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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棄的感覺


  宮人送來的東西里,確實有一個精致的木匣子,推拉式的。但她并沒有要打開這個盒子。

  她站起身走出去,但香兒卻叫住了她,“郡主,你要去哪里?”

  “你別問。”

  香兒卻說:“二十王子已經走了,走了好幾天了。”

  “走?”錢心儀蹙起秀眉。

  “聽說邊疆開戰(zhàn)了,他自己跑去前線了。”

  “為什么現在才說?”錢心儀怒吼。

  香兒怯懦地說:“是王子吩咐今晚才告訴你……”

  “混蛋!”錢心儀怒罵,往茫茫夜色奔去。

  ……

  一燈如豆,唐寶明坐在書桌前,手里拿著一本書,是一本唐詩集,里面有一篇《長恨歌》,他盯著書出神。

  那張芙蓉臉上的含恨與委屈,就像把刀子劃過他的心上。

  這些天,宮里紛紛擾擾,喜悲不斷,沖擊著他的心靈,但他麻木得對什么事情都沒有感覺。

  錢心儀推門如風般進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憤怒的目光死死地瞪著他。

  唐寶明回瞪她,臉上的神情很不耐煩,但錢心儀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他站起身要走。

  錢心儀突然沖上去擋住他的去路,質問道:“是不是你讓明皓走的?你太狠毒了!”

  唐寶明一怔,抓住她的手問道:“你說什么?明皓怎么了?”

  錢心儀甩開他的手,冷聲道:“少給我裝糊涂。”

  “什么意思?你說清楚。”唐寶明眼睛發(fā)紅的大叫。

  “明皓上前線去了,他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走了。”錢心儀有種,眼里是哀傷、失落與無助。

  唐寶明的身子震了一下,他無法理解明皓為什么要這樣做,更無法理解錢心儀為何悲傷。

  “他是個傻瓜。”唐寶明嘆了一口氣,軟軟坐下。

  失去了,不知道痛,得到了,不知道快樂,這就是現在的他。

  “你知道他為什么走,是不是?”

  “我知道。”

  “你讓他走的?”

  “是。”他抬頭望她一眼,又說,“但他當時并沒有答應。”

  “但他還是走了,因為你。”錢心儀的聲音亮起來。

  “我知道。”

  他總是這樣冷靜,冷靜得讓人恨,錢心儀胸口中的怒火在燃燒,她突然狠狠地抱住他,胡亂的親他的嘴,雙手在他身上用力的抓出紅痕來。

  唐寶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推開他,大叫道:“放手啊,你干什么?”

  她的聲音比他的更響:“你知道的,明皓走了,我要你賠我一個明皓。”

  “走了一個明皓,還有第二個,第三個啊,為什么非得是他?”

  “怎么,你妒忌嗎?”錢心儀幾乎是用輕蔑不屑的眼神看他。

  “別人我可不管,但你別想染指明皓,他是我弟弟。”

  錢心儀輕啐一聲:“偽君子。”

  “你不是只要男人都可以上的嗎?皇上、太子,他們都是有權有勢,你不是都把他們哄得服服帖帖。”

  “我喜歡跟誰上床是我的事,只要我喜歡,就算一個街邊的乞丐,我也可以跟他上床。”她綻放出嬌媚的笑容。

  “下賤!”唐寶明氣得胸膛起伏,不停地發(fā)抖,突然抄起一個酒杯向錢心儀身上砸去。

  距離太近了,錢心儀根本來不及閃躲,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擋住臉,連杯帶酒砸在她的手上,然后掉灑下地,酒味濃郁四散。

  錢心儀弄得一身濕,痛得蹙起柳眉,咬著牙,她狠瞪他道:“我再下賤,也不歸你管。”

  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唐寶明眼睛布滿血絲,瞪著眼前這個女人。

  如果愛著一個人,那么,通常她所說的話會更有力量,甜言蜜語會讓你倍感甜蜜,刺人的語言會讓人格外的疼痛。

  眼前的錢心儀所說的話,每一個字就像一把刀割著他的心。

  她看到他的痛苦了,笑意更濃,如風來,如風去,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唐寶明沒有追上來,但她聽到屋里一陣劇烈的砸東西的聲音。

