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裳枕著右臂，靜默地望著鎖窗上一枝橫斜的柏枝發呆。

　　予涵陪著她看那欹枝橫斜，半晌，似舒緩又似沉重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或者，朕可以送你見他……”

　　漓裳似乎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默然無神的眸子里染了一層薄薄的諷意，冷笑道：“你有那么好心？”

　　予涵袞著小金龍的明黃色寬袖倏然拂過，帶起的衣風韻了龍延香的馥郁芬芳。他背在身后的雙手在袖子里漫無目的地絞纏著，緩步踱至鎖窗前，隔著如煙似霧的霞影紗向外望。階下的牡丹開的正好。灼灼百朵紅，戔戔步束素，曲欄小檻護娉婷，芳心婉娩，媚容綽約，沐浴在融融日光下，如美人的臉，嬌羞旖旎中，暗暗襲著縷縷清香。

　　很久之后，予涵才道：“朕可以送你去見他，但是，朕有個條件。”

　　予涵跟她談條件？呵，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兒。她并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情。予涵若非有所顧忌，那么，他一定是在安排，策劃，設計，算計些什么。

　　漓裳無情無緒地打著呵欠問，“什么條件？”

　　予涵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轉過臉，俊逸的輪廓在逆光中若明若暗，沉吟片刻，才道：“阿漓，你猜，在予澈的心目中，江山美人，哪個更重要些？”

　　漓裳撫著榻沿兒輕輕叩擊著，暗沉的目光緊盯著他，“皇上到底想說什么？”

　　予涵“哦”了一聲，不自在地聳聳肩，答非所問，“阿漓，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在他心目中究竟占有多大的分量？朕幫你檢測一下！倘或此時此刻，他還愿意帶著你遠走高飛，朕就成全你們。”

　　“然后呢？”

　　“什么然后？沒有然后！”

　　“怎么會沒有然后？”漓裳的輕笑如寒夜零落的清霜，蕭蕭落落，“皇上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

　　“阿漓，你懷疑朕的誠意？”予涵黯然低下頭，星眸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即將融化，氤氳成朦朦朧朧的一團。

　　他這個樣子是做給誰看呢？經歷了太多的生死折辱，她和他，誰還不知道誰呢？

　　漓裳的唇角牽起一絲清寂似雪的冷笑，“阿漓竟不知道，皇上演戲的本事也是這樣的好！”

　　予涵驀地抬起頭，沉靜清冷的面容如同被冰雪覆住，冷冷地道：“阿漓，朕以為，經歷了這么多，我們之間即便沒有信任，沒有感情，對彼此總還算有些認知的！看來是朕錯了！”

　　“朕如今勝券在握，有必要再去算計予澈什么嗎？”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頓了片刻，再開口時，話語里充滿了凌厲的譏諷意味，“哦，也是。朕忘了告訴你了。這兩個月，予澈可是狼狽至極，被朕的虢國將軍張世貴打了東躲西藏，上躥下跳，只差鉆洞入窟了。先前詭計所得的四座城池，朕已收復三座，江城雖未收回，張世貴已設了重兵防范，不過是一座孤城罷了，而予澈此刻不知道正躲在蒼蔭山的哪個懸崖下呢。倘或這時朕一把火扔進去，你猜，予澈還活得下去嗎？”

　　予澈已經淪陷到如此境地了嗎？

　　漓裳聽得心驚肉跳，顫聲道：“你敢？！”

　　這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著可笑至極！

　　他當然敢！他為什么不敢？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對予澈如斯生死相逼！

　　漓裳垂下眼眸，頹然將自己摔倒在榻上。

　　予涵似乎對于漓裳的反應很是滿意，他笑了笑，黑眸間有一抹異樣的光亮閃過。他正要開口，漓裳忽然尖聲道：“那皇上為什么不一把火扔進去，一了百了！皇上不會想對阿漓說，你突然起了善念，突然顧念起和予澈的手足之情了吧？”

　　這個丫頭的心智和她嬌媚的容貌一般日益成熟起來，她沒有讓他失望。

　　予涵一牽唇角，笑道：“萬事民為先！蒼蔭山橫亙千里，茶樹連綿，起伏不絕，系著民生大計，朕不能不放在心上。”

　　予涵眼中投射出的那明亮似曜的光芒同樣喚醒了漓裳持重的思維，“所以，你舍不得一把火燒了蒼蔭山，只好用我將予澈引出來！”

　　漓裳的掌心一片冰涼，就連心口也無一絲的暖意，她尖著嗓子吼道：“你妄想！”

　　“你以為你有說不的權利��？”予涵忽然大笑起來，“又回到剛才那個問題上了！江山，美人。阿漓，你就那么自信，予澈會為了你，主動出山送死？”

　　漓裳冷哼一聲，激將法，對她，沒用！

　　予涵話鋒一轉，堅定決絕中透漏了某種不易察覺的感傷，“如果他還肯，那么，朕就放你們自由！”

　　她要是相信他的話，那才是見鬼了！

　　漓裳掖了一條薄薄的毯子覆在身上，正要闔目小憩，予涵略顯持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靠近，無形之中給她的周圍施加了某種沉重的壓力。

　　“阿漓，”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她隆起的小腹，寶寶似乎動了那么一下，他含了溫柔的笑，問道：“身子還行嗎？朕想著這事兒一刻也拖不得了，可又擔心你的身子受不了？”

　　擔心她受不了？

　　漓裳極力吞咽著胸口洶涌而上的怒氣，這人居然還能說出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來？

　　她瞪著眼前溫情脈脈的男人，身子顫抖的像是微風中跳躍的火苗。

　　正有氣無處發泄之際，偏偏李成功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削尖了腦袋在外面探頭探腦。

　　“李公公有什么事？進來說！”

　　李成功猶疑了一下，見予涵并無異議，這才弓著身子，滿臉堆笑地邁進門，請安畢，向予涵道：“皇上，江北急報！”

　　左不過是那些事兒，予澈如今已是甕中之鱉，他不信他還能飛到天上去。予涵不耐煩地擺擺手，“放在那兒吧，朕回頭再看！”

　　“皇上！”李成功聲音驀地提高，予涵一瞪眼，他尖細的語調如同驟然崩裂的瓷片，刺耳的凌厲過后，一絲淺淡的余音，低迷沉淀，“皇上，江北情況有變，信使正在交泰殿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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