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之災(zāi)
唐寶明緩緩從杜緹瑩身上抬起臉來,陳縣令手里的東西,他認(rèn)得,不,應(yīng)該說再熟悉不過,只有錢心儀會這樣卷香煙,只有她。
他突然奔出門口去,森冷地瞪著她,“因為他老了,吊不起你的胃口,是不是?”
杜緹峰倒吸一口涼氣,全身的血液冷到了冰點。他想不到唐寶明會對錢心儀說出這樣的話。
錢心儀也望著他,空洞的眼神里全是絕望,恨恨地吐掉香煙,手握成拳,一拳狠揍上唐寶明的臉。
但杜緹峰知道,她的手一定比唐寶明的臉還要痛,她的手是剛剛包扎過的。
白色的繃帶慢慢被沁出來的血染紅。
所有的前情加起來,尚抵不過這一刻的傷心。
“你是不是想說人是我殺的?!那我殺了我啊!你殺了我啊!”
她的手完全失去了疼痛的感覺,因為她身上的某處,比手上的傷還要疼痛百倍。
唐寶明抿著唇,深深地望著她,眼神復(fù)雜。
杜緹峰上前拉起錢心儀的手,低聲說:“心儀,你的手出血了,回去包扎一下吧。”
而杜緹瑩的手緊緊地拉著唐寶明。
錢心儀被杜緹峰拉著走,但她沒有拒絕,而是乖巧地被他握著,穿過所有人的注視,她仍是那么驕傲。
“疼啊。”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杜緹峰說。
她好像是現(xiàn)在才想起疼。
杜緹峰把一只手伸過去,帶點無可奈何地說:“疼就咬我吧。”
錢心儀有點虛弱地笑了一下,笑得令人心底一顫,“你以為是生孩子么?”
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虛弱的慘白。
……
一點一點地撕開被血凝在皮肉上的繃帶,那一定是痛徹心扉的。
她卻繃著個臉,眉頭緊皺,卻不吭一聲。
“痛就叫出來,我不介意的。”杜緹峰打趣說。
錢心儀悶哼一聲,別過頭去。
杜緹峰仰起頭來望她,語聲溫柔地說:“他只是心急嘛,死的是他的親叔父,總得諒解一下吧。”
“那我全家死光光,也不見有什么人來體諒我。”她說氣話。
杜緹峰無言以對。
他知道,接下來,他的人生必定不平凡。
從錢心儀的眼里,是深深的癡怨,唐寶明的眼里,是深深的傷痛,唯一相同的地方,那便是他們都沒停止過關(guān)注對方。
他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條歪路,不可回頭,他極有可能,會毀掉姐姐的平靜幸福的生活。
……
幾個衙差來到客棧,要帶走錢心儀,“錢小姐,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請你不要為難我們。”
錢心儀半坐臥在貴妃椅上,交叉著,慵懶地吸著香煙。她知道,是唐寶明,這一回,他是要置她于死地了,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恨。
杜緹峰沉著臉厲聲喝道:“你們沒有證據(jù)證明她殺了人,就不能帶她走。”
“我們只是按規(guī)矩辦事,如果真不是錢小姐做的,等查證以后,我們自會將她釋放。”
衙差就要上前拉人,錢心儀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杜緹峰上前張開雙臂,擋在錢心儀面前,如母雞護小雞般,喝道:“要帶她,得問過我!”
“杜四少,這……”衙差們面面相覷,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自然知道杜緹峰身份不凡,不宜得罪,但如果不能把錢心儀帶回去交差,那便是失職之罪。
外面又進(jìn)來兩條大漢,對杜緹峰鞠躬說:“四少,太子妃請你過去一趟。”
“不,現(xiàn)在不行。”
“太子妃務(wù)必請你一定要過去一趟。”大漢堅決地說。
姐姐此刻請他過去,他已經(jīng)猜到為的什么事了。而他也正好想去找姐姐,他必須表明自己的立場,他是絕對相信錢心儀的,他一直都跟她在一起。
杜緹峰轉(zhuǎn)身拉起錢心儀的手,深情地望著她說:“我相信你,我不會離開你的。”
“我知道你相信我。”她笑了,非常自信。
“我去跟姐姐說清楚。”
下一秒,錢心儀的臉韁住了,用力地擰過頭去,用力地吸著煙,仿佛要把她的心她的肺都填滿。
房間沉默下來,所有人都等待著。
杜緹峰真的不想放開她的手,真的不想。
過了片刻,錢心儀終于回過頭來,淡然道:“你要走就走啊。”
是真的無所謂,還是太過緊張了,所以無法改變事實的淡然?
