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村，津島家。

        一隊黑色轎車停在了宅院外，從車上走下來一隊帶著兔子面具的人，領(lǐng)頭的聽聲音是個男性，由他負責和津島家交涉，禮儀上沒有一點問題，態(tài)度卻高高在上又不容置疑。

        很快，他們從宅子里搬空了屬于津島家幼子的東西，并將檔案也一起調(diào)走了。

        他們本來是打算直接把修治帶走，沒想到?jīng)]能找到人，于是他們又到各個交通站點走訪調(diào)查、采集監(jiān)控，仍然一無所獲。

        ——迷路在荒郊野嶺，還沒來得及去車站的修治莫名躲過一劫。

        相同又不同的夜晚，港/黑大樓首領(lǐng)辦公室內(nèi)，坐在辦公桌后的青年簽字的手一頓，微微笑了起來。

        辦公室內(nèi)光線昏暗，青年的膚色有種不健康的蒼白。他的左眼被繃帶擋住，露在外面的右眼下青黑一片，看起來非常疲倦。

        他暫停工作，揉了揉脹痛的眉心，把手覆在了包裝成普通筆記本的【書】上。

        久保桃，桃子，一個奇跡。

        太宰治曾經(jīng)看到過有她存在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中，12歲的桃子撿到了12歲的太宰治。

        他們是同齡人，桃子對待同齡人的方式和對待比自己小很多的修治是不一樣的。

        不同于對待修治那種哄孩子的方式，他們有過激烈的爭吵、也有過單方面的冷戰(zhàn)，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都很開心。

        太宰治很喜歡那個世界，他覺得即便沒有吃過糖，但是嘗到了甜味，也足夠幸運了。

        但是那個世界消失了。

        在他得到【書】同時被動接收了所有平行世界同位體的記憶后，他再次尋找那個世界，卻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努力在無數(shù)的平行世界中尋找，沒有，到處都沒有。那個世界沒有后續(xù)，故事停留在同位體16歲很普通的一天。

        僅僅存在于那一個世界中的唯一的桃子，連同那個織田作還存在著的世界一起消失了。

        ——只有他擁有那個世界的記憶了，也只有他還記得桃子，桃子只屬于他了。

        ——屬于他的桃子消失了。

        沒錯，是屬于他的。

        他擁有那個消失了的世界中同位體的記憶，和親身經(jīng)歷過沒有差別吧？據(jù)為己有也并不過分吧？反正那個太宰治也不能跳出來反駁他了不是么？

        這么想的時候，他的臉上帶著蒼白病態(tài)的笑意，像是終于站在了懸崖邊上，下一步就要墜入深淵。而那時，一個奇怪的世界線出現(xiàn)了，也讓他暫時脫離了那種糟糕的精神狀態(tài)。

        新的世界中，12歲的久保桃撿到了8歲的津島修治。

        所有的平行世界對于太宰治而言都是一部完結(jié)了的自傳體小說，他能一眼看到結(jié)局。但是這個奇怪的世界線不同，他只能跟隨8歲的同位體的視角一點一點的看，像是在追劇。

        太宰治有時也會自嘲自己像個偷窺狂，但是他沒辦法停下來。

        那個世界對他而言，就像是寒夜里唯一亮著的一顆星星，他一直看著，唯恐一個錯神星星就消失不見了。

        他也經(jīng)常會做一些對比，比較一下兩個相似又不同的世界發(fā)展的區(qū)別。

        ——這只奇怪的牛是怎么回事？

        太宰治有些驚訝，那個世界中并沒有出現(xiàn)過這只牛。

        ——為什么會這么好運地發(fā)現(xiàn)無人居住的小屋？

        太宰治皺眉，“他”和桃子明明是在凍死人的地窖里度過了很多天。

        ——牛奶粥……講故事……

        那份記憶里，桃子的廚藝簡直“驚為天人”。流浪第一夜他們的食物也是粥，只不過因為并沒有那種自帶美味加成的牛奶，那白粥極其難喝，是苦澀的糊味和陳米的糟糕口感。

        桃子沒能喝到，米只有一小把，而太宰在發(fā)燒，理所應(yīng)當?shù)奶易影咽澄锒冀o了他。他抱怨粥很難喝的時候，是以為她已經(jīng)在地窖外喝過了的，沒想到會看到她尷尬又驚訝的表情。

