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漪瀾軒——
煥彩打起車簾,驀地便有一股熱浪混著酴醾的芳香撲面而來。
正是未正光景,夏季里,一天中最熱的時刻便是這個時候了。
躡著百蝶穿花的絲履落在鵝卵石鋪就的甬道上,一如踩在了烙鐵之上一般,腳心頓時被烙了一下。
甬道兩旁的梅樹在驕陽的烘烤下,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任由強勁的風浪指使著,狂亂飛舞。
繁花已謝,一些青梅已成往事。
只有漫天酴醾如雪,舞弄如絮的清影,穿庭弄樹,推窗問閣。
紫鳶輕輕地嘆息,“酴醾芳菲盡,花事心事盡飄零。”
“姐姐!”漓裳有些奇怪,她并不認為紫鳶是那種慣會傷春悲秋的多愁善感之人。
紫鳶涼薄一笑,拉著她的手穿行在漪瀾軒百轉千回的軒廡回廊間,幽靜處,奇花綻放,異草紛呈;喧囂里,鶯穿柳帶,蝶舞花梢。
漪瀾軒正殿的四角分別放著四只美人甕,甕內存放著少府送來的去熱消暑的冰塊,推門進去,頓覺涼風習習,暑熱盡去。
陽光透過泗水竹簾落下斑駁的光影,室內的一切依稀還是去歲的模樣,只是,紫鳶輕淺的笑靨下多了一層掩蓋不了的凄楚和哀傷。
紫鳶一揮衣袖,煥彩帶了滿屋子的宮婢盡數退了出去。
“阿漓,坐吧。”紫鳶將漓裳讓至香案邊的太師椅上坐下,又捧了新進貢的“春滿溪”奉至面前。
漓裳接了,連忙稱謝,“姐姐無需這樣客氣,阿漓又不是外人。”
話音未落,紫鳶忽然跨前一步,朝著她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漓裳嚇了一跳,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姐姐,你這是……”
紫鳶嗚咽了一聲,“妹妹,不,臻妃娘娘,求娘娘幫幫我吧。”
漓裳瞪大了眼睛,望著跪在地上的紫鳶,“姐姐有什么話,只管直接說好了。若是再這么跪著,阿漓馬上就走。”
紫鳶含淚起身,由著漓裳扶到古彝鼎旁的貴妃榻上坐下。
“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說說看,阿漓若是能幫姐姐說上一星半點的話,斷無推辭的道理。”
“阿漓,帶我離開這兒吧。”紫鳶抓住了漓裳的手,哀求道:“帶我離開這兒,做奴婢,做廚娘,做粗使丫頭……你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漓裳輕拍著紫鳶的手,“姐姐縱然落魄了,到底還有著婕妤的名分,四王還會為難你不成?姐姐過慮了。”
“阿漓!你,你不知道!”紫鳶的表情甚是可怖,“趙總管已經傳下話來,讓六宮嬪妃打扮齊整了,來日殿選,留下牌子的依舊留在宮中。”
紫鳶忽然壓低了聲音,“阿漓,你是知道的,皇上,不,予汶曾經……”
予汶亦是漓裳內心深處不可觸碰的一處暗傷,聽聞這兩個字時,她面上的表情著實變了幾變。
紫鳶心下了然,略微頓了頓,待到漓裳面上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些,才繼續說道:“倘或有幸選中了,予汶曾經那般凌辱與新皇,留下的人不過是替他還債罷了。哪里有什么好果子吃?昨兒個晚上,李昭容便被點了去,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新皇,早起里,便自縊身亡了。聽說,脖子勒的很長,半截舌頭都被咬下來了,淋瀝了一地的鮮血……”
紫鳶四下張望了幾眼,神情說不出的緊張。
仿佛親臨其境一般,時光倒流,那樣的場景依然讓她毛骨悚然。
漓裳想象著那樣的畫面,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姐姐別怕,四王并不是暴戾兇殘之人,想是昭容沖撞了四王,心下害怕,一時看不開,才尋了短見。”
“后來,又傳了婉妃過去,倒是一切安好。”紫鳶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道:“誰知道呢?婉妃是咱們王府里出來了人,許是皇上看了王爺的面子也不一定呢?”
