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話殺生與邪見（二）

　　“那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呀。”

　　多年后邪見想起那天的事，還帶著十足拍馬的口吻說，然后頭上就挨了勢大力沉的一記石子——摸摸頭，嗚咽一聲：腫了……

　　于是收斂了聲音，嘀嘀咕咕：“真是暴力的后福……”

　　這一下的結果就是，他徹底被踩在了腳底，綠色的臉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鞋印。

　　畫面轉回混戰現場。

　　邪見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準備在黑暗中迎接即將到來的粉身碎骨。

　　預期的毀滅沒有到來，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然后自己就被拋到了空中。膽戰心驚地睜開眼睛，卻發現原來不是比丘尼忽然良心發現放開了他，不，他的身體還被箍在那白骨的指爪間，而那指爪已經從比丘尼的身上脫離開來。

　　熒光綠的軟鞭仿佛從天而降一般，雨點似的落在比丘尼的身上，方才還張牙舞爪堅不可摧的比丘尼，此刻卻好像一堆一碰就會崩塌的碎塊一樣，毫無美感地四分五裂開來。

　　滿目的血肉淋漓與滿耳撕心裂肺的慘叫之間，邪見聽見了一聲冰冷的殺機畢露的指令：“滾開。”

　　循聲看去，真是地獄里見到活菩薩——邪見望著迎面而來的妖怪，一陣熱血直沖腦門，簡直忘了置身何處，兩眼kirakira亮閃閃，嘴唇下意識地開合出贊美的字句：“美しい……”

　　數年來行走戰國的歷練，褪去少年的稚嫩，強大凜冽的氣息幾乎刻入骨髓般地自殺生丸周身散發出來，與愈加明麗俊美的姿容融為一體，那既是令人目眩的震懾力，也是讓人神魂顛倒的誘惑力。連在他周身飛舞的鮮血，都仿佛沾染了妖艷綺麗的色彩。

　　他隨意散發誘惑而無所顧忌，因為他有足夠的力量將外物屏蔽于自我之外，并且近乎無敵。

　　他很美，也沒有人能比他強，水月玲瓏觀音像，嗜血好殺夜叉心——這是一個悖論。

　　剛一安全著陸的邪見焦急地沖著自己的同類們大喊著：

　　“快讓開！快讓開！”

　　綠色的小妖怪們紛紛伏跪在地，眨眼間便已讓出一條路。

　　不僅僅是畏懼，這里有為美與力量而傾倒的誠心，如敬神靈。神無所謂善惡之分，生殺予奪謂之美。

　　殺生丸心無旁騖地走過，既然對方有此誠意，他亦不做多余的屠戮。

　　雪白的褲腳自邪見身邊擦過，糾結了殺意的寒氣竟意外有種蒼白清透的純粹之感。邪見心里忽然涌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他要跟隨他！他的性命是他救的，就屬于他，即使以后舉手之間就會被他殺死也罷，他要跟隨他！

　　他完全被這荒唐的念頭所操縱，就在那金色的視線無意瞟過他身上的一刻，他像一個一見鐘情然后墜入愛河的花癡少女一樣拋掉了所有的理智——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一見鐘情這種東西的話。

　　他急急起身，踉蹌的動作讓同伴們摸不著頭腦：“邪見さま？”

　　邪見看著一臉無辜的同類們，豎起了眉毛，臉上顯出生硬的堅毅神采：“你們——”

　　他咬咬牙說：“忘記我吧！”

　　同伴們吃驚地看著他，邪見卻義無反顧地掙起身來，奔向那淡然遠去的白色身影。

　　山風從他耳邊呼嘯而過，邪見明白，眼下的選擇會讓他的生活徹底改變。數百年群居生涯，數百年首領地位從此以后便于他無緣，他將為自己的選擇付出慘重代價，他踏上的是一條屬于大妖怪的孤獨道路，而那并不是適合他的生活方式。可是，那又有什么呢？與在陰暗的山林里為了蠅頭微利與那些骯臟的雜碎妖怪們撕咬而白白丟掉性命相比，如果能夠跟隨那位大人，能夠和那樣的大妖怪同行的話，那才是無上的榮耀呢！

