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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虎難下


  “朕以為你這么厲害的女人是不會有煩心事的。”唐玄厚摸摸她的頭發,他的手很溫很厚,就像父親的手。

  父親呵,在她的幻想中,父親有一雙慈祥的眼睛,有一雙溫暖的手,父親會牽著她的手,走過春夏秋冬。

  錢心儀突然牽起了唐玄厚的手,跟她所想的一樣溫暖,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但她忍住了。

  “皇上,我沒有。我沒有出賣你。你會相信我嗎?”她抬起眼眸,與他平視。

  “當然相信。”唐玄厚慈祥地說。

  “謝謝。”她笑了,但隨即,她的笑容轉為悲傷,自言自語道,“可是他不相信。”

  因為他的不相信,就算全世界都相信她,也沒有任何意義。

  “在等寶明嗎?”唐玄厚不是不知道,他對世事通透,只是藏于心里而已。

  “等他?我為什么要等他?”錢心儀大聲反駁。可,越是大聲,就越說明她心虛。

  “他一般在這個時候經過這里,不過,今天他已經走了,朕看到他從另一條路回去了。”

  難怪她一直等不到他,原來他已經看到她,所以繞路走了。她就有這么可怕,令他這樣厭惡嗎?

  她隨手摸到一塊小石子,重重地擲進湖里,激起一片漣漪,一圈圈,不停地擴大。

  “去找他吧。”唐玄厚鼓勵說。

  “有用嗎?”錢心儀苦笑。

  “不試過又怎么知道呢?”

  “是啊。看到一座山,總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可走過去以后,也許會發現沒有什么特別的,還是這邊好一點。”

  “說得好。聰明的女孩,祝你好運。”他輕輕地拍拍她的頭,似乎要把好運從指尖帶到她身上。

  好運是什么?如果好運是有份量的,她愿望用自己畢生的好運,換取他的一句“我愿意”。

  ……

  怪你過分美麗,如毒蛇狠狠箍緊彼此關系,仿佛心癮無窮無底,終于花光心計,信念也都枯萎。怪我過分著迷,換來愛過你那各樣后遺,一想起你如此精細,其他的一切,沒一種矜貴……

  她想念他,想到心都痛了。

  那天晚上最后一次見唐寶明,她讓他見到了自己最放蕩的一面,她當時的心情是愛恨交加,她當時發高燒燒得迷迷糊糊,也有點腦子不受精神支配了。

  那晚,他沒有殺她,并不證明她在他的心里,比唐元杰重要,相反,他要她活著,是要時刻提醒她,他可以不在乎她,可以忘記她。

  她手里提著一小壇酒,穿街過巷,氣勢洶洶,她走進國榮府,大喊道:“唐寶明,你給我出來。唐寶明……”

  她的聲音洪亮,一直嚷嚷,整座宮殿里,都充滿了她充滿怨氣的聲音。

  終于有一個人受不住出來了,卻不是唐寶明,而是阿奴。

  阿奴幽怨地看著錢心儀,仿佛在責怪她的魯莽。

  “唐寶明呢?”錢心儀大聲問。

  “他不在。”

  “我知道他在。讓他出來。”

  “別再糾纏他了,不要再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錢心儀眼神上下輕瞟著阿奴,身體微微扭動,勾起一個嫵媚的笑容,“你沒有資格教訓我。該是我勸你別再糾纏他才是,他永遠都是我的。你根本不知道,他除了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他也許真的很愛你,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他愛的人是我。”

  “你放屁,除非你讓他出來當面跟我對質。”錢心儀憤怒地摔破酒壇,酒味四溢,她大喊道:“唐寶明,你出來,你給我出來說清楚。”

  阿奴忍無可忍,怒斥道:“錢心儀,你竟然瘋夠了沒有?全天下難道沒有男人了嗎?那個男人不要你,你就要哭要鬧要瘋要狂嗎?”