  她沒功夫去管這些,因為她的手臂痛死了,身上濕淋淋的,一身狼狽,她氣得低咒了幾句,縮著身子快速離開。

  ……

  唐寶明想了整整一夜,抬起頭來時,才發(fā)現天已經亮了。

  他想到了錢心儀,想到了明皓,也想到了阿奴,但無論想誰,好像都只有痛苦。

  太陽出來了。每個太陽出來的時刻,人都應該對未來充滿希望。

  他想,現在有一件事他需要勇敢去做的。

  默默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紅色的新嫁衣映著她雪白的小臉,與脖子上的那串鉆石項鏈相映成趣。

  她會是最美的新娘。阿奴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但,她根本就不能欺騙自己。是的,她在擔心。

  明皓走了,錢心儀嫁人不成了,沒有了這個誘因,唐寶明還會娶她嗎?

  她擔心得一整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早上起來的時候,憔悴得不成樣子。

  她嘆了口氣,正要脫下新衣的時候,卻沒料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就站在繡簾外,她急切的起身,掀起簾幕喊道:“寶明,你怎么來了?”

  唐寶明不說話,被阿奴拉進屋里坐。

  “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叫我?”

  唐寶明還是不說話,甚至是一直低著頭的,沒有看她一眼。

  阿奴終于覺得有些不妥,卻還笑道:“看我的新衣,漂亮嗎?”

  唐寶明終于抬起臉,嚴肅地說:“阿奴,有件事我要跟你說。”

  “你說啊。”她含笑說。但漸漸地,她的笑容變得僵硬,因為她已經猜到他想說什么了。

  他是天之驕子,是人上人啊,而她是墻角的一根草而已,怎么相配。她只是做著一個美夢,但夢都有醒來的一天。

  “阿奴,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唐寶明低聲說。

  “我都明白的,你說吧,我受得了。”她努力地勾起一抹笑容。

  “現在邊關在打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所以,你要去打仗,所以,你要告訴我,婚禮取消,是嗎?”

  她的心在滴血啊,他說謊,什么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多么堂而皇之的借口,他只是想逃開她,他寧愿冒險去前線,也不愿意與她成親。

  她想自己兇一點,她想吼出自己的憤怒,但她不能,她只有溫柔地笑著,讓他安心上路,因為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

  阿奴的溫柔,卻更令唐寶明愧疚,如果她像錢心儀那么兇,那么,他的愧疚就會少一些。

  他握起她的手,溫柔地說:“阿奴,原諒我。等我回來,好嗎?”

  阿奴輕輕點頭,淚水溢出眼眶,“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他吻去她的淚水,撥起她額前的頭發(fā),仔細地凝視著她道:“小傻瓜,別哭,我一定會回來的。”

  她又點點頭,淚掉得更兇了,怎么也止不住。

  唐寶明將她擁入懷里,緊緊地擁著。

  他愧對了這個女孩啊。

  ……

  關于流言,錢心儀并不是那么的在意,宮里的女人都是悶得發(fā)慌的,如果茶余飯后沒有一點話題,她們豈不是悶得發(fā)瘋。

  若女人都發(fā)瘋了,那男人也必定會發(fā)瘋,在這凡人堆里,男人沒有女人是不能活的。

  她的新郎跑掉了,按理說,她應該痛哭的,但她沒有,她依然大搖大擺地在宮中行走,任憑那些閑得發(fā)慌的女人指指點點。

  活著已經夠累了,如果還要在意別人的感受,那她豈不得累死。

  走過梧桐樹下,她發(fā)現了一個人,陽光照在那人的臉上,森冷慘白。

  是她看錯了嗎?阿奴現在不應該是春風得意嗎?她喜歡唐寶明,唐寶明答應娶她,她應該趾高氣揚,耀武揚威才對,何以一副死相?

  錢心儀冷冷的掃了她一眼,取出煙銜在嘴里,點燃,瞇著眼睛,使勁吸了一口。

  “怎么?他沒陪你?他這么快就玩膩你了?”

