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漠北的狼,蒼穹為蓋,草原為地,哪怕孤獨一生,可是卻有自由。
人間天子,看似凌駕生靈之上,可是最終呢?卻亦被那層層規矩轄制其中。
他們想要那高高在上,可惟獨登上去了,才會知道,何謂高處不勝寒。
今日,是四哥哥的成丁之日,做父母的,是不是應該來替他歡喜呢?
沒有啊!什么都沒有!除了府邸,除了賞賜,除了這虛偽的道賀,空無一物。
每個人要的東西都不一樣。
可是她卻能覺察出胤禛的心意,他想要一份最最難得的心意,是父母對他的一抹溫暖,可是偏偏老天對此吝嗇不已。
喧嘩聲漸漸熱絡了起來,響徹在夜空之中。
絲竹之亂耳,珍饈之爽口,脂粉之盈鼻,紈翠之耀眼,展現盛世風采。
有些悲哀的笑,浮現在粉頰上,黛玉手指在桌子上劃著圈兒,并不覺得寂寞。
看得多了,懂得也多了,日后,也會學會防著。
其實,她是與這些熱鬧格格不入的,總覺得,自己不是他們這一類的人。
“小香豬,想什么呢?”青云擎著一枝素梅,臉色溫和,緩步進來。
皺眉地看著黛玉單薄的皮襖,被窗外風吹得有些發紅的臉,眉頭跳動著,眼里冒著火氣,抓起輕柔溫暖的斗篷給她披上,責備道:“身子才好些,你就又不聽話,若是再凍著,非給灌你幾天苦汁子不可。”
黛玉揚眉笑道:“哥哥,屋子里暖得很,我不過就是想看得清楚些。”
所以才推開窗子,瞧,燈光下,雪花間,那殘荷多好看啊!
將手上的素梅插在美人聳肩瓶中,青云關上玻璃窗,道:“看得清楚也不能當著風口看,身子要緊,還是賞景要緊?”
黛玉吐了吐粉色小舌,笑得甜蜜:“若不賞景,豈不是人生失色?”
當然是賞景要緊了,這個哥哥,就像是他們家母雞的娘。
不過,世間只有一個哥哥,她還是聽哥哥的話罷。
哥哥責備的話,也是一種溫柔的甜蜜。
“悶壞了罷?他們都在前頭看戲喝酒,剛吃過飯,哥哥帶你下去散散步。”青云拉著黛玉的手一同下去。
其實,黛玉雖然討厭這些,但是終究是從小男兒教養,倒也不怕見人。
試問,她心胸曠達時,又怎愿置身一方小天地?
只是她太過明白,父親為江南道鹽課御史,這個職缺,讓不少人惦記著,所以她不想惹出風波來罷了。
前廳熱鬧,后院自然冷清,雪花更大了,撕棉扯絮一般,眼前白茫茫的。
黛玉悄然嘆道:“這個時節,快年下了,不知道爹爹一個人在家里怎么過呢!”
她想爹爹了,想必青絲又多了幾根銀發吧?
爹爹是否也想了她呢?江南一別,數百日不見了,鴻雁托書也寄不回思念。
青云微微一震,心里更添了三分疼惜,柔聲道:“你有這一份孝心,爹爹自然是明白的。你身子不好,也別多想了。”
黛玉點點頭,忽又輕聲道:“這一回,四哥哥有了府邸,人來人往的,除了皇親國戚,就是朝中盤根錯節的權貴之家,連榮國府都打發人送禮來了,皇上豈有不忌諱的?蘇培盛也不好說什么,哥哥你與四哥哥提一提才是。”
“你放心。”青云一笑,因左右無人,才道:“皇上心里明白得很。”
黛玉聞言心中微微一凜,不由得生出亙古未有之嘆。
是啊,康熙豈有不明白的?兒子在這里樂和,他在宮里可也明明白白地看著。
輕輕地搖了搖頭,青絲柔順地滑落在肩上,黛玉聲若蚊吟:“如此父子,如此君臣,此情此景,可憐可悲可嘆。”
她雖柔弱,可是卻喜歡看云卷云舒,喜歡快意人生。
包裹在富貴下的權勢,卻是如此悲涼,偏偏人人都愿意前仆后繼。
柔柔的目光掠過水面殘荷,本應暖若煦陽,卻又蘊含著一絲冷寂之色。
水色晶瑩,燈光如晝,兄妹二人佇立在池邊,相對無言,寂靜無聲。
唯獨那綿綿軟軟的雪花,蹁躚在二人身前身后,現出一種迷蒙的美。
平靜,如湖波結冰,忽而一道輕輕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一種淡淡的酒香,混合著一種雪松潔凈的味道襲來。
黛玉驀然回眸,不覺輕輕一怔。
來人,是胤祀。
紫衣襯得他宛如玉樹臨風,臉上帶著薄薄的酒意,神色在燈光下若隱若現。
黛玉披著一件鵝黃竹影緞面豹紋翻領的斗篷,亭亭玉立,豐神若仙子。
一張清麗無雙的芙蓉面,在雪花間,更顯得秀色天然,嬌妍欲語。
油然一種清新美好之意,卻輻射出冷而威嚴的光華。
輕輕咳嗽了一聲,胤祀淡淡地笑道:“倒是不知道青云你卻是清閑。”
溫暖的眸子悄然打量了黛玉幾眼,透著驚艷的光華,可是他氣宇不凡,神色溫和,亦不顯得猥瑣,更顯得有一種隨和的親切,溫和地笑道“這位是哪家格格?竟是不曾見過的。青云,你不給我介紹介紹?”