        啊，啊，居然還有哄睡故事嗎？太宰治掰斷了鋼筆。

        ——那個小鎮(zhèn)“他”沒有去過呢。

        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可能是有些遺憾。

        ——鈴木作之助？那是織田作啊，居然這么早就認識了織田作……（震驚）

        這個小屁孩怎么回事？幸運點滿了嗎！

        同樣都是太宰治，憑什么這個小鬼這么好運？！

        太宰治一邊看一邊酸，臉色難看得像是吃光了梶井基次郎的檸檬，然后不小心咬到了檸檬炸彈。

        這個8歲的津島修治，和12歲的太宰治完全不一樣。

        12歲的太宰治，被家族發(fā)現(xiàn)擁有稀有異能，在被賣掉換取利益之前從家中逃了出來。一路上見過了不少人性的丑惡，逐漸豎起了尖刺。

        最開始會用激烈的方式試探桃子，然后會為了不被拋棄，設(shè)計桃子和他進行多方面的捆綁，直到確信桃子無法承擔失去自己的代價，他才會小心翼翼地交付真心。

        而8歲的津島修治，相比較其他同位體而言就是個小傻子。在還沒有產(chǎn)生極端想法之前就被久保桃?guī)щx了津島家接觸到了外面的世界，并且遇到的人都給了他正面的反饋。

        最開始他會迷茫不安，但是稍作試探就開始黏人，對所有的事都充滿好奇，有時會因為天性的敏感陷入糾結(jié)，但是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桃子哄好，又變成了熊孩子。

        種種因素導(dǎo)致的差異，讓太宰治有種剝離感。明明是沉浸式追劇，偏偏無法代入其中，可以說是觀影體驗極差。

        首領(lǐng)換代的動亂剛過去，工作堆積了一大堆，饒是太宰治也不能一心二用。就在他準備暫停窺屏認真工作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什么，皺起了眉頭。

        “小治一直在找那顆星星，他總是抬著頭張望著，張望著。直到那一天，冬日的第一片雪花落到了他的眼睛里……”

        修治把玩著裝著他乳牙的小瓶子，悄悄打了個嗝：“小治真倒霉啊，空氣污染這么嚴重，雪都變臟了，會感染的吧。”

        桃子：……你是對浪漫過敏嗎？

        “噫，你為什么要打嗝啊，有股魚腥味。”她說完也打了個嗝。

        “是不是想吐？我忍了好久了，但是這個故事太有槽點了，讓我不得不吐了……噦。”

        桃子慌張：“啊啊啊你別吐帳篷里！！”

        “嘻嘻，當然騙你的~”

        “……倒也不必這么記仇。”

        兩人正打鬧著，帳篷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噓——”桃子把修治拉到身后，讓他不要出聲。

        來人穿著一身古樸的暗色和服，木屐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咔吱咔吱的聲音，他走到帳篷外，借著火光桃子看清了他衣服上印著的圖案。

        橘紅色的大蒜？好怪，再看一眼。

        對方彎下腰，視線越過兩個孩子，投向帳篷最深處蜷著打呼嚕的哞哞，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幾分愉悅，然后他把視線轉(zhuǎn)移到桃子和修治身上，看見桃子的表情，他嘴角立刻下壓了幾個像素。

        這人氣勢太強，修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說：“咱們現(xiàn)在是不是該跑？”

        桃子攥緊拳頭，對方一旦有什么異動，她立刻就會招呼上去，打不打得過另說，莽就對了。

        “放輕松，對活人動手是違規(guī)操作，還會增加我的工作量。”和服男人平鋪直敘，“還有，衣服上的圖案是酸漿果，也叫鬼燈，并不是大蒜。”

        桃子大驚，讀心的異能力？

        “你都寫在臉上了。”和服男人嘖了一聲，又把視線轉(zhuǎn)向修治：“很好，心理狀態(tài)健康，身體發(fā)育良好，繼續(xù)保持。”

        “……好的？”修治歪著頭疑惑問道：“你是誰？你認識我？”

