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也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接了湘云過來。
湘云一襲紅衣，如冬雪中的火焰一般，撅著海棠花瓣也似的嘴唇，笑嘻嘻地看著探春道：“三姐姐來了，好些日子不見，你們都是可惡的，也都不想著去接我過來！還是愛哥哥體貼呢，巴巴兒地求了老祖宗打發(fā)人去接我。”
探春聞言莞爾一笑，心中暗道：“也不過是史家見大姐姐受了恩寵，所以才打發(fā)你過來巴結(jié)罷了，哪里就是去接了來的？”口內(nèi)卻笑道：“啊喲，竟是我們的不是了！虧得從小兒也是一處長大的，說來，你眼里心里也就一個(gè)愛哥哥罷了，咬著舌頭說話，瞧你明兒個(gè)怎么出門子！”
湘云紅著臉，指著探春不依地道：“老祖宗，這話我可不依！”
賈母撫摸著她，笑道：“我就愛看你們小姐妹說笑，熱鬧。可惜玉兒竟沒能過來，不然，只怕家里更熱鬧了好些呢！我心里也舒坦。”
探春想起黛玉的性子，便不說話了。
又想起黛玉的提醒，敏捷如她，不由得暗自發(fā)呆，手足無措。
管家的事情，哪里有她說話的余地呢？
“這有什么？”湘云大喇喇地道：“老祖宗要林姐姐陪著，難道還拿著鳳儀格格的架子不肯過來不成？她可是老祖宗的外孫女呢，比云兒還親近，如今連個(gè)孝心都沒了，還是個(gè)人么？”
賈母自是聽得舒服，不過卻依然道：“可不能這么說鳳儀格格的不是。”
心中也暗惱黛玉竟不肯過來，難道她這個(gè)外祖母還算計(jì)她不成？
湘云眼波一閃，也不則聲了，卻問探春道：“聽說林姐姐送禮來？”
聽到湘云這樣的口氣，似乎人人都應(yīng)該順著她似的，探春也有些不悅，想起黛玉與自己也無關(guān)，自己也不好多言，又知道湘云本性極聰明，并不是一味憨玩之人，自己也不愿意得罪了她，故只撇過頭和寶玉說話，并沒有搭理她。
寶玉蹙眉長嘆，抑郁地道：“我也想妹妹，偏妹妹送的都是筆墨紙硯，若是將她用的胭脂水粉送些來才好呢！我可聽說了，宮里有一種極好的紅蘭花，淘澄出來的胭脂膏子是極鮮艷的，正好給姐妹們用呢！”
湘云心中登時(shí)一酸，冷笑道：“瞧來我們都不配用，所以才不送來呢！”
話音未落，卻聽外面寶釵的聲音笑道：“云妹妹這是說什么呢？寶兄弟也大了，很是該好生讀幾本書，做幾篇文章，讓姨夫歡喜歡喜才是正經(jīng)。哪里能天天調(diào)脂弄粉呢？倒是叫外人笑話堂堂賈府的嫡公子竟無所事事了。”
一面說，寶釵一面扶著王夫人進(jìn)來。
寶玉本待生氣，忽見王夫人也來了，只得掩住話頭不語，心里暗自生氣。
王夫人對(duì)寶釵的話那可是十分喜歡，聽在耳中說不出的暢快，亦對(duì)寶玉道：“瞧你這孩子，雖生得單弱，可書還是要讀幾本的，別叫你兄弟侄子比了下去，你老子還等著考你的書呢！”
一句話唬得寶玉立刻蠟黃了臉，忙尋個(gè)借口，扯著湘云一溜煙去了。
探春剛過來，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正自呆站著。
賈母面色淡淡的，瞅了寶釵一眼，道：“知道寶玉生得弱，偏還這么嚇?biāo)羰菄槈牧怂铱刹灰溃 毙睦锖苁遣幌矚g寶釵處處逢迎，又笑道：“如今我們家里也忙，寶丫頭怎么有空過來找你姨媽了？”
王夫人忙笑道：“寶丫頭和姨太太送了一萬兩銀子過來。”
寶釵神色間頗有幾分端莊，淺笑露齒，顯得極為有身份。
賈母卻不由得一怔，什么時(shí)候薛家如此大方了？思忖著王夫人到自己這里來的深意，半晌方含笑道：“想來是見家里建園子，怕銀錢籌措不開，所以姨太太才有此心，也真是難為姨太太和寶丫頭了。”
“這原是寶釵應(yīng)該的，大姐姐省親，也是闔府的榮耀。”寶釵矜持地道。
王夫人看著探春站在這里，很有些不樂意，皺了皺眉頭，想起探春親自己遠(yuǎn)趙姨娘，自是自己的人，因此到底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對(duì)賈母陪笑道：“今兒媳婦過來，竟是有一件要緊事情要求老太太的恩典。”
果然不出所料，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賈母半靠著靠枕，琥珀捶著腿，語氣頗有些淡淡地道：“什么事情？”
王夫人不語先紅臉，半日方蟄蟄蝎蝎地道：“唉，媳婦這也是為家里頭著想不是？福晉省親，那么大的臉面，那么大的榮耀，連寶丫頭都以一擊之力特特送了銀子來，媳婦心里感懷得很。只是那么大的園子，少說得花三四十萬兩銀子，還要預(yù)備福晉省親用的東西，家里的銀錢，一時(shí)竟接不上手了。”