  錢心儀竭嘶底里喊道:“死八婆,你說得這么輕松,你為什么要搶我的男人,全天下那么多男人你不搶。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賤?你能不能不要再粘著他?”

  阿奴蹙起眉頭,與她對罵起來:“現在人家不要你,你就在這里哭啊,你怎么不反省一下你自己。”

  錢心儀懶得理她,沖進屋里找人,屋里空蕩蕩的,不見一人。

  她發的瘋似的大喊道:“唐寶明,你這個縮頭烏龜,你給我出來!出來!”

  可任她喊得聲嘶力竭,卻得不到任何的回音。

  “占士,你還記得我嗎?”

  錢心儀終于無力地倒下,蜷縮著身體趴在地上痛哭起來,哭得像個小孩子,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任何人看到這一幕,只怕都會心痛。她所犯下了錯,都抵不過這一刻的心痛。

  阿奴站在門口,看著痛哭的錢心儀,心里五味雜陳。

  偶爾,她會看向外面大樹后,那里站著一個人,他倔強地站在那里,他臉上平靜如死灰般。他的雙腿就像兩根木頭做的,根本不會動了。

  ……

  夜深人靜,唐寶明又在獨自喝酒。

  錢心儀的話一遍一遍地在他有腦里上演,她的哭聲,仿佛在控訴他的殘忍。

  她有什么資格控訴他,她有什么資格?她才是愛情的背叛者。

  有些事情,越是想忘掉,就越是忘不掉。

  最近,他又開始失眠,一整夜一整夜的無眠,只有酒精才能令他暫時地忘掉痛苦。

  阿奴不知在何時悄悄地走了進來,她凝望著他的臉,燈光映在他的臉上,蒼白冰冷,卻沒影響他的英俊,一個能給人安定感覺的溫文大男人。

  “你還愛她,對嗎?”

  唐寶明干掉杯中的酒,舉起雙手掩著臉,他心里的痛楚,是不能用言語來表達的。

  “對不起。”阿奴覺得她不應該這樣問,這等于在他的傷口上灑鹽。

  “陪我喝一杯。”唐寶明給她倒酒。

  阿奴只喝酒,一杯一杯地喝,再不說話。

  “你覺得她可憐嗎?”他突然偏頭望向她問。這是他今晚第一眼看她。

  阿奴愣了一下,才道:“她是挺可憐的。愛一個人,真的好不容易,特別是女子,不是每個女子都有這樣的勇氣。”

  唐寶明突然冷笑起來,“你可憐她?如果你了解她的人,你一定會后悔自己剛才所說的這番話。”

  “有那么嚴重嗎?”阿奴不以為然。

  “你不知道,她這樣一個女人,漂亮,有心機,將男人玩于鼓掌之中,喜歡她的男人有很多,特別是我們姓唐的,都太不爭氣了。”他在笑,卻笑得那么痛苦,他眼里明亮的光在閃動,仿佛那是流淌著的淚。

  “美麗并不是罪過。”

  “她太聰明了,‘不如由頭來過’是她的口頭禪,我只是不想再被她玩弄。”

  “她見不到你,不會輕易放棄的。她一定還會再來鬧的。”

  “就連父皇都像給她灌了迷湯似的,誰都拿她沒辦法。她這種無聊的人,就讓她鬧吧,等她厭倦了,就不會再鬧了。你越是想阻止她,她就越得逞。”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聽她這么一夸,他噗哧地笑了,又道:“以后看見她來了,也不要理她,等她自己去鬧好了。”

  “高明。”

  “別提她,我們喝酒。”

  “干杯。”

  ……

  看來,唐寶明這次是決心不再見她了。

  只是,他想甩她,沒那么容易。

  之前,她只是想動之以情,曉以大義地打動他,哪知道他的心早已化石了。

  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去找他的,他也許正在某處偷笑,笑她傻笑她笨,他也許在喝慶功酒呢。

  既然他敬酒不愛愛罰酒,那她也唯有給他喝喝罰酒。

  唐寶明和阿奴正在喝酒,突然聽到外面的叫喊聲,知道她又來了,兩人對望一眼,唐寶明板起臉冷聲道:“我不想見她,你幫我把她打發走。”

