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靜與極靜,靜得聽得見男人心臟的狂跳聲。
明夫人震驚地失去了反應。
一片葉子簌然落地,一只鳥撲扇著翅膀破空天空的凈藍。
最初的震驚過后,明夫人顫抖著怒道:“厚載!你胡說什么!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男人們卻沒有動靜,對峙如二虎窺伺,厚載兩手撐在石桌上,身子前傾,定定攫住天民臉上任何一絲表情,天民雙手放在膝上,背部挺直不動如山,鎮定而巋然地迎接厚載意味難明的置疑,
“是嗎?”厚載聲音穩穩,毫無波動。
明夫人驚怒之下,突然雙手扶住厚載的肩,哀求道:“載兒,如果我離家獨住讓你感覺失了面子,我隨你回去,你不要這樣說,我和天民哥……我和管家是清白的,你別說了!別說了!”
兩行淚水突然奔涌而出,哀痛欲絕地臉讓人緊揪了心,厚載卻一動不動。
天民再也忍不住,起身要扶起明夫人,明夫人不肯,她哀懇地看著厚載,厚載不為所動,目光直視天民,天民堅定地半拖半抱地將明夫人扶坐在椅上,壓住她的身子不讓她起來,慍怒地抬起頭,冷冷地道:“你想逼死你母親嗎?你們明家欠她還不夠多,現在你這個做兒子的也要來逼死她?”
“別說了!天民哥,我求你別說了,我回去……我回去……求你們不要說了!”明夫人哭得眼睛痛紅,更多的是被兒子直指不貞的心痛,。
“我問你,是嗎?”
厚載一動不動,只盯著天民,天民用力環抱住明夫人,不讓她起來,低頭思考了一會,抬頭毅然道:“是!”
“不是的,不是的!載兒,你不能這樣!娘求你!天民哥,他只是聽從奶娘之命來照顧我的而已,我一直很感激他!”明夫人面對天民,聲淚俱下:“可是你不要這樣把臟水往自己身上沷!天民哥,我知道你想讓我在這兒過得好,可是我不想連累你!載兒,我求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明夫人方寸大失,瘋狂地搖著頭,凌亂的發絲遮住她蒼白濡濕的臉。
厚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時,眼睛已經平靜黑暗。
“娘,不要哭,我只是想弄清楚而已。”
明夫人見他這樣,猛然撲在桌上,哭得嘶聲裂肺,聲音里有一種被親心愛的人詆毀的傷心欲絕,厚載仍在原地動也不動。
“不要哭!有我在!”天民再也無法忍受,突然站起身,一只手抱住伏在桌上不動,快要蜷成一團的明夫人,另一只手用力抬起她的臉,將她的臉靠在自己肩頭,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明夫人已經是哭得迷了,軟軟地趴在他肩頭抽噎不止。
天民一邊拍,一邊沉思,厚載仍是那個姿勢,灼灼的目光毫不放松,明夫人本來就孱弱,經這一哭便昏昏睡去,或者說——是天民把她睡穴點了。
他也不顧忌厚載,就干脆把明夫人抱在懷中,用自己的外袍給她蓋上,厚載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切,也不阻止。
“好,你既然說到了這個地步,我就告訴你好了,我對你娘確有情意!”天民坦然對厚載道:“從我第一眼見到你娘,我便喜歡上了,我對自己說,這個小女孩很有趣,如果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馬上便把她娶回家,生一堆小崽,打打鬧鬧的一輩子也算沒有遺憾,可惜!可惜,她是我娘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那好吧,既然不能成為我的女人,我就看著她長大,倒也是一件蠻有趣的事。所以,我就看著她到了現在。”
他輕描淡寫地說,冷靜地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他抱著懷里人,第一次最親密的接觸竟然是在這個情境下,雖是他一生的夢想,可是,他寧可不要,她哭得太讓人揪心了,寧可永遠碰不到她,也不要她這樣痛苦。
“就只是這么簡單?你在外面自己也開設了多家糧行、還有鄰近一個豐由市的磨坊、油坊幾乎也全是你包攬,同時你還兼做些玉石買賣,甚至——皇宮這次要建造佛塔,那時招來的工匠竟也是了出自你麾下,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既然有這個能力做這些事情,為什么還窩在這個我娘的陪嫁山莊,難道只是為了一個女人?你這些原始本金是從哪里來的?”厚載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字字驚心。
天民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我侵吞挪用了你娘山莊的積蓄?霽月山莊這些年來的收益,上至下人的生養繁育、下至池中藕荷乃至一根草根子賣得的錢,我全部一文不少地登記在案,你也不是三歲小孩,對這樣一個山莊會有多少田租收入,又有多少支出,自然心里是有底的,左右脫不了這個范圍,你可以來一一過目清算,但是只能你自己親自來查,因為你是她兒子,至于其他明府的人,我是絕不會把帳冊給他們的!還有……”他狠狠地把飄到面前來的一片葉子掃到地上,化為葉泥:“什么叫一個女人!她是我的主子,是我一輩子想服侍的主子,不是‘一個女人’!你給我嘴巴放干凈點,這是你娘!”