杜緹峰在出門前,拋下一句話:“你們要是敢對她不好,我就把三水縣的衙門夷為平地!”
錢心儀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像是沒有聽見。
……
杜緹峰一沖進(jìn)門,就看到了愁苦的姐姐,還有眼眸濕紅的唐寶明。
“人不是她殺的,根本就不可能。”他失控地吼道。
杜緹瑩緩緩地?fù)u了搖頭:“在真相還沒查明之前,她最可疑。”
“可疑?那就是你們根本就沒有證據(jù)了?”杜緹峰咄咄逼人。
杜緹瑩并不是完全糊涂的,錢心儀的美貌,錢心儀的傲慢,錢心儀的香煙,還有她的眼神,都說明了她跟唐寶明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
“你認(rèn)識她幾天?你了解她嗎?”
“你們找不到兇手,就栽贓給她對不對?”
杜緹瑩無法接受弟弟的轉(zhuǎn)變,他雖放蕩不羈,但對她這個姐姐一向尊重,現(xiàn)在為了一個認(rèn)識幾天的女人,他竟然這樣。
看來,杜緹峰真的愛得不可自拔了。
這個錢心儀身上,到底有著怎樣的魔力?
“她就是你信中所說的那個人吧?”杜緹瑩嘴角帶點嘲諷的笑意。
“是她。她是我最愛的女人,我要娶她。”杜緹峰的語氣十分堅決,如巖石不可摧。
旁邊的兩人聞言,俱臉色驟然一沉。
“四弟,你真糊涂,她到底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杜緹瑩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杜緹峰燦然一笑,“是,她給我灌了迷魂湯,沒有解藥的。”
他樂意,樂意為錢心儀做任何事情。愛情是盲目的,如果看得太清,計較得太多,那做人就沒意思了,都去當(dāng)和尚好了。
“告訴你,如果這次她沒犯法還好,否則……我們是絕不會殉私的。”說完,她大步出門去了。
唐寶明一直坐在床邊,他沉默內(nèi)斂,明明身邊有人,他卻寂寥,那雙眼睛全是孤獨和無助。
他什么話也沒說,也許一旦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洗涮去所有堅強的假面具。
杜緹峰明知道他痛,卻還是要揭他的傷疤,“你也懷疑是她嗎?”
沉默片刻,唐寶明只說:“她的手是怎么受傷的?”
杜緹峰冷笑,“殺人的時候被劍割傷的。”
“緹峰!”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他不想因為一個女人而改變他們的關(guān)系。
杜緹峰仍笑著,他感覺到了唐寶明的火氣,但是他真的無法理會這一點。
哈全王爺死了,案情撲塑迷離,兇手也許不會找到了,但唐寶明依然沒有權(quán)力去傷害別人,尤其是錢心儀。
她已經(jīng)不能再承受任何的傷害。
長期處于被受傷害的人,有兩種結(jié)果,一種是有了免疫能力,另一種是走向自我毀滅來結(jié)束不可避免的傷害。
……
“你們懷疑是我殺的對不對?我怎么知道別人為什么會有這東西!這些香草每個人都可以有,也可以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你們懷疑我是不是?好啊,你們將我處死啊!你們殺了我啊!”
