑,微微晗首道:“不敢當。夫人一路辛苦?”
竟不與她搭這個帶著點調侃的腔,將軍夫人見狀,不敢造次,忙福了一福道:“聽說郡主在明府上觀菊,我便忙來了,郡主初來我國,可有需要幫助的,請盡管開口。”
褒若微笑點頭,并不多話,其他人本來見明厚載總是陪在褒若身邊,都想打趣一下,見狀便不敢隨意玩笑,慧娘暗暗稱贊,開口道:“今日的菊花皆是佳品,府上是風雅人家,整治得佳宴也帶了花香。”
此話不假,正在說話時,侍女們來往送上玫瑰花餅,菊花香盅等餐前小點,高臺四下密密排布如星的上百盆小雛菊,清幽的香氣不由得人不醉。
明厚載也不避嫌地坐在褒若身邊,對褒若道:“嘗嘗菊花餅,這個是菊花酒。”
褒若嘗了一盅新制的菊花酒,覺得清冽異常,異香異氣的,一股濃重的菊花香味撲鼻而來,不由道:“太香了!”
“菊花酒避邪,喝點兒,風寒不侵。”明厚載鼓勵道:“嘗嘗?”
褒若試喝了一口,一股有些沖鼻的氣味竄上腦門,不由得嗆了一下,明厚載低笑道在她背后拍著,道:“就是嗆才避風寒啊!”
今日云淡風清,花間蝶飛蜂舞,一派好風光,一位夫人提議道:“如此風光沒有琴音相伴未免太單調了,不知各位帶來的小夫人中可有會的?”
將軍夫人應道:“我的小蕭鳳會吹蕭,誰家的會奏琴?”
“正好,我的春兒會奏琴,我記得張夫人的那位綺音會合拍子,正好吹一套。”有位夫人應道,那位張夫人笑著命人把侍妾帶上來。
老太君遺憾地道:“我在湄城認了位干女兒,你們想必都聽說過的,就是微含姑娘,微含姑娘倒是個中好手,各種技樂沒有她不會不精的,她常來京里看我,可惜今日她不在,也罷,讓各位小夫人一邊奏著,我這就打發人去京城的樂坊請幾個樂伎來湊樂。”
褒若一聽到“微含姑娘”這個名字,不由得嘿然一笑,斜眼瞥了明厚載一眼,明厚載看了眼老太君淡淡不回答,只會褒若夾了些菊香豆,將軍夫人正時刻注意著她和明厚載,見兩人神色間有一種意味深長的默契,于是在揣摩兩人什么關系,她知道明厚載已經成親,但卻沒有見過明厚載的夫人,見明厚載又與郡主這么親密,顯是對郡主很是心儀,不由得有些幸災樂禍,既然老太君說明厚載的夫人好妒,那么郡主與明厚載又走得這么近,不知將來是怎么個結局?究竟是原配讓出還是郡主讓出?抑或是兩夫人并重?但自古沒有兩妻并重的,總是有一方占了上風,一方居于下風,這下好玩了,她看著褒若,拈了一片金菊花瓣放進嘴里,細細咀嚼。
慧娘看似與其他夫人相談甚歡,但是精神卻在將軍夫人身上,見將軍夫人嘴角微翹,吃著東西,目光卻老是繞著褒若與明厚載打轉,知她有些不懷好意,出口笑道:“將軍夫人覺得這菊花可好吃?”
“啊?”將軍夫人醒悟過來,知道自己方才打量郡主的神情落在夫人的眼中,惹起了對方的不快,忙笑道:“好吃得很,又香又酥,我正想著問明府的廚子怎么做的,好學回去給將軍做呢。”
慧娘笑道:“聽說將軍賢伉儷夫妻恩愛,夫人又是大度體內,真是讓人羨慕,我本以為是傳言,如今一見才知所言不虛,光看后面的幾位小夫人,個個如花似玉,年輕貌美,這才顯出夫人胸襟博大,毫無妒意。”
她留神看著,將軍夫人身后的幾名小妾不由得嘴角一撇,忙忙地低下頭來,將軍夫人勉強笑道:“為夫妻選美本就是為人妻的本份么。”
她回頭溫柔地看著一眼身后低著頭的侍妾們,在沒有人看到的角度里冷冷地把她們剜了一眼,夫君已經好久沒有進她的房了,天天留連在其中一個新收的侍妾房中。
慧娘微微冷笑,又道:“妾多了雖然好看,不過有時口角也挺麻煩。”
可不是?將軍夫人差點又要說出來,馬上理會到今日在場的都不是瓶子嘴,而是盤子口,說出的話,不用明天就會留傳得面目全非,便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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