厚載眼里有著難辨的情緒,眨眨眼,卻不見了。
“那么你在外面做的那些生意的本金從何而來?別的不說,單是一個磨坊,不說那些個大的,就說中等大小的一個磨坊,只是算上施工造價人工,本錢便不少于一百兩,你一開便是二十家!你如何得來的錢,你一個月月錢不過十兩!便算上你只開一家,然后錢生錢,也不可能一下子冒出這么多來!這些錢大多都是你隨同來到母親山莊后突然冒出來的!”
“你忘了我不是普通的小販,少爺!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如果做不到這個成績,我如何配得上……”他硬壓下后半句,冷然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我也不怕你笑話,你娘一出生我就認識了她,我娘親到處給人當奶娘,可是,只是唐府當我們是人,讓我娘把我帶進來方便照顧,我娘天天在我面前含唐府,確切地說,是念唐夫人的好!那時我娘就教育我知恩圖報,對小姐要好,可是我那時五歲吧,一見到剛出生不久的你娘就迷住了,說句冒犯的話,你娘親有時尿布都是我換的!”
厚載聽到這,輕輕哼了一聲,天民不屑地看著他:“你以為我冒犯你娘?媽的,那時我才五歲!等到你娘十歲時,已經是方圓百里聞名的大美人了,可是在我心中,她只是那個需要我換尿布的小娃娃!”
厚載不答,有時男人把一個女人老是當成小孩看時,正代表他對那個女子的傾心愛憐。
“后來唐夫人讓我也入唐門家墪學習,我的成績是里面最優秀的,不過再優秀也沒有用,唐府高門大戶,是不會接受我當他們家女婿的,因為我祖上是犯了事的罪官,累及五代,所以我也不能求功名,只能暗地里賺錢,本金么,便是歷年來在唐府的積蓄和過年過節發的賞賜,所以當你娘嫁人時,我早已經是富翁了。不過再富也沒有用,我只想呆在她身邊。這就是我的理由。”天民道:“你娘的一應陪嫁,我非旦從未動過,反而努力讓它生發滾錢,你把你娘當初的陪嫁單子拿出來看看,是不是多了兩倍有余?”
厚載深深地看著他:“可是你這樣做有什么好處呢?你在山莊里,只是一年兩次見到我娘,每次不過半個月,你一生不娶,這樣守在這個山莊里,有什么好處?”
“好處?”天民仰天低低地笑了:“好處便是今天你看到的,有我在,你娘在這里過得多開心?就算是你,你也做不到像我這樣!因為你根本不了解她的習慣,而我卻是從她一出生就了解到現在的。”
他低下頭,眷戀地看了懷中人一眼:“就算你是明海樓的掌舵,我也不會讓你把她帶走,除非她自己高高興興地回去!”
厚載面有怒色:“你以為我辦不到?”
“只要我在,你試試!”天民抬眼挑釁:“你試試!”
“只要我一聲令下,馬上便有人來將你拿下!”
“我也不是只會提石鎖的大力蠻人。”天民淡淡地道。
厚載不再說話,這個男人的魄力竟然出乎他想像,天民又道:“一個男人,如果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算什么男人?當年我就不看好你那個太過于……哼,你那個爹,哼,根本是個奶娃子,空是長得好看而已,只是她喜歡,我便默認了,既然她現在表明了不愿再見到他,那么沒有人能從我手上將她搶走,還是那句話:除非她自愿,并且真心歡喜我才會任她走!”