錢心儀在公堂上對著陳縣令咆哮。
她就是這樣,對什么都敏感,無法接受任何敵意。
站在公堂外面有很多人,杜緹峰就是其中一個,他很想沖進(jìn)去,將她拉走,遠(yuǎn)走高飛。
可是,他知道不行,莫說天下之在,莫非王土,錢心儀愿不愿意跟他走,還是一個問題。
若在唐寶明沒來之前,他很有信心,可在唐寶明面前,他覺得自己硬是矮了半截。
……
牢房里,錢心儀睡得香甜。
剛剛還對沒完沒了盤問的陳縣令大發(fā)雷霆,現(xiàn)在卻老老實實地抱著被子睡著,像個嬰孩似的睡著。
杜緹峰站在門口,卻沒有走進(jìn)去,幾乎是呆站在那里的。
在熟睡的錢心儀身旁,唐寶明就站在那里,靜靜地望著她久久,她身體很單薄,似是比以前消瘦了,卻還是那么明艷,眉目恬靜。
像是矛盾了很久,他才輕輕伸出手,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掠過錢心儀的頭發(fā),卻像觸了電般,立即縮了回去。
牢房里的被子太單薄了,他輕輕地解開披風(fēng)的系帶,將披風(fēng)輕輕地蓋在她身上,和春風(fēng)一樣柔軟的質(zhì)感。
那柔柔燈光,昏黃的光線將兩人染上了一層曖昧的色彩,溫暖散發(fā)開來。
太眩目了,杜緹峰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轉(zhuǎn)身離開,像是逃跑。
他緊緊地抱著手里的白色羊毛大衣,但他仍覺得,好冷。
為什么沒有陽光?陽光都哪去了?
……
又一天,殘陽如血。
唐寶明和杜緹峰站在湖邊的大樹下,風(fēng)吹過揚起柳枝,也揚起他們的衣袂。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唐寶明輕輕地說:“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指什么?哈全王爺?還是錢心儀?
“你打算把姐姐怎么辦?”
唐寶明搖搖頭,嘆了一口氣。他此時的心好亂,剪不斷,理還亂。
杜緹峰冷笑一聲:“你怎么對得起我姐姐?”
唐寶明的眼睛突然一沉,咆哮道:“你就對得起我嗎?!”
杜緹峰如被雷擊。
氣氛僵持了半晌,杜緹峰笑了一下,帶諷刺地說:“唐寶明,你是在嫉妒啊。”
唐寶明靠在樹上,望著西方最后一點血光,眼神凝滯,“緹峰,最近你的話很傷人。”
杜緹峰臉色蒼白,笑容慘淡,他摘下一朵紅花捻在手上,淡然道:“大概吧。”
唐寶明點燃一根煙,迷霧飄過他的眼睛,迷漫。
杜緹峰想,如果他要占據(jù)錢心儀的心,是不是他也得抽同樣的煙?
兩人都靜默著,直到太陽西沉,東方的第一顆星亮起閃閃光輝。
唐寶明忽然說:“你以為我是不能忍受半夜三更被叫起來,數(shù)她多如天上繁星的男人?還是不能忍受摔斷了腿還要背她?還是受不了她發(fā)神經(jīng)冰天雪地要看瀑布?”
他掐住杜緹峰的肩,嘶喝道:“你以為是什么?”
杜緹峰也掐住他的肩,讓他說。
唐寶明扔掉手里那支吸到了盡頭的煙,像是疲倦至極般,蜷縮到樹樁下,痛苦壓抑的聲音:“我不知道她能在我身邊多久……我不能確定她哪天出去就再也不回來,她對我發(fā)火,然后就離開,只有受了傷才會回來。然后……我就看著她跟她那些‘多如天上繁星’的男人們混在一起。”
他抬起頭來直視杜緹峰的眼睛,輕輕地說:“我是受虐狂嗎?”
看來,有受虐狂傾向的是他——杜緹峰。
每個人都痛苦,每個人都心事重重,明明春光明媚,卻冷得像蕭瑟的深秋。
“如果你真覺得她跟別人在一起很礙眼,那你有沒有試過把她拉開?”
唐寶明詫異地望著杜緹峰,他說的問題,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因為他太驕傲了,不愿意放下自己最后一點驕傲。
傲嬌天真虛榮的她,穩(wěn)重深情溫柔的他,一個有恃無恐憑著將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得意洋洋的再次從頭來過,一個總是含著怒意將她置于死地卻掩不住內(nèi)心的愛意。
如果硬是要將決裂歸咎于一個原因,那大概是因為他們都還沒懂得怎么去愛一個人,不懂得怎么跟愛人相處。
杜緹峰望著唐寶明苦痛的臉,在想,他后悔了嗎?