  “好,我去。我好好教訓教訓她,讓她下次都不敢再來。”說著,喝了一大口酒,才起身出去。

  有的人并不善于隱藏喜怒,錢心儀就是這樣。

  她覺得高興的時候,會很興奮的又笑又跳,覺得害怕的時候眼睛里全是驚恐,還會渾身發抖,覺得難過的時候會哭,生氣的時候就會板著臉。

  錢心儀現在就板著臉,一臉氣憤。唐寶明不愿意見她,她見到只是阿奴。

  “怎么又是你?”錢心儀雙手交叉在胸前,眼神極不耐煩地瞟向阿奴。

  阿奴也學錢心儀的樣子,雙手交叉于胸前,道,“怎么又是你?”

  “是我先問你。”錢心儀狠瞪著她。

  “這里現在是我的地盤。”阿奴不服輸地仰起小臉。

  這回,錢心儀真的火了,她本來是來找茬的,而阿奴正給了她一個找茬的機會。

  “死賤人,跟我斗,怕你還不夠資格。”說著,錢心儀的掌叉在阿奴的臉上,抓住她的頭發往她的背上猛捶。

  阿奴驚慌失措,連忙大喊道:“住手!你怎么打人?你怎么可以這么暴力?”

  “那我現在就暴力給你看!”

  錢心儀是什么人,出來混的,以前打架對她來說根本就是家常便飯,常常為了爭客人,爭地盤,一群女人打得頭破血流。

  而阿奴,娘娘手腳,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不是錢心儀的對手。

  “離開唐寶明,否則我要你付出代價。”錢心儀威脅道。

  阿奴被打得鼻青臉腫,痛得咧牙,卻還是不肯認輸,她怒吼道:“我愛他,他也愛我,你別想拆散我們。”

  她說得很大聲,她知道暗處的那個人一定會聽到她真心的表白。

  “你才是第三者,賤女人!”錢心儀拿起旁邊一個小花鋤,不顧及一切地向阿奴掄去。

  曾經有人告訴她,如果有人敢搶她的東西,那她一定要更狠一點。如果她第一步就輸了,以后,將會步步皆輸。

  花鋤砸下來,正好砸在阿奴的右腿上,隨著“咔嚓”一聲,阿奴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錢心儀呆住了,像是釘在原地般不會動彈。

  她沒想過會這樣的,她只是想嚇嚇阿奴,但看阿奴現在這個樣子,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從什么時候起,她變得如此低俗了,跟女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好像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好像那是前世的事情了。

  對天下男人,她一向手動擒來,如探囊取物,可是唐寶明卻摧毀了她的驕傲,讓她卑微得不像她自己了。

  唐寶明像箭一樣從屋里奔出來,越過錢心儀身邊,來到阿奴面前,急切地問道:“阿奴,你怎么了?”

  “我的腳,好疼。”阿奴的身子傾進他的懷里,一絲絲地哭泣起來。

  “來人,傳太醫,傳太醫。”唐寶明大喊,又溫柔地抱住阿奴說,“你撐著點,太醫馬上就來了。”

  宮女們匆匆去請太醫。

  “我會不會死?”阿奴抬起淚眸問唐寶明,她梨花帶雨,真是楚楚可憐。

  唐寶明用手掌抹去她的眼淚,柔聲道:“傻瓜,只是一點小傷,太醫會治好你的。”

  “那我會殘廢嗎?我的腿斷了,以后是不是不能走路了?”

