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日光照過雪白接近透明的手指,正在極輕極輕的一寸寸移動,似要將愛人的輪廓,于指尖細致描摹,那明明熟悉至一閉眼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容顏,明明只是相隔數月不見的容顏,如今卻覺得遠隔了一生般令人留戀。
其實何嘗不是遠隔一生?生死關前,她險險徹底失去了他。
愛情是何等折磨心神的東西?如一場華麗而危機四伏的殤。
她曾對自己說: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然而世間事沒有最好,只有注定。
那么便去接受吧。
哪怕那接受的過程如此跌宕如此蒼涼如此處處磨折如此浸透血淚。
終不枉愛過這一場。
秦長歌微笑著,撫遍蕭玦的臉,最終輕輕俯下臉去。
日光在身后鋪開,如一朵巨大的蓮,華美的盛開于偌大的龍章宮中,那黑色的流滿一榻的絲緞般的發,亦如蓮花綻開。
她嫣紅的唇,輕輕靠上他略有些干燥的唇。
唇與唇交接的滋味,微涼微甜亦微澀,芬芳馥郁的甘中帶點藥香的苦,宛如這一路走來,失而復得的人生。
輾轉……纏綿……那些溫存的觸碰……那些陰與陽相遇剎那迸射的電光……遍空里蕩出華麗的弧,將世界一筆筆絢爛填滿。
秦長歌微笑閉目,一任淚水肆意流淌,流過彼此交纏的眼睫,流過彼此相觸的頰,流過黏合的唇齒,流入心深處,甜蜜而微咸。
哪怕你將永遠沉睡,我亦歡欣于這一刻真實感受到的溫度,我從無如此刻般,這般無限感激上蒼。
蒼天將我所擁有的一切一次次拿去,卻在最后憐憫于我的孤獨,送回了你,這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我竟因此凜惕不安,不敢奢望更多。
只要你在,便好。
那般帶笑的淚,滴落闊大無聲的空間,秦長歌伏在蕭玦胸前,突然感覺到他的心,似比先前跳動得激越有力了些。
而掌心里,他微涼的手指,突然微微動了動。
秦長歌霍然回首。
因為動作過于急切,臉頰上水光飛起。
一滴淚,飛灑在沉睡數月、從來毫無動靜、如今卻緩緩彈動、似欲抬起拭去心愛女子淚水的,他的手中。
初夏的日光似乎更適于用艷光來形容,直接而亮烈,穿過碧影霞紗的窗牗,呼啦啦撕開一室的沉靜,射上垂珠帳盤金龍的玉榻。
摻著金線的細密柔軟的銀蠶紗微光粼粼,映出紗幕后相擁而眠的男女,女子背身而睡,身姿婉孌,曲線起伏玲瓏有致,黑發如綢逶迤于身后,以肘支枕,香夢正沉。
陽光越發熾烈,迎光的男子眉睫微微顫動,緩緩睜開眼,一眼看見懷里女子恬靜睡容,不自禁微微一笑。
近些日子自己身體漸漸恢復,兩人俱十分欣喜,昨夜燈下對弈,眼見著那拈著黑子的玉指潔潤,皓腕精致,而燈下伊人容顏綽約多姿如帶露曇花,越發看得自己難耐心猿意馬,將一局棋下得烏煙瘴氣,長歌一直似笑非笑不動聲色,卻在自己連敗第三局時,忽然伸手撥亂棋局,長身而起,笑道,“登徒子,光看怎么解饞?那么……來吧。”
來吧……
明明只是極其簡單的兩個字,怎么就聽得人心如鹿撞,躁動不已?
她永遠知道怎么用最簡單的詞語來表達最旖旎的情思……
這一夜燭影搖紅,云雨翻覆,初時還小心翼翼,到得后來,再耐不得久曠的情思,放縱不羈,全數如狂涌的怒潮奔瀉而來,他一遍遍用自己滾燙的胸懷將她狠狠揉入自己,用體與膚,靈魂與精神的全部激蕩和膜拜,來告訴她,自己的思戀和珍惜。
沖上云端的那刻,他亦仰首喜悅吶喊,漫天星光似于這一刻燦爛迸射,化為星雨簌簌而落,每一點棱光都璀璨無雙。
這一刻等了太久,讓人幾乎要以為此生再無機會領受。
這一路帶血走來,步步新傷,直至昨夜,方才圓滿。
蕭玦微微笑著,極慢極慢的挪動身體,撐起手臂,試圖將那擾人的日光遮得更多點,好不致于驚擾長歌的睡眠,昨夜自己確實太過放縱,大概……累著她了吧?
