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予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四哥讓我……”他靜默了片刻,沒有繼續說下去。
夕陽的余暉從東邊松柏的罅隙間浮出,篩了滿院的花影。夜風輕拂細柳的簾幕,落紅滿徑,花香細生。
他輕嘆一聲,微睜雙眸,雙手捧起漓裳清婉如畫的小臉,“阿漓,想不想,見識一下京城的火樹銀花不夜天?”
漓裳明白,予澈定是遇上了什么不順心的事兒。火樹銀花不夜天,看與不看,有什么當緊?陪著他散散心才是最緊要的。況且,她從來都是把他的話奉為圭臬,順從地點點頭,“我去叫阿福哥!”
予澈一把拉住了她,“阿福回淮陽了。咱們自己去!”他說著,牽起她的手,徑自向外間邁步出來。
“王爺讓阿福哥回去的?”漓裳扭頭看他。
予澈頷首道:“嗯。過幾日要去淮陰了。襯著這個空當兒,讓阿福去陪陪他娘,略微盡點孝心。”
那幾名被予澈趕走的宮婢不知何時回來的,正垂眉順目地立在門首,見著予澈和漓裳出來,立刻跟了上來。
予澈頓住了腳步,不疾不徐地道:“本王帶著臻妃出宮走走,你們有興趣的話,可自行備上馬車同來。”
幾名宮婢面面相覷,后退了一步,不敢答言。
予澈嗤地一聲冷笑,兀自拉著漓裳在花蔭柳浪中穿行。
宮婢們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漓裳扭頭看了一眼,一名宮婢已經繞至小腳門,溜溜地跑了出去,大抵是去通風報信的吧。
“那幾個宮婢是四王派來伺候王爺的嗎?”予澈的步子邁的甚急,漓裳一路小跑勉強跟的上他的步伐,已有些氣喘吁吁。
予澈頓住了腳步,無奈地笑了笑,“是不是走不動了?”
漓裳咬著薄薄的嘴唇,笑了。
“笨丫頭!”予澈點著漓裳的眉心嗔怪。
漓裳一聲驚呼,已被他攔腰抱起。
宿鳥飛騰,花梢弄影,晚風輕揚起夏日單薄的衣衫,氤氳成一陣輕云薄霧。
漓裳環上他的脖子,慵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滿世界花香彌漫,依舊掩蓋不了他身上淡雅清幽的蘭芷清芬。
他抱著她,穿過華擎渠的奇山碧水,亭臺樓閣,腳步落在了前往少府的永巷里。
齊后宮侍寢制度:皇后每半月一次前往皇帝寢宮侍寢,其他嬪妃均需輪流聽后傳喚。
夜漏前八刻,也就是天黑前的一個時辰,各宮的娘娘們派貼身侍婢前往永巷令聽候宣召。此刻正是各宮宮人前往永巷聽候宣召的時刻,甬道上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結伴通往永巷的宮女。
宮婢們見著他們過來,急忙垂首立在甬道兩邊,漓裳還是能夠聽得她們心底深處發出的唏噓和驚嘆。
“那個,王爺也該累了,還是阿漓自己走吧。”她不安地在予澈的懷里扭動。
予澈不說話,環著她的手扣得更緊了。
她無奈,只得縮著脖子蜷在他懷里。
“奴婢給王爺請安!臻妃娘娘萬福!”竟有不知死活的宮婢出來擋道。
漓裳偷眼看時,卻是紫鳶的貼身侍婢煥彩。
予澈笑道:“是煥彩姑娘吧。待本王向沈婕妤問個好!”
煥彩連忙稱是,又道:“皇上翻了娘娘的牌子,奴婢趕著通知娘娘呢。奴婢先行告退了。”
紫鳶終是得償所愿了。
漓裳望著煥彩匆匆離去背影,莫名地悵然起來。
西邊的天空只余下一抹微紅,甬道上漸次亮起了柿漆宮燈,晚歸的宿鳥爭相紛飛,盤桓在頭頂上久久不去。
馬車出了少府,直朝永寧門奔去。
達達的馬蹄踏在蟠龍雕刻的甬道上,是空靈的絕響。
打起車簾,數十單騎正不緊不慢地跟在馬車后面。
漓裳吃驚不小,“王爺?”