漓裳憶起她和全福潛在水香榭的橋墩下時,妃色蓮臺捧起婉妃婀娜的身影,后來,她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躺在了李家莊昏黑破舊的茅草屋里。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婉妃,也遭了予汶的污辱!
一瞬間,她的內心波濤洶涌,生生翻出黃連的腥苦來。
定了定神,勉強擠出一抹安慰的笑意,“姐姐也是咱們王府里的人,四王能給臻妃娘娘什么待遇,自然也不會薄待了姐姐!當然,若是姐姐不愿留在宮中,阿漓去求王爺為姐姐說情就是了。”
紫鳶怔了片刻,內心百味陳雜,想起舊日里錦衣玉食、風光無限的日子,不免心旌神搖,心底忽又生起一絲希冀來。可她不愿拿自己的后半輩子做賭注,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若得新皇看顧,固然是好的。只是萬一落了選,只怕這輩子再無天日可見了。宮里的規矩,故舊妃嬪或者陪葬帝王于地下,或者削發為尼,予汶縱無性命之憂,常伴青燈古佛大約是我難逃的歸宿了。”
紫鳶對予汶并無情誼可言,對予涵也談不上什么厭惡。
原來——
她擔心的,不過是她未來的榮寵抑或落魄罷了。
縱然對予汶并無好感,漓裳心底還是一片涼薄,勉強答道:“姐姐先按捺一段日子吧。倘或落了選,阿漓去請王爺為你說情就是了。”
紫鳶喜上眉梢,連忙致謝,絮絮地又說了不少宮廷秘聞,漓裳渾渾噩噩地聽著,一個字也未落在耳里。
日色欲盡,嬌蕊含煙之時,有手持拂塵的宮人前來通傳,說是予澈叫她回去。當下,便辭了紫鳶,乘輦輿回含芳堂去了。
在梨樹旁下了步輦,推開含芳堂虛掩的大門,院內一片岑寂。
含芳堂久無人居,日益顯露出破敗荒涼的跡象來。
甬道邊的紅花綠草日漸稀疏,叢生的灌木無人修剪,張牙舞爪地四處亂竄,雕花窗戶上的蛛網在晚風中抖動著,依稀還黏著幾只蚊蟲的影子……
漓裳的腳步輕輕落在了棠梨院的石階上,纖纖玉手輕撩起珠簾,探頭進去,喚了一聲,“王爺……”
彼時,予澈正倚在螭籬圈花藤椅上,不知哪里調撥過來的三五宮婢俱數圍在藤椅邊,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各司其職,忙得是不亦樂乎。
“阿漓……”予澈端正了身姿,向著幾名宮婢一揮袖,不耐煩地道:“都下去吧。”
幾名宮婢退至一旁,耷拉著腦袋道:“奴婢奉了皇上的命令,要把王爺服侍的舒舒服服的,否則……”
予澈最后的耐性也被這幾個宮婢磨光了,驀地從椅子站起,厲聲暴喝:“滾!別讓本王說第二遍!”
漓裳回首望了一眼幾個抱頭鼠竄的宮婢,有些莫名其妙。
“小丫頭,還不進來?”予澈朝她慵懶地勾起手指。
漓裳嘟囔著小嘴道:“阿漓回來的真不是時候!”
“吃醋了?”予澈輕舒長臂,將她攬在懷里,指尖輕輕夾著她的鼻子。
“噌噌噌……”漓裳的鼻翼輕輕抽動了兩下,作擤鼻涕狀。
“這丫頭,學壞了!”予澈大笑,急忙抽手過來在漓裳臉上蹭了兩蹭。
漓裳以牙還牙,當下便將小臉挨在了予澈的臉上,亂蹭了一通。
予澈只以手環著她的小蠻腰,縱容著她孩子氣的舉動,忽然冒出一句莫名的話來,“阿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夠攜手走在你們兗州的茶園里啊?”
“王爺,怎么了?”漓裳這才注意到,予澈的面容不知何時已經侵染了一層寒涼凄苦之色。
予澈痛苦地閉上眼睛,“四哥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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