但他終究沒有資格這樣問。
“你有沒有試過想帶她走,像私奔一樣。”杜緹峰最后拋下一句話,沒有再看唐寶明的表情,他不想看。
他一直認(rèn)為錢心儀是一個需要人寵,需要人愛的孩子,需要愛人不顧一切地去愛她。
唐寶明和錢心儀,一個沉穩(wěn),一個不羈,所以兩個人的糾葛拉鋸中,唐寶明能放心的時候,兩個人能甜蜜得如膠似漆;在放心不下的時候,不斷地爭吵和傷害。
而他,能放心的條件太苛刻,想讓一只飛翔的鳥兒鎖在他能掌控范圍的籠中,這對喜歡自由的錢心儀來說,無疑太過沉重和殘忍。
他們就是這樣,無趣的他需要她的幾縷彩色,自由不羈的她需要他的踏實沉穩(wěn)的肩膀,才放得下那飄忽不定的神采,但正正是這種差天共地的性格,想到欣賞也是相互傷害對方,踏實能放心也能束縛,靈氣能點亮生活也容易飄走。
兩個硬對硬的碰撞,其結(jié)果只會是毀滅。
……
在杜緹峰走出去后,卻迎面遇上了錢心儀。
她停下來,目光亮晶晶地越過他,望向他身后,唐寶明就站在他身后,而他此時,是透明的。
她的身上,披著唐寶明給她蓋上的外套,豎起的領(lǐng)子,她縮著的雙肩,讓她看起來瘦小極了。
杜緹峰覺得,他此時應(yīng)該離開,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小丑。
“緹峰!”她喊他。
他停了下來,但沒有回頭。
“你沒事吧?”
“死不了。”說著,然后繼續(xù)往前走。他的臉色此刻一定像鬼。
就這樣,把他和她,還有夜暮,都留在身后。
杜緹峰走了好久,錢心儀仍站在原地,雙腳就像被釘住了,離他,這么近,那么遠(yuǎn)。
望他一眼,仿佛都需要她很大的勇氣,她輕輕地說:“太子爺,你覺得好耍嗎?又抓又放的?”
唐寶明紅了眼圈,話都哽在喉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
也許是擔(dān)憂過分,也許是操勞過度,杜緹瑩在這個病了,是感染了風(fēng)寒,咳嗽不止,全身無力。
本地的郎中自然不敢怠慢,但江湖郎中又怎么能跟宮中的太醫(yī)相比。
杜緹瑩在床上一躺就是兩天,氣息未見有所有轉(zhuǎn)。
唐寶明就站在床前,憔悴得嚇人。
杜緹峰來到床前,輕聲問道:“姐姐,你感覺好點沒有?”
杜緹瑩露出淺淺的笑容,想抬手摸他一下,卻無力,復(fù)放下,帶點埋怨道:“你要聽姐的話,姐的病就好了。”
杜緹瑩要他回行館住,他不得不回,只是,又不能拋下錢心儀一個。
“姐姐,別胡說,你會好起來的。否則,我定殺了那個庸醫(yī)。”杜緹峰語氣鑿鑿地說。
“四弟,你離開那個女人好不好?姐姐不喜歡她。”杜緹瑩虛弱得氣若游絲。
杜緹峰不敢刺激她,只好逃避,“姐姐,你快點好起來吧,我想吃你做的糖酥。”
杜緹瑩輕笑出聲來,斥道:“饞嘴貓!”
唐寶明緊咬著牙齒,也不怕把牙齒咬碎。
……
錢心儀獨自走在大院,迷了路,看見前面有一個人工湖,她走了過去。
把赤足浸泡在早春的湖水里,也需要勇氣。可是,湖水碧綠碧綠的,像一塊上好的美玉,十分誘人。
她的蓮足雪白纖細(xì),她自感應(yīng)該沒有比這雙腳更漂亮的了。
“MaybeIhangaroundhere,AlittlemorethanIshould,WebothknowIgotsomewhereelsetogo……”
她輕輕地唱著。她幾乎忘了,她會唱英文歌,她獨鐘愛這一首,凄美婉轉(zhuǎn)。
也許只有帶著凄的東西,才是真正的美,越美麗,越蒼涼,而凄美的東西,才留給人以永久的記憶。
她把手伸出湖水里,掬起一把清水,水花飛揚,點點落在她的臉上,晶瑩剔透的水珠,將她的皮膚襯得如玉琢一般透亮,微風(fēng)吹拂,飛絲輕揚,是不一般的浪漫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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