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一月，天氣一日寒似一日，陰霾的天空零零星星地飄起了小雪，城外布防明顯松了好些，又逢著宣和太后千秋，時局不穩(wěn)，予涵原意一家子熱鬧熱鬧也就算了。

　　不意，這日剛剛下朝，就有鳳藻宮的宮人過來回稟，說宣和太后有事相召。他也不敢耽誤，當(dāng)下乘了玉輦，徑直朝鳳藻宮走來。

　　宮女撩起厚厚的棉簾，宣和太后正抱著湯婆子神采奕奕的和皇后并幾位前去請安未及離開的妃嬪們閑聊。

　　見著予涵進(jìn)來，皇后急忙起身，帶領(lǐng)眾妃行跪拜之禮。

　　“臣妾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起來吧。”予涵說著，彎腰向皇后伸出右手。

　　皇后怔了片刻，忘了，忘了他們有多久沒有見面了。當(dāng)著眾妃嬪的面，他總算給了她幾分面子。努力吞咽著喉嚨里翻滾的氣團(tuán)，她緩緩將手放入予涵掌中，“謝皇上！”

　　將予涵送至太后的短榻前，她退后了一步，垂首立在一旁。

　　“母后，這一大早的，就宣朕過來，可是有什么急事？”予涵行了禮，撩起袍角在太后身邊的靈芝紋炕桌旁坐下。

　　宣和太后點著予涵向眾兒媳道：“怪道人家常說，女兒是件貼心的小棉襖。兒子的心思到底差上一截兒。瞧瞧，哀家的千秋就在眼前了，媳婦兒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先自挑了好的節(jié)目過來讓哀家過目，兒子還問為什么？看樣子，今兒若不請你過來，哀家的千秋沒準(zhǔn)兒真就稀里糊涂地過去了？”

　　予涵聞言，笑道：“母后可真冤枉兒子了。兒子十月里就在考慮這個事情，宴會、禮單、節(jié)目也一早交到少府去了。想來，如今也該辦齊整了，只等著日子到了，好給您老人家一個驚喜呢。”

　　“辦好了？”宣和太后半信半疑，“按著尋常規(guī)矩，諸王公，大臣、公主、駙馬……該有人來了，這會兒，少府也該忙的不可開交了才是，可這一早一晚的怎么也沒著個什么動靜？”

　　予涵不安地搓著手，含笑道：“回母后，今年不同往年，兒子想著，一切從簡，咱們自己熱鬧熱鬧也就罷了。明年，明年兒子一定……”

　　“母后明白你的意思。”宣和太后揚(yáng)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生苦短。哀家也快六十歲了人了，過一年，少一年，明年的今日，母后倘或去和你父皇團(tuán)圓了，這可就是母后最后一個千秋了。”

　　予涵打量著宣和太后，雙目灼灼，皎然生輝，口中說著人生苦短，世事無常，面上并不見無半點凄涼之意，“母后的意思是……”

　　“大辦！給哀家大大的辦！”宣和太后向皇后招手，自我寬慰道：“好在哀家還有個能干懂事的兒媳婦。皇后，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了！哀家要樂舞百技共賀千秋，由朱雀大街一路舞入宮中，一來讓京畿百姓看看皇家威嚴(yán)氣勢，二來正好散散連日來的晦氣。觀賞節(jié)目畢，再賜宴設(shè)酺，比之往年，不可稍有參差。”

　　皇后望了一眼予涵，見予涵微微頷首，這才屈膝道：“臣妾遵旨。”

　　宣和太后指著在座的眾妃道：“你們也去皇后那里吧，時間有些緊，看看能不能幫上點忙，也省的她一個人勞心勞力，手忙腳亂。”

　　眾人急忙稱是，行禮退了出去。

　　宮婢撩起棉簾，強(qiáng)勁的寒風(fēng)攜了幾許雪花旋進(jìn)殿內(nèi)，水晶簾子似給人抓在手里很摔出去一般，張揚(yáng)四散翻滾糾纏在了一起。

　　予涵彎腰將手放在銀霜炭盆上烘烤了一會兒，起身走到鎖窗前。

　　抬眸看時，那雪，下的正急。

　　風(fēng)助雪威，雪借風(fēng)勢，干細(xì)的雪粒漫天旋轉(zhuǎn)飛舞，似給人拿了棍子攪拌了一般。

　　遠(yuǎn)遠(yuǎn)近近，洋洋灑灑，彌彌漫漫，雪色霜天鋪就翠華如蓋，那雕甍秀檻，琉璃翹脊都被隔在了視線之外。

　　北風(fēng)呼嘯，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幾棵梧桐黃葉落盡，只余下光禿禿的樹枝在風(fēng)里顫抖。

　　來往宮人縮著脖子、諂著肩膀在風(fēng)雪里穿梭。

　　花木凋零，萬物蕭索，一天寒雪，凄涼無限。

　　以手輕和欄桿，予涵的神情和這荒涼的冬日一樣的蕭索，淡淡地道：“六弟久經(jīng)戰(zhàn)陣，又有尉遲宇唯輔佐身邊，母后這一招‘引君入甕’未必能奏效吧。”

　　宣和太后玩賞著手中的掐絲琺瑯西番蓮紋茶碗，輕笑道：“論起兵法戰(zhàn)術(shù)，母后自是不及予澈、尉遲宇唯這樣的沙場老將，可論起人情世故，母后自信高出他們一籌！母后賭，予澈不會也不可能放下我們之間的仇恨！母后還賭，予澈并不曾放棄臻妃那個小丫頭！母后再賭，面對這樣千載難逢的機(jī)會，明知有險，予澈也要盡力一試。所以，”她提了茶蓋，微微抿了一口，閉著眼睛感受著醇厚的茶香，半響才道：“守住你和臻妃，就不怕守不住予澈！”

　　予涵心下一跳，“母后，朕不想拿阿漓做誘餌！她如今記憶全失，早已忘了六弟，朕有信心，假以時日，她畢竟會對朕動心的！”予涵想起漓裳的倔強(qiáng)和激烈，想起漓裳的矢志不渝，感慨萬千，“母后，兒子很珍惜她的真誠和執(zhí)著。很珍惜，很珍惜……”

　　宣和太后捻著手中的茶盞，沉吟片刻，淡淡而笑，“那你就放心予澈流落在外？”

　　“不放心。”予涵嘆了口氣，無奈地?fù)u頭。

　　“那你有更好的辦法！？”宣和太后步步緊逼。

　　予涵賭氣道：“沒有！”

　　宣和太后輕笑，“這不就結(ji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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