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軟，透繡帷、花蜜香稠。予涵望著屏風上的杏花煙雨圖，春風吹碧，春雨映綠，曉夢入芳裀，軟襯飛花，遠連流水，一望隔香塵。

　　“江北情況有變？”他忽然挑起唇角輕笑，很柔軟的弧度，“預料之中的變化都不能算是變化！走吧，朕去瞧瞧。”

　　漓裳撐著貴妃榻坐直了身子，予涵回頭看她，唇角彎彎，笑容輕淺，“怎么？阿漓，你也要隨朕一同去嗎？也好，只是別忘了多帶上兩塊帕子！”

　　漓裳的眼眸掠過他的面頰，如勁風裹著冰雪滑過，寒意透心徹骨，他瑟縮了一下，笑容僵在了臉上。

　　“無雙，小心服侍臻妃到交泰殿來！”予涵淡淡地吩咐。

　　無雙應聲撩起水晶簾子進來。

　　漓裳略微理了理發絲，搭著無雙的手，站起身來。

　　予涵走的很慢，他知道，她走不快。

　　宮漏穿花，在軟款款的風里叮咚，烏柏成行，綠葉垂蔭，遠遠近近，落花有聲，讓周邊的景致愈發的凄清。

　　漓裳忐忑不安地行著，腳下如系了千鈞大鼎，每邁一步，都覺著胸口給拽的一頓一頓的疼。

　　走到回廊的盡頭，早有宮人弓身撩起簾子。

　　予涵看了她一眼，轉身大踏步地邁入大殿，漓裳則在殿內暗間坐下，隔著三交六菱花隔扇門觀望大殿的一世風月。

　　那信使著黑漆瀕水山泉鋼鐵梭子甲，身材魁偉，豹頭環眼，燕頷虎須，聲若奔雷，一見之下，便知是個久經戰陣的老將了。

　　那人見予涵進來，急忙屈膝行禮，“臣蘇緇繕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予涵徑自在剔紅嵌銅夔龍紋寶座上坐下，揚手道：“將軍一路勞苦，請起！”

　　“謝皇上！”蘇緇繕起身，俯首向前幾步，呈上書信。

　　予涵接過，展開，不過略掃了兩眼，眉宇之間的顏色驟變，一掌擊在寶座旁的幾案上，只聽咣當一聲響，案上的青花瓷茶盞跌落于地上，茶水四濺，摔了個粉碎。

　　“這、這是怎么回事？”他顫抖著發白的指尖指向蘇緇繕。

　　“回皇上，蒼蔭山連綿千里，其間多有山澗丘壑，實在難以照料周全。直到臣回京，也沒弄清楚起火的原因，山間又多樹木繁多，山風又大，風助火勢，接二連三，牽五掛四的，整個蒼蔭山燒得跟火焰山似的，實在難以撲救！”

　　“混賬！蒼蔭山可關系著千萬黎民的生計！如此大火，土焦樹死！你叫他們以后怎么活！”予涵俊逸的面容猙獰的可怕，大手掄在幾案上，拍打得咣咣作響。

　　“皇上息怒！臣死不足惜，還是請皇上先調兵遣將，前去支援才好！如今民怨沸騰，必是睿王一系從中挑唆的，一旦生變，必成大禍啊！”

　　“睿王？”予涵微微失神片刻，烏黑的眸子忽然生出詭異的色彩。自得知予澈躲進深山時，他就再三命令禁止任何損害民計民生的舉動。這火還是燒起來了！還燒得如此的怪異！到底是誰放的火，還不一定呢。他沉沉地問：“睿王有消息嗎？”

　　“回皇上，臣來時，還沒有！”

　　予涵點點頭，又搖搖頭，思忖片刻，急聲叫道：“小李子，即刻傳戶部趙世居，兵部左尚權到書房見朕！”

　　予涵明黃色的身影風一般地旋出大殿，水紋般的珠簾晃動，灑下一地的凄清。

　　漓裳的目光追隨著晃動的幅度愈來愈小的珠簾，沉淀，沉淀，如同她若有所失的尋覓，一切無回。

　　予澈此刻在哪里？那蔓延的大火會否引到他的身上？

　　她耗盡了力氣，淚水還是不爭氣地爬上面頰。

　　無雙有些不知所措的，輕聲勸慰道：“娘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咱們該回了。”

　　漓裳默然望著春日澄澈的天光發了一會子呆，回去時，她踩著細碎的蓮步，心情卻平靜了許多。

　　杏花江南，煙雨如畫，已被掀起的濃濃硝煙所覆蓋。

　　不知道市井、原野如何傳說，關于予澈起兵，生生將云雷天塹，固若金湯的富麗江南至于萬千鐵騎之下的傳言早已在宮中傳的沸沸揚揚。

　　發沖冠，一怒為紅顏。

　　予澈滿臉暴怒的表情，寫滿了痛恨和決絕，為了她，背棄生他養他的大齊，朔風中高舉起反叛的幟張。

　　眾口一詞，仿佛人人親見一般。

　　她不可避免地成了予涵的替罪羊，這，她并不奇怪。

　　煮豆燃箕，兄弟鬩墻，在歷朝歷代的皇權更迭中無休止地延續著，自有一幫文臣武將為他們找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本沒有什么好說，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斯而已。

　　她不怨，不恨，也不怪，愿只愿一直陪在他身邊，戎馬倥傯也罷，寄身林下也罷，風來雨去，朝朝暮暮，如此，便是一生。

　　先時，她不知道予澈身在何處，后來，她知道了，大腹便便，行動不便，又給予涵安排的人日夜堅守著，寸步難行。

　　此一刻，她撫摸著隆起的小腹，終于下定了決心。

　　夜半，閣門輕啟，漓裳踏著傾瀉而出的一線流光躡手躡腳地走出門來。

　　夜空中有花瓣飄下，襲著暗香，似雪花般舞動的清雅優美，輕輕地滑過她的面頰，落滿肩頭。

　　“娘娘！”值夜的侍衛上前行禮。

　　她細碎的腳步落在石階上，懨懨地道：“我睡不著，一個人走走，不行嗎？！”

　　侍衛連稱不敢。

　　她默然俏立須臾，素衣一旋，潔白的身影如云朵緩緩飄出。

　　“這丫頭，半夜三更的，要去哪里？”

　　予涵聞得侍衛的稟報，披衣而起，尾隨著漓裳的身影追出。

　　她走的很慢，路上偶有侍衛巡邏，見著遠遠跟在后面的予涵自是不敢說什么，恭恭敬敬地側身讓至一旁。

　　很快，她就給了他欲知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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