　　數百年妖生隱忍度過，就讓我熱血一次吧！

　　那個時候，他并沒有想到，這就是姻緣際會的開端，而且一跟從就是數百年。

　　“名字。”殺生丸在一處小瀑布前停下，簡短地說了三個單音（日語名字是三個音）。

　　在殺生丸看來，世上無有難辦之事，眼前也無需助我之人，他只追尋強大力量，不想也不需要注意自己的腳下。

　　而這不知深淺隨隨便便就跟上來的小妖怪呆頭呆腦的樣子，意外地讓他有點莞爾。

　　邪見不遠不近地跟著，在對方停下的時候，有一刻恍惚。待反應過來，立即畢恭畢敬地撲倒：“我叫作邪見。”

　　殺生丸忽然覺得有個馬仔拎包也不錯，正好他也不想因為拿著那古怪的東西而破壞了自己冷峻的貴公子形象。

　　他伸手進湍急的水流中，取出一個奇怪的東西，轉身看著匍匐在地的小妖怪：

　　“如果你能使用這人頭杖的話，就把它給你。”

　　“是！”

　　邪見屁顛屁顛地跑上來，一臉感動的神情，從兩個肥肥的袖子中伸出細小手臂，把人頭杖抱在懷里。形狀奇怪的手杖比他的個子還高，頂端是絞纏在一起的老翁和女人頭像。

　　殺生丸垂下眼睛看了他一眼，暗暗想，看他有跟上自己的勇氣，卻沒想到是這樣弱小的小妖怪啊。他淡淡地說：“人頭杖可以保護你。”

　　“能不能……”邪見吞吞吐吐地問，同時自抽巴掌：你不好意思什么啊你！

　　殺生丸皺眉：“什么事？”

　　“能不能請教您的名字？”邪見想：呼，終于說出來了，真是太失禮了。

　　不想殺生丸毫不在意：“殺生丸。”

　　“殺生丸……是叫做殺生丸大人是吧？”邪見像撿到寶似的叫了起來，十分嘴甜。

　　他在高興什么……？殺生丸疑惑地想，卻不問出來，而是冷冷拋出一句：“走了！”

　　“是！”

　　邪見慌慌張張地邁動著小短腿，跑步上前。

　　沉默無聲地走過一段路，邪見忍不住喊道：“殺生丸大人……？”

　　鼓起勇氣接著問：“您……是要去哪里？”

　　殺生丸斜了他一眼，又回過頭看著遙遠的地方。夕陽溫暖地投射在他身上，冷色調的銀發鍍上柔軟金色，連手上的血跡也變得不那么刺眼了。

　　邪見看得瞇起眼睛。真是漂亮啊……和夕陽一樣……不，是比夕陽更漂亮。

　　“人頭杖有動靜么？”

　　“啊？”邪見一臉茫然，不，是一臉緋紅的愛心泡泡。

　　“我在尋找名叫鐵碎牙的刀。如果它在這附近的話，人頭杖會指出那方向。”殺生丸盯著遠方若隱若現的人類城池：“是那個方位么？”

　　“啊……啊……”看到人頭杖自動平移起來，邪見少見多怪地大叫。

　　“閉嘴邪見，吵死了。”

　　一聲呵斥讓邪見立刻噤聲。

　　“我明白了。”殺生丸若有所思地輕聲自語，看也不看馬上開步向前走。

　　于是——剛剛上任的馬仔邪見立刻被踩在了腳下

　　“啊~~~~~”被踩的邪見顫聲哭叫。

　　“我說過了閉嘴邪見！”殺生丸立即喝道。

　　“是~~殺生丸大人。”邪見哭喪著臉，調整好狀態跟了上去，暈頭暈腦之間仿佛聽到殺生丸的嘴里輕輕吐出“半妖”兩個字眼。

　　詛咒般的語氣讓邪見打了一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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