  兩人你儂我儂,簡直把錢心儀當透明的了。

  錢心儀直翻白眼,這個白癡女人,直問這種白癡的問題,她頂多是個骨折,人若是這么容易死,那就不需要計劃生育了。

  只是好恨唐寶明對阿奴如此溫柔,一直以來,錢心儀都以為唐寶明是一根不懂溫柔的木頭,現在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他不是不溫柔,只是不對她溫柔而已。

  多么渴望受傷的人是她,躺在他懷里的人是她,她為什么要打傷阿奴,成全他們,一想到這個,她就好想把自己的手剁掉。

  “唐寶明,我有話要問你。”錢心儀鼓起勇氣打斷他們的卿卿我我。

  唐寶明愣了一下,恨恨地道:“你走啊,我以后再也不想見到你。”

  “為什么?”錢心儀心有不甘,要追問到底。

  “你問我為什么?你難道不知道嗎?”他抬眸望她,眼里全是痛楚,他厲聲喝道,“錢心儀,我請你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痛。”

  “靠!”錢心儀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你根本就不懂,你只會責怪我,你根本就不懂我!”

  她每次離開他,看似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其實,她只是渴望另一次的愛的經歷,愛只在享受過程,愛并沒有天長地久,那些白頭到老的夫妻,他們并不真的能愛對方勝過自己吧,只是他們習慣了習慣,相愛的竅門只是一忍再忍。

  人生短短幾十年,活著已經累,何必再委屈自己,去忍受那些自己覺得不開心的日子?

  “我是不懂,也根本不想懂,我不想再聽你多說一句,請你離開。”

  當兩個人不能再相互信任和理解,只剩下彼此的折磨,直到筋疲力盡。

  他冰冷的語氣刺傷了錢心儀,錢心儀瞪著他,感覺他好了陌生,她指著阿奴嬌喝道:“是為了她嗎?”

  “是與不是,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唐寶明別開臉,望向大門外,太醫還沒來。

  錢心儀卻不放過他,一下子沖到他面前,大喊道:“所以,你愛上她了,是這樣嗎?”

  唐寶明被她逼急了,沖動之下,大喝道:“是,我愛她,我要娶她,你就準備喝我們的喜酒吧,這樣你滿意了嗎?”

  她有什么資格來管他愛誰?

  當她第一次離開他的時候,她就放棄了這個資格。

  錢心儀被他的聲音震住了,就連阿奴都分外吃驚,雖然知道他說這話只是為了氣錢心儀,但她還是滿懷希望,希望自己能成為唐寶明的新娘,她現在所受的痛苦,都是值得的,她的心是甜的。

  說出這樣的話,唐寶明同樣也是吃驚,他只是氣不過,卻從來沒想過要娶阿奴,一直以來,他只是把阿奴當好朋友啊。

  可現在,他把阿奴也拉到這趟渾水里了。

  過了好半響,錢心儀才緩過神來,喉嚨里飄出一句話,“你說什么?”

  唐寶明,他不想讓錢心儀看不起他,只好道:“我要娶親了,我要娶的女人叫阿奴,請你以后不要再來煩我了。”

  一字一句,字正腔圓,都清清楚楚,想讓人聽不清都不行。

  錢心儀的眼神里,全是絕望,有好一會兒,她透不過氣來。

  她的眼神,憂傷、落寞、楚楚可憐,她的眼睛里閃著光,不知是燈光照著她的眼睛,還是他的眼睛本來就會發光。

  她的絕望刺痛了唐寶明,他的心猛地一收縮,幾乎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努力的克制自己猛烈跳動的心。

  他的眼睛移得太快,所以沒看到錢心儀眼神中還有深深的仇恨。

  “唐寶明,你要是敢娶這個女人,那我就嫁給你父皇,做你的后母。”錢心儀說出狠話。

  對付負心的男人用這一招,實在是情非得已,損人不利已,若不是山窮水盡,沒有人會這么做。但這一招卻是萬試萬靈的。

  “請便,我已經有那么多后母了,多你一個不多,相信父皇會很樂意的,我在這里先恭喜你了。”唐寶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錢心儀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他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她想起自己忘了一樣東西,她機關算盡,卻忘了這里是古代,萬惡的帝制社會。

  “很好。等我做了你的后母,一定會好好關照你的。”錢心儀拍拍唐寶明的臉,大笑著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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