        “啊，認識其他世界的你，給那邊的我增添了不少工作，在那個我的黑名單上排名前三，以后一定會好好招待他……”男人開始小聲碎碎念，濃郁的黑氣環(huán)繞在他身邊，映襯他宛如地獄惡鬼。

        修治黑線，說的話每個字他都明白，合在一起就搞不懂了。

        桃子往后擠了擠，連帶修治也往后挪，這人怨念太大，有點害怕。

        終于吐完了黑泥，男人輕咳了一聲自我介紹：“啊，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鬼燈，姑且算是那孩子的熟人。”他指了指哞哞。

        所以說衣服的印花就是名字嗎？桃子皺起臉，這是什么鮮明的人設(shè)啊。

        “我叫久保桃。”桃子自我介紹。

        “……嗯，你好。”鬼燈蹙著眉頭又湊近了一點，仔仔細細把桃子打量了一遍。

        桃子隨著他的靠近不斷后仰：“你干嘛？我跟你說你再這樣我可不客氣了，我打人可疼了！”

        “嘖，算了。”鬼燈退了回去，走到火堆邊坐下，“可以幫我叫醒那孩子嗎？”

        桃子一邊警惕地看著鬼燈，一邊反手推了推哞哞，小牛哼哼唧唧地滾了一圈，不情愿地睜開眼睛。

        “哞！？”

        看到帳篷外的鬼燈，哞哞驚地差點原地起跳，好在它還記得自己在帳篷里。

        它有些忐忑地眨巴著碩大的牛眼，毛發(fā)一會變灰一會變紅，尾巴搖動的頻率也降了下來。

        “不用緊張，我不是來抓你回去的。你的族姐托我來看看你，順便一提，我最近在研究新的食譜，需要一些天國特供的牛奶。”鬼燈說出來意。

        “哞！”地獄料理為什么需要天國的食材啊！

        “因為要中和藥性。我打算研究一下有什么東西能讓固定在怪談限制下的妖怪長高，地獄的食材缺乏正面的功效。”

        哞哞從口袋里掏出兩大瓶牛奶遞給鬼燈——她最近的日產(chǎn)量提高了不少。

        “哞哞…”別抱太大希望，一子和二子已經(jīng)喝過了不少牛奶，至今也沒有長高……

        “謝謝，我還是想試一下。”鬼燈把牛奶塞進袖子，取出一疊紙幣遞給哞哞：“這是報酬，我猜你現(xiàn)在更需要一些現(xiàn)世的貨幣。”

        哞哞拿過錢塞進了桃子的口袋。

        鬼燈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然后對兩個小孩點頭致意：“事情辦完，我就先告辭了。”

        話音一落，他就原地消失，只留下一股黑煙。

        桃子僵硬地用胳膊肘懟修治：“他剛剛說，說，說……”

        修治：“說了地獄呢。”

        桃子和修治動作整齊劃一地看向哞哞：“真的有地獄嗎？那個人是地獄的惡鬼嗎？！”

        哞哞小聲抽泣了一下，點點頭。

        它好不容易蹭著順風車偷渡到了現(xiàn)世，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看到鬼燈的時候還以為對方是來追捕她的，嚇了它一跳。

        “太刺激了，我得緩緩。”桃子捂著心口哀悼碎裂成渣的世界觀：“我本來以為這是個科學(xué)的世界，后來知道其實這個世界存在異能力，好不容易接受了異能力的存在，又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存在地獄……哞哞是地獄來的，所以我真的不是魔法世家在逃繼承人嗎？！”

        修治敬佩道：“你竟然還記得這個中二的妄想啊！”

        那邊兩人一牛凌亂著，隔著世界正在偷窺的太宰治也驚到了。

        地獄竟然真的存在，不知道他所在的這個世界是否也有地獄。

        他本以為死后的世界只存在于幻想中，不過是人類因懼怕死亡幻想出的最后退路。如果地獄真的存在，那僅有一次的死亡對他來說也會變得失去價值。

        啊啊，真是討厭，死后也不得安寧。

        不過一想到，眾多平行世界中已經(jīng)確認死亡的織田作或許正在地獄趕稿，這件事倒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呢。

        太宰治緩緩舒了一口氣，微微翹起嘴角，笑容輕松愉悅。

        “也算是個好消息，不如久違地去入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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