聽到這里，賈母老眼一閃，“叫鳳丫頭盡力籌措罷，難道還去搶不成？”
王夫人忙道：“哪里有人那么大的膽子，去搶去偷？媳婦也不敢的，倒是有個(gè)主意。”心里卻想到了一尾大魚，那就是極尊貴極富貴的黛玉，哼，到底不是名正言順的宮里人，哪里及得上自家姑娘現(xiàn)如今是大皇子的福晉呢？只要將她的銀子弄到了手，瞧她還怎么在宮里那樣傲氣！
賈母也不裝傻，悵然道：“你是想去找玉兒借錢罷？趁早死了這條心！”
坐起身，接過一盞茶，呷了一口，才慢慢地道：“玉兒那是什么身份？本就和咱們家生分了，你偏來算計(jì)她的家產(chǎn)！也不用腦子想想，咱們?nèi)羰情_了這個(gè)口，指不定得罪了多少人呢！竟將賈府置于眾矢之的了。”
王夫人本想著賈母一輩子都被賈家著想，卻沒料到竟有這么一番話。
臉上的神色沉了沉，王夫人低頭道：“媳婦也不愿意這么做，可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畢竟家里已經(jīng)很吃緊了，若是不得銀子，園子也建造不上來，豈不是失了福晉的臉面叫人家笑話？”
一想到元春身上系著賈府榮辱興衰，賈母也沒什么話說了。
過了良久，賈母澀然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那玉兒也是極精明的人物，現(xiàn)如今就離四貝勒府那么近，我打發(fā)鳳丫頭去接她她也不來，偏剛出了門就又想著法子弄她的銀錢，豈不是更叫她心寒？如此得不償失，不行！”
到底是久經(jīng)風(fēng)浪的老人，在這個(gè)時(shí)候，也能保持住一份心胸。
王夫人不由得有些不悅，暗恨上一回黛玉讓元春失了顏面受了罰，如今偏賈母還咬著口不愿意，左思右想，只得流淚道：“媳婦怎么能不知道這個(gè)道理？可媳婦卻是一心為咱們家，為了寶玉，怎能不籌措一番？媳婦還聽說，大姑娘是極有錢的，光是那年斗才會(huì)上贏的東西，件件都是無價(jià)之寶。”
寶釵用手帕掩口笑道：“正是這個(gè)，三妹妹也是知道的。”
賈母看向探春，探春心中頓時(shí)激靈靈打個(gè)寒顫，忖度再三，都不知道說什么話好，說了就得罪賈母，不說就得罪王夫人，權(quán)衡一番，畢竟嫡母要緊，只得含羞點(diǎn)了點(diǎn)頭，嘆道：“雖然未見，可賀蘭家的東西哪里是簡單的？”
“賀蘭家？已經(jīng)敗落的賀蘭家？”賈母挺直了腰背，若有所思。
見到賈母略有些松動(dòng)，王夫人緊接著道：“媳婦想，大姑娘現(xiàn)如今住在宮里頭，家里的銀錢都是那繼子料理，她一個(gè)姑娘家也用不到，與其便宜了那繼子，還不如咱們這至親骨肉用到實(shí)處上。”
賈母長嘆一聲，原也希望黛玉能過來，一則雙玉聯(lián)姻，寶玉身份有了著落，家里的生計(jì)也會(huì)漸漸好了，二則也讓元春看看，到底是薛家的丫頭利益高，還是黛玉的權(quán)勢(shì)高，到時(shí)候黛玉過來了，自己和自己的骨肉，真真是一家之主，王夫人再?zèng)]翻身之地，偏生自己這一番苦心，黛玉不懂啊！
不由得，心里也生出一股怒氣來，若是不能幫襯賈家，那要她做什么？
思來想去，又著實(shí)舍不得這個(gè)嫡親的外孫女。
見賈母雖沒答應(yīng)，卻也沒有反對(duì)，王夫人便放下心來。
回到房中又與寶釵商議了一番，寶釵淺笑道：“姨媽是親舅媽，現(xiàn)如今也就府上才是林丫頭的親人，她又是個(gè)懂身份的人，哪里就能拒絕了姨媽的？還是不要將希望放在老太太身上好，到底老太太才和林丫頭親呢！”
王夫人也覺得有理，心里暗暗有了想法，決定自己親自去找黛玉。
卻沒發(fā)現(xiàn)寶釵眼里一點(diǎn)寒星似深潭，林黛玉，若你沒了錢，瞧你還有什么權(quán)！四貝勒那樣的好人，又未曾娶親納妾，著實(shí)是女兒家的好終身，豈能讓你專美于前？我雖沒你的貴氣，可我卻是牡丹之王！
雖然王夫人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金玉良緣，可她并不會(huì)滿足，所以還有計(jì)較。
既然王夫人要去找黛玉，寶釵眉頭一皺，計(jì)上心來，次日便親自過來給王夫人請(qǐng)安，又含羞帶怯地道：“既然姨媽要出門，一應(yīng)衣裳首飾自是妥當(dāng)?shù)模O兒也沒什么東西好孝敬姨媽，倒是昨兒個(gè)趕了一宿，給姨媽繡個(gè)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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