  阿奴沒答話,只是惱恨地看著她,深深地看著她,她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令男人神魂顛倒。

  可阿奴沒瞧出來,瞧來瞧去,她除了漂亮,沒什么特別的,漂亮的女人在皇宮里一抓就是一大把。要說錢心儀真有什么特別的吧,那就是她的眼神很媚,連女人都覺得骨子都酥了的媚,恐怕男人更抵擋不住了。

  錢心儀慵懶地笑著,嘆道:“看來我們是同病相憐了。”

  她輕輕地靠在梧桐樹桿上,煙霧飄散,暗香浮動。

  阿奴冷冷地道:“你不知道他已經走了嗎?”

  錢心儀如被雷轟,呆住了。

  阿奴側著頭,看著吃驚的她,嘴角浮出一抹笑意,她突然發(fā)現,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人和自己一樣可憐。

  但錢心儀又怎么會輕易讓阿奴幸災樂禍,她邪魅地笑道:“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

  唐寶明的離開,令錢心儀熄滅的希望重燃起,她要去找他,要與他由頭來過。

  ……

  唐寶明跟著韓言笑將軍的大軍東征,一路艱辛,騎馬趕路,夜宿荒野。

  他騎著白馬,不知是沙子吹進了眼睛,還是怎么的,他的眼淚隨風而飛了。

  別了,京都!也許等他東征回來,一切都能海闊天空。

  至于是什么原因讓他取消婚禮上戰(zhàn)場,為國為家,那都是騙別人的豪邁瀟灑。

  是因為一個女子,他想忘記,否則,他無法面對阿奴,也無法面對自己。

  明知他心里的疼痛是愛上她必然的結果,但他卻還是回不了頭,他甚至像個懦夫一樣,狼狽地逃到戰(zhàn)場上,以不斷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讓自己可以片刻忘記她!

  在那壯闊的山河,在那千軍萬馬的洶涌澎湃,在那烈日烤曬,在那戰(zhàn)火紛飛,在那些慘叫,在那些汗水與鮮血的面前,愛情顯得那么渺小,個人顯得那么渺小,渺小得他已記不起那個名字,那張面孔。

  ……

  光陰匆匆,轉眼間,一年就過去了。

  錢心儀離開皇宮也一年了,她繼續(xù)過著游蕩的生活,流連在邊關。

  邊關在打仗,她不怕,因為她知道唐寶明在這里。但她并沒有特意地去找他,如果他們真的有緣,一定會再遇見。

  在大澤國的勢如破竹的強攻猛占下,牡丹國失了七座城池,還節(jié)節(jié)敗退,越是持久戰(zhàn),對牡丹國就越不利,可這個恥辱,牡丹國不能吞。

  跟在十七王子身邊一年多,陸揚知道他有個性情冷靜,能力卓絕的主子,可我軍節(jié)節(jié)敗退,令他失去了自制,仿佛隨時都可以把命丟掉地沖到前方去殺敵。

  大澤國的官兵沖進城里,就狂亂地屠殺無辜百姓,兩方兵馬展開了一場生死大戰(zhàn),但雙方實力懸殊,牡丹國的兵力傷亡慘重,潰不成軍。

  “快,快去保護王子,千萬不能讓王子有任何差池。”陸揚然看見主子仿佛不要命似地殺敵,殺得紅了眼,著實教人心驚。

  “還用得著你說嗎?”旁邊的李誠投給他一個白眼,調頭沖入敵陣,寸步不離地守護在主子身旁。

  這時,陸揚解決了手邊的敵兵,策馬奔到唐寶明身邊,拱手請命:“十七爺,請不要拿自己尊貴的性命冒險!請您振作!”

  “本王好得很,不需要你們瞎操心。”唐寶明冷哼了聲,在他的戰(zhàn)袍上染紅了無數敵人的鮮血。

  “小的想請十七爺退到大軍之后。”陸揚不管自己是否會觸怒主子,忽出驚人之語。

  “你說什么?陸揚,你想命令本王嗎?”唐寶明不悅地瞇起黑眸,透出森寒的怒意。

  “不,陸揚不敢,但請王爺不要拿自己尊貴的性命冒險,請您為眾弟兄保重自己!”