他撐起的身子遮沒一片陽光,如一道蔭涼的樹蔭,遮上長歌沉靜的睡顏,垂膝的手指,在虛空中,輕輕描摹著長歌的眉眼,一筆一筆,似是永不疲倦的畫下去。
日光明燦,照亮這一刻的靜謐美好。
照亮秦長歌,在蕭玦看不見的角度,嘴角淺淺浮起的微笑。
歷經生死,警覺性極高的她,蕭玦這一番動作再輕,也絕不可能瞞過她,早在蕭玦睜開眼睛的那刻,她也已醒來,只是著實疲累,一時不愿動彈而已。
想起昨夜,秦長歌不能自已的微酡了臉頰,那家伙……那么來勁的。
怕他傷勢未愈,激情太過傷了身體;又憐他久曠身心不得紓解,這事兒,憋久了也不是好事,總得給個疏浚的機會……秦長歌昨夜著實為難,為了兩全其美,不致傷了蕭玦身體,最后連很久以前偷看過的姹女陰陽互補房中術都用上了。
而且,好像某人熱情太過,宮人們都知道了,今早居然沒有人來叫起,憑感覺,現在這時辰,好像也誤了早朝了。
這叫什么?春宵苦短日高起,君王從此不早朝?
想到這里,臉色不禁爆紅,秦長歌無聲一磨牙,決定一個月內絕不再次心軟,絕不重蹈覆轍,真是的,太沒面子了說……
心中默數著時間,覺得那家伙虛空描畫大概也畫差不多了,單臂撐著的姿勢估計也要手臂發酸了,秦長歌很準確的睜開了眼。
當然,她是絕不會承認,自己其實是心疼他那個遮陽光的姿勢有點別扭,怕他累著了而已。
一睜眼,便看進蕭玦含笑的深邃的眼眸,眸中明光閃耀,滿滿的欣喜與愛戀。
秦長歌怔怔的看著這目光,雖然看了很多次,然而每次遇見他這樣的眸光,仍然不自禁的觸動。
作為一個女人,最幸福的事,并不是傾國絕色,不是智慧無雙,更不是位及九五,君臨天下。
很多時候,女人所要的,不過是一個充滿愛意的眼神,一個滿是溫情的擁抱,和一顆至死不渝的愛人的心。
自己也不過是一介凡人,何能免俗?
秦長歌微微彎起唇角,想起當年趙王府內,幔帳后因為一只老鼠突然撲出,將蕭玦撲倒的自己,彼時兩人目光亦如此刻相交,看見的卻是他眼里無盡的蕭瑟和森涼。
如果那蕭瑟和森涼,蔓延了他的一生,那將是多么悲哀的事。
秦長歌慶幸這命運殘酷而又溫情,在將一切連根拔起無情掃蕩之后,又大度的留給了自己一點希望的星火,并最終能因此抓住了最后的溫暖。
她仰起頭,微笑著拉下蕭玦撐起的手臂。
“阿玦,這日光如此美好,看見它是我們的福氣,何必遮擋。”
蕭玦就勢將她攬入懷里,在她耳側低低道:“昨夜……可累著你?”
在他懷中微微側首,秦長歌白他一眼,聲音更輕,“你說呢?”
日光照上女子精致婉潤的下頷,滑出一個美好的弧度,蕭玦看見那紅唇一抹笑意,綻放正如初夏風中的紫薇花。
在榻上纏纏綿綿呢呢噥噥好一陣,兩人這才起身,秦長歌廣袖輕紗步出屏風,外殿老于海帶著宮人早已跪伏在地,手中托著準備好給兩人換裝的常服。
淡淡瞟了老于海一眼,秦長歌毫不意外的看見老家伙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心知今日沒人叫起定是他搞的鬼,忍不住哼了一聲。
蕭玦卻眉開眼笑上前,拍了拍老于海肩頭以示嘉賞。
秦長歌看那家伙高興得連眉梢都快飛起的模樣就忍不住有點冒火,這家伙,好歹做了九年皇帝,居移氣養移體,怎么至今都沒養成帝王的貴重端莊氣質呢?這般喜不自勝占大便宜的猴子模樣在宮里走一圈,明天只怕全朝廷都知道他們倆徹夜嘿咻的性事,那還用見人不?
伸手翻了翻托盤上的衣服,秦長歌手一擺,“拿出外的便服來。”
“長歌你要微服出宮?”蕭玦長眉一揚,“不妥吧,安全問題……”
“給帝尊也拿一件便服來。”秦長歌不理他,自顧吩咐。
蕭玦立即喜滋滋改口,“好,好,呆宮里悶久了,咱們早就該出門逛逛。”
秦長歌沒好氣的白他一眼,要不是為了把你這個討到大便宜的猴子牽出去,我犯得著出宮?
凌霄元年的郢都,絲毫不減天下第一大城的風采,商阜繁盛,人流如潮,且大秦以及它的前身西梁向來國富,國富則民風通達,又是女帝當國,大秦遂廣納天下風俗,為開化文明之邦,長街上紅男綠女,嬉笑不避,就連兩個大男人當街親昵把臂而行,也沒人少見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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