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輕捻蘭花指，水袖半遮面，雙丫小鬟輕啟紅幔，盛裝女子自簾幕后走出，抹了水煙紅的鳳尾眸子，微微向上挑起，眉梢柳絮淡煙，眼角暮靄流嵐，無端便是閑愁萬種。
一縷清音驀地劃破長空。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guān)，宿妝殘。側(cè)著宜春髻子恰憑闌。翦不斷，理還亂，悶無端。”（牡丹亭——驚夢）
宣和太后提起茶盞，落在唇邊，又頓住了，“臺上的那青衣，哀家看著怎么有些眼熟呢？”
予涵警惕的聆聽著四周的動靜，將目光鎖上臺上的青衣時，也不由“咦”了一聲，“母后好眼力！”
宣和太后望著臺上的那人，細(xì)碎的水步靈動，低眉轉(zhuǎn)眼，揮袖舞動，雖不十分到位，顯見的也是下了一番功夫了。嗓音卻是極清麗的，宛如珠玉落盤，流水瀉地一般。
端詳良久，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沈婕妤！那孩子平日里也不見她吱聲兒，扮起戲來，卻也有模有樣的，卻不知那扮柳夢梅的是哪個了？”
予涵眸光微轉(zhuǎn)，心下已有答案。
想想也是，沈婕妤并無十分姿色，又因著出于睿王府的緣故，與其他嬪妃自是不怎么合得來，婉妃既在座，那扮柳夢梅的自是滟妃無疑了。
正想著，柳夢梅已輕搖紙扇，緩步下書堂，對凈幾明窗瀟灑。
鄰家她的香閣，庭院幽茶半桌，舉杯欲落嘆夢中人，情牽惦念幾何？
宣和太后也辨認(rèn)了出來，“那可不是滟妃那孩子嗎？”
“不是她是誰？這兩個女人，可還真會鬧疼？”予涵雖是這樣說，話語里卻無一絲責(zé)怪的一絲，眉宇間甚至漾溢起贊賞的笑意。
宣和太后喜笑顏開，“也難得，這兩個孩子為給哀家逗樂子，下了這樣大的心思！”她一揚(yáng)衣袖，“賞！”
近身內(nèi)侍高聲唱和，“太后懿旨，賞！”
漓裳靜靜地坐著，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玉潤珠滑的唱詞一個也不曾入了她的耳。
臺上清清靜靜，唱“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青衣，唱“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的小生，并著一個雙丫小鬟，只此三人，一來二去，答語送還，再無第四人上場。
予澈？予澈真的在臺上嗎？
手心里糾纏著單絲羅軟帕，她端起茶碗，隨意那么一瞥，不經(jīng)意間，又與予泠的目光糾纏在了一塊。
予泠略一頷首，收回目光，轉(zhuǎn)向臺上，拈起一枚干果扔進(jìn)口中，三指并攏有意無意直指臺上。
漓裳定睛去看臺上，老旦牽了丫鬟的手，上的臺來。
那老旦，身量苗條，體格風(fēng)騷，一眼看去，便知是個妙齡女子所扮。
她再不知予泠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無情無緒地坐著。
案子上擺滿玉盤珍饈，予涵取食，飲酒，望向她時，她便回以淺笑。
夕陽斜照，慘淡的光影落在鬢邊，漓裳獨(dú)自坐著，心底卻是愈發(fā)的忐忑不安。
予澈此番進(jìn)宮，意圖不明。
眼看著天色將暮，遲遲不見動靜，是因?yàn)樗谟韬磉叄妒蠹善鳎坑只蚴菃螁蝸砭人模?br />
可他知道予涵早有防范嗎？
不管怎么說，她都要先引開予澈的注意力。
頓了頓予涵的衣袖，探究式的問：“皇上，我、我有點(diǎn)不舒服，我想出去走走，行嗎？”
予涵的目光落在她慘白的小臉上，那豐潤的唇瓣竟無一絲血色，“丫頭，哪兒不舒服？要不要朕送你回去？請個御醫(yī)過來瞧瞧？”
漓裳的目光直落入他的眼中，搖搖頭，“我出去透透氣就好，今兒是太后千秋，皇上該多陪著太后娘娘才是。”
“你確定，沒事？”予涵還是不放心。
漓裳使勁點(diǎn)頭，“嗯。真沒事。”
予涵舒了口氣，喚身后的無雙道：“無雙，臻妃有些不舒服，你好生伺候著，不行的話，立刻傳御醫(yī)過去！”
無雙屈膝道：“奴婢遵旨。”
乍起的冷風(fēng)卷起裘衣，漓裳單手摁了案子，正待站起，兩個人影從臺上竄了下來，驀地一道寒光直向予涵的脖子指了過來。
漓裳駭愕的目光落在那人影身上——正是扮俊俏后生柳夢梅的滟妃。
扮杜麗娘的紫鳶則被硬生生地?fù)ピ诘厣稀?br />
沒有任何猶疑地，漓裳向予涵撲了過去。
“皇上，小心！”
她知道，予涵雖不及予澈弓馬嫻熟，武藝非凡，卻也能文善武，不失偏頗。憑著滟妃的那一點(diǎn)小手段，不可能傷著予涵分毫。反倒是她這一撲，將予涵牢牢地固定在寶座之上，只留著要害部位放在滟妃的劍光之下。
“來人！把這兩個賤人給哀家拿下！”宣和太后面如土色，呼出的聲音尖細(xì)顫抖，直似另外一個人一般，完全失了往日的淡定風(fēng)度。
座下一片嘩然，四維的侍衛(wèi)聞風(fēng)蜂擁而來，終是遠(yuǎn)水難解近火。
“阿漓！”
予涵眼見著漓裳撲在自己身上，只當(dāng)漓裳對他動了真情，拼死護(hù)衛(wèi)與他。眼看著劍尖只朝喉嚨逼仄而來，驚駭四顧，身側(cè)人影一晃，他長臂一伸，直將那人拖拽至身前。
“啊……”
驀地一聲慘叫。
喧囂的暢音閣頓時靜了下來。
西風(fēng)侵染羅袖，通體寒涼刺骨，溫?zé)岬难貉刂贡骋稽c(diǎn)一點(diǎn)底蔓延……
漓裳勉力回眸，壓在背上的那人不是別人，卻是珍妃！
珍妃就坐在她的右手側(cè)，除宣和太后外，數(shù)珍妃距離予涵最近。想來，珍妃會被予涵抓在手里做擋箭牌，彼時，定是有心救護(hù)予涵，方才不顧危險，靠向前來。
不意，予涵竟是如此待她……
珍妃揚(yáng)了揚(yáng)頭，再揚(yáng)了揚(yáng)頭，漓裳仿佛看見她將淚水狠狠逼回眼眶的凄涼與無助……
螓首低垂蛾眉，發(fā)絲驟然散落，半生繁華夢，千縷恨，一腔癡，輕易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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