“讓他們跟著吧。”予澈淡然一笑,食指勾起漓裳的下巴,漓裳這才合上了小嘴。
“是四王派的人嗎?”
“阿漓,該換換稱呼了。小心給人抓住了小辮子。”
看著予澈滿不在乎的神情,漓裳更是說不出的心酸,“四王,不,皇上為什么派人跟著咱們?還怕咱們逃走了不成?”
予澈輕輕攬她入了懷,輕笑道:“也許,他更怕咱們賴著不走吧。”
登高必跌重。
身居高位,難免患得患失。
他不怪他。
權當是他送給他的扈從吧。
他累了。
人累,神累,心,更累。
終歸是要離開的。
何必惹人猜忌呢?
予澈這樣想著,一乘十騎晃晃蕩蕩出了宮門。
明月初生,夜幕下的繁華剛剛開啟。
朱雀大街上,摩肩擦踵,人滿為患。南北行貨,雜耍玩意兒,林林總總,數不勝計,吆喝叫賣之聲此起彼伏,和著笙歌絲竹之聲在夜風中流淌。街面上達官塞道,顯貴云集,寶馬香車滿路,滿世界繁花似錦,綺羅飄香,盡是看不盡的喧囂熱鬧,更有脂粉嬌娃,媚眼含春,一靜一動都是看不盡的嫵媚妖嬈。
予澈不由得感慨,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流血犧牲,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皇權更迭方式了。
漓裳見著什么都覺著稀奇,略微多看上幾眼的東西,予澈便喊了小二過來,“小二,這個多少錢?買了!”
漓裳急忙止住,“相公不是說,過幾日就要走了嗎?路途遙遠,這些個東西可怎么帶?等以后安定下來的再買不遲。”
予澈哪里肯聽,不過行了百十步路,已經滿滿當當地買半車箱的玩意兒,漓裳嚇了一跳,什么也不敢認真看了。
路過一家茶館時,只聽得里面喝彩之聲一片。抬眸看時,門前懸著的匾額“一線天”三個字,想來這家茶館有些年頭了,風吹日曬下,匾面裂開,”天”字的那一捺險些甩了出去。
茶館自來便是三教九流聚會之所,消息最是流通。就連說彈評唱之人,說唱的也是最時興的段子。
兩個人進的店來,略微點了些茶水點心,在角落里一處不大顯眼的地方坐下。吃茶是假,聽些坊間傳聞是真。
茶館的左角處,照例擺著一張香案,案上,一茶、一扇、一撫尺而已。說書人端坐案前,輕搖折扇,口吐蓮花,說到精彩處,驚堂木一拍,滿座嘩然。
“上回書說道:淮陽王大戰南徐,朱光厚一命歸西……話說,淮陽王既已取了南徐,繼而向京師進軍,屯兵永興之北三十里處……王爺自江都起兵以來,治軍甚嚴,于民秋毫不犯。咱們冶城乃是六朝古都,隨手拎起一塊土坷垃,指不定便是價值連城的秦磚漢瓦。兵火一起,那可是玉石俱焚呀!王爺心念百姓安危,更不愿壞了冶城數百年的基業……異日淮陽王稱帝,咱們只等著過太平日子……”
兩人不聽還罷,一折子子未聽完,早驚得一聲冷汗。
且不論這說書人怎么有這樣大的膽子品評時政,這話一經傳出,予涵心底會是怎么想?
只怕,這樣的消息早已傳至予涵耳里了。
罅隙已生,該當如何?
予澈的食指有一下每一下地輕磕著茶碗,霍地從椅上彈起,“阿漓,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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