一只大雁從空中路過,他抬頭看著大雁:“我胡天民沒別的愛好,我只要我的女人在我的保護下活得開開心心的!”
厚載屏住了呼吸。
這個男人是條漢子!
厚載第一次對一個男人有著真心的敬意。
他站起身來,對胡天民鄭重一躬:“天民叔,我明白了,您轉告我娘,我要去李國一趟,我娘就麻煩天民叔了。”
胡天民站起身來,側身不受他禮:“我只做我想做的。你盡管去,京城有我呢!”
厚載點點頭,脫下自己的外套給明夫人披上,深深看了一眼胡天民,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得很堅定,風帶起他腰間的玉琥流蘇,黑金兩色相雜的流蘇,絲絲分明,一毫不亂。
回到明府,他就命人收拾行李,一邊到明海樓的主事大樓召集屬下,布置各類事項,經此一事,幾個長老的心腹也全被鏟除,留在大主事樓的都是他信得過的人,知道他要遠行,慨然允諾會將明海樓的事務全數擔起,讓他無后顧之憂。
次日,他進了一趟宮,與皇帝秘談良久,直到午時過后才出來,又去探望了明貴妃,這才出宮來,準備起程的事。
直到晚上,才將要出門的消息告訴了老太君,老太君皺眉道:“男人志在四方是正理,只是你這樣來來去去的,把終身大事都耽誤了,你這欠要去多久?”
“遲則近一年,快則半年。”
老太君道:“既是如此,不如訂了親再走,否則你這一去又是一年半載的,好人家的女兒便被人娶走了。”
“我自有主張,奶奶不用擔心,也不要在背后為我私定婚約,回來我是不承認的!”看老太君一臉的焦急便知道他說準了:“此次我正是要去追回褒若,也不勞奶奶了。”
老太君皺眉不已,厚載的態度卻是異常堅決,只好道:“那你便去吧!反正你年紀大了,奶奶勸不了你了!”
“奶奶,我的妻子,也是您的孫女,還請老太君將來對她臉色好些,否則,厚載只好帶著她長住湄城,再不回來了。”
厚載平平地道,老太君卻知道厚載這次決心很大,冷然道:“豈敢,我豈敢去給她臉色看,你們年輕人,翅膀硬了,不給我臉色看就很好了!”
“只要您對她好,我們自然對您更好。”
正說著微含從門外進來,隨著歡快的腳步聲,裙上的小墜角鈴發“鈴鈴鈴”的悅耳聲音,見到厚載,笑道:“少爺!”
微含極是識時務,在船上時稱呼厚載為“爺”,一到時府,正經的禮睿才是爺,她便又把稱呼改了回來了,或稱公子,或稱少爺:“老太君方才正說那邊一株蠟梅開得晚,現在還在吐蕊,說今晚去看梅呢,梅香在夜里借著那股子冷風,味道更清沁!且是別有骨格。”
“微含姑娘!”
微含一愣,厚載早就只直呼她名字了,今天卻是怎么了?
聽厚載接下去道:“今后您還是少來的好,老太君要請你,我管不著,但是一個姑娘家居住在別人府上,總是不便。”
微含俏臉僵住,老太君早就怒了起來:“她是我請來的客人,怎么?還要經你同意嗎?”
“奶奶!”厚載道:“我是為了微含姑娘的名聲著想,讓人知道她老是在我們府上進出,會怎么說?難免有人說閑話,您讓人將來怎么嫁出去?”
微含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老太君道:“人家有嘴人家說,我們做事看得看人家臉色不成?”
“老太君說話的禮,只是今后說話得小心提防,別讓讓人鉆了空子,好在我明天也要走了,微含姑娘多住些日子也無妨。”說罷,對身邊服侍的下人厲聲道:“你們都聽見了?微含姑娘是老太君的客人,今后再讓我得知誰在背后亂嚼舌頭,詆毀微含姑娘的清譽,別怪我心狠!”
老太君被他今日的反常震得有些怔忡,平日里她雖然也老是暗示厚載納了微含,但是厚載也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劃清界線,更不會指桑罵槐,聲色俱厲,這話雖然是對下人說的,可是誰都知道,打的是老太君的臉。
“明公子,你……你是在走趕我走?我走錯了什么?”一滴淚在微含眼中含而不落,楚楚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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