青云神色淡淡地道:“卑職有失遠迎,八爺恕罪了。”
握著黛玉的手,輕輕地行了一禮,疏淡,又不失禮。
胤祀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唇邊現出淺淺的梨渦,虛扶道:“原來是林家的格格,久仰大名了。”
青云淡笑道:“八爺不在前頭熱鬧,怎么到這清凈地兒來了?”
胤祀聞言卻不惱怒,道:“太過熱鬧繁華了,反而失了真切,有些累了,好容易逃出來透透氣。”
俊氣的容顏上,一如既往地和煦,可是眉梢眼角,卻顯露出一絲疲憊之意。
伸手揉了揉額角,胤祀輕笑道:“林格格卻是好輕松自在。早就聽說林格格兄妹一起來賀壽,偏偏不曾在前頭看到你們,我心里正奇怪著呢,哪里知道你們倒是在這里,著實是聰明得緊,沒有去前頭,也逃了那么些繁瑣。”
見到兄妹兩個人情深至此,他亦掩不住語氣間極深的艷羨。
青云素知諸位皇子面和心不合,雖然年少,卻已經開始了勾心斗角,可是他既然不想摻和其中,自然也裝作不知道,因此聽了胤祀的話,他也沒有什么表情,只是側身替黛玉撣了撣斗篷上的落雪,莞爾道:“舍妹年幼體弱,沒有精力在前頭周旋,在這里躲著清凈,倒是讓八爺見笑了。”
雪疏風驟,酒宴喧鬧依然,夜間的梅花暗送幽香。
正是三人相對時,胤祀還未答話,便遠遠有人走近。
黛玉不想再見外人,正欲回避,待得定睛一瞧,卻是胤祥歪歪斜斜地走過來。
胤祥有了點兒酒意,臉頰暈紅,人還未走近,酒氣已經送來,口齒不清地道:“玉姐姐,我渴得很了,有沒有好茶解解酒?”
黛玉莞爾一笑,叫蘇培盛道:“扶十三爺到樓上,可巧有才配的解酒丸藥。”
說著便向胤祀告罪,裊裊婷婷地上了樓。
縱然胤祀眼中有著意味深長的詢問之意,黛玉也不在意,青云更不在意。
胤祀目送著黛玉與胤祥的背影,嘆道:“倒是不曾想到林格格與老十三倒是親厚的。”
青云一聽這話,便淡然道:“小孩兒無非姐弟情深罷了,心地坦然,毫無褻瀆,倒也不能用世俗目光來瞧他們。”
男女授受不親,也是因人而異。
男女七歲不通席,也是因人而異。
黛玉的天真與爛漫,胤祥的豪爽與坦蕩,仿佛君子之交,讓人家瞧起來覺得姐弟情意深厚,卻無淫邪。
若是寶玉那樣的人物,青云早一頓打出去了。
說得胤祀目光不禁迷離起來。
眼前的雪花,密密層層,在燭光下綻放飄蕩,似玉色蝴蝶翩翩起舞。
夜涼如水,雪景如畫,一點清麗無比的梅色,更映得雙人如玉。
四肢百骸中有一種暖流,有一種激蕩,似在血脈中迸發。隱隱約約,一種無比的暢快在雪的盡頭,等著他的擷取。
胤祀一生壓抑,從無一絲暢快。
出生卑微,兄弟不齒,是他心中最痛。
遠離生母,親近惠妃,是他心中隱晦。
年幼好學,習文練武,他更是竭盡所能,用自己的成功來讓那位高高在上的父親另眼相待。
毫不懷疑,他從未為自己而活。
胤祀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哪怕是在胤禛生日的家宴上,他也需要一張假臉,來周旋,來談笑,不能有一絲一毫的不痛快。捫心自問,他可曾為自己而活?沒有,是的,沒有,他從來沒想過,按著自己的心思去過日子。只因為,生在這樣的帝王家,無權無勢就等于一生一無所有。胤褆與胤礽在爭,他也在伺機待發。
他還這樣年輕,可他心已老。
誰能明白,他其實不愿意戀棧權勢富貴,年少英偉的他,意氣風發時,只想尋求一生的依戀與歸宿而已。
眸底深處,一生盡頭,誰才是那知己紅顏?
青云靜靜地看著胤祀平靜無波的臉色,目光中有著深思,有著考究。
驀地里輕輕一笑,道:“前頭還熱鬧著呢,八爺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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