  “你——”唐寶明似乎想要出口斥責,但一抹沉睿的光芒閃過他的眸底,教他忽然沉默了下來,重新思考。

  “十七爺,你的背后……”陸揚驀然出聲示警,突襲來得太快,等他要拔出武器時,只怕已經來不及了。

  一抹森寒的殺意閃過唐寶明的眼底,他倏地揚起手中的長劍,轉頭凌厲地劃下,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偷襲成功的敵人將領在臨死之前,臉上依舊掛著不敢置信的表情。

  “放心吧,你的忠告本王聽進去了,剛才的事情不會再有發(fā)生的機會,本王一定要帶你們打回去。”

  他臉上的神情恢復往常的冷靜,嗓調輕緩,渾厚的內力卻教在場所有人都可以清楚聽見。

  “遵命。”一干部眾樂於領命,大軍發(fā)出高亢的吼聲。

  唐寶明奮勇殺敵,他的周身散發(fā)著勇者的霸氣,被軍營生活磨練的愈發(fā)耀眼。

  可這耀眼的光芒下又有著一個叫孤獨的東西。

  忽然,遠處有刀光閃了一下,刀下的村姑似乎渾然不知危險的降臨。

  唐寶明將手中的長劍擲向那大澤士兵,在馬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馬匹飛奔,他將村姑擄上馬背。

  這時,那個大澤兵才倒下。

  那村姑仿佛這時才恍然大悟,冷汗涔涔。

  遠處無數跌宕起伏的山峰重疊交錯,近處陰暗凄涼,寒風悲嘯,日色昏黃隱于山背后。

  牡丹國的士兵,凌亂的發(fā)絲在風中飄著,已被鮮血染紅的衣裳已破爛不堪,臉上沾滿了鮮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十七爺,撤不撤?”

  “撤!”唐寶明沒有猶豫的機會,他們不能再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了,體力的虛弱和不支,最后的結局只是尸骨暴露于沙場上。

  最終,他們只有二十來人撤退回,大澤兵大勝,卻沒人追上來。

  ……

  唐寶明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到她。

  那個差點死于大澤兵刀下的人,竟然是錢心儀。這個妖孽,難道她不知道她這樣有多危險嗎?

  當他把她帶回營地時,才發(fā)現是她。

  新承雨露,花朵自是更嬌艷,那不是一身平凡的粗布就能遮蓋的。

  當她用她那帶點驚喜,帶點苦難過后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他時,他真的好想狠狠地抽她兩個耳光。

  但他沒有這樣做。聽人說,用手去抽別人的時候,自己的手也是同樣的痛,一分不少。

  他的憤怒無法宣泄,狠踢了一腳旁邊的椅子,大喝道:“你來這里干什么?找死啊?”

  錢心儀無數次幻想他們重逢后,他會對她說什么,卻沒想過是這一句。

  多么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夜夜在她的夢里縈繞。

  “我想我有在這里的自由,也有找死的自由。”她半斂眼眸,舒舒服服地坐下,瞟了他一眼。

  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這么愛玩,遲早要注意把她的小命玩掉。

  錢心儀忽然站起身,向他伸出了手,正式道:“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金蜻蜓,有一個胞妹叫錢心儀,我來自后世幾百年后的社會主義社會。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不要在我面前玩花樣,我讓人送你回京去。”

  “我回去干嘛?”

  這一問,讓唐寶明愣了一下。然后,他又瞧見了她那楚楚可憐的臉。

  有時,他覺得她很怪,他覺得她對他有種依賴的感覺。同時,他好像瞧得見她妖嬈背后的孤獨。

  這些,都與她的身世有關嗎?

  不,他怎么相信起她的鬼話來了,她哪是什么破蜻蜓,她是錢宇森的十三千金,他差點又被她的鬼話迷惑了。

  “明皓已經回京了,他的手受了傷。”恐怕以后都會變殘廢。但這話他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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