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陽光將追尋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枚葉子飛離枝頭,滑落在予澈素白的廣袖之上。他伸手輕輕拈起葉片,無意識地旋轉……
春風花草香,遲日盡,江晚正愁余。
倚在狹窄的船艙里,看不見湮沒戰馬的黃塵古道,看不見黯淡日月星辰的刀光劍影,天地重新歸于亙古的靜穆之中,只有浩浩蕩蕩的江水奔流而去,依稀帶走了前天的塵囂,昨日的風煙……
攘內?安外?
兩個足以變幻風云的詞組頻繁在腦子里閃過,忖度了無數個夜晚,終于沒有答案。
“爺,晚飯好了。”船家端著四碟小菜、一碗米飯并著半壺燒刀子,放置在予澈身畔的小幾上。
予澈抬眸望著那道鋪在水中的殘陽,食指輕捻,那片樹葉隨風飄零,墜入波濤深處,“船家,到什么地界了?”
船家將一雙竹筷放在飯碗上,“爺,再過一個時辰,便可到江都地界了。”
予澈點點頭,“船家,依著你的估算,明日什么時間可到淮陰?”
船家飽受風霜的臉上,皺紋層疊凝集,哀哀地嘆息了一聲,“春江水滿,順水順風,擱在平日,明日晨起就該到了。現如今,北方不大太平,沿淮水道不敢走,穿街繞巷,可就耽誤時間了。爺要事趕時間的話,不如從江都轉陸路,快馬加鞭,明日晚些時候,也能到!”
予澈支著船舷坐起,自懷里摸出一錠銀子塞進船家手里,“多謝船家提點,這是飯錢。”
船家收了銀子,千恩萬謝,自去船頭搖櫓去了。
予澈執起酒壺,自斟了半盞。
這燒刀子可不比王府中的杏花釀,味極濃烈,入口如燒紅之刀刃,吞入腹中猶如滾燙的火焰,度數極高,遇火則燃。
他不敢多喝,微微抿了半點,嗆得幾乎流出眼淚來。
朦朧的目光中,依稀可見沿岸柳蔭夾道的盡頭滾起一陣風煙,一騎輕塵,昂藏而來。
“王爺!王爺!”馬上的小黃門一手持韁,向行舟招手。
此時,船家方才知道船上那位俊秀儒雅、平易近人的公子原來是位王爺。
“小人有眼無珠,不識王爺面目!”船家急匆匆地過來謝罪。
予澈只淡淡一笑,命船家尋個合適的地方靠了岸。
那小黃門躍身下馬,單膝跪地,呈上綢布包裹。
予澈打開包裹,幾張廢棄已久的軍事布防圖躍入眼目,定是漓裳收拾書房時搜檢出來的。這丫頭,為著這點小事就敢指使起皇華驛來了。皇華驛千里奔波,定然不止為了送幾張廢紙給他?他眉目輕揚,面上漾起溫和的笑意,抖著綢布問:“臻妃娘娘可曾帶了話來?”
“臻妃娘娘?”小黃門一臉的迷惑,顯然不知道臻妃是為何人,“回王爺,此包裹時程郎中交給奴才的,奴才并未見過臻妃娘娘。”
予澈的瞳孔頓時收縮,“哪個程郎中?程城嗎?”
小黃門見著予澈忽然變了臉色,惶恐至極,戰戰兢兢地道:“正是。”
他書房里的草圖怎么會跑到程城的手里?予澈的脊背陡然繃直,提著神經問:“皇上御駕何處?”
“應該是在淮陽?”小黃門有些不大確定。
予澈額上青筋爆出,上前一把揪住小黃門的衣襟,“皇上到底在哪兒?”
小黃雙腿打軟,戰戰兢兢,說起話來愈發朦朧不清,“皇上……原……原想為王爺送行,今兒一……一大早就到了淮陽,現在也去回……回京了,也許還在淮陽……”
予汶為他送行?!
虧得他編的出這樣的鬼話!
阿漓!
那個嬌柔的身影一經出現,電石相擊般地點亮了他迷離的思緒。
該死的!
他還是不肯放過他的阿漓!
他從懷中摸出兩錠銀子砸向船家,“送這位官差回去!”
話猶未了,已經縱身跳上了馬背,揚鞭躍馬,絕塵而去。
寂寂孤煙近,蕭蕭村落稀。
穿過依依古道,奔走在水田阡陌間,雞鳴犬吠和著草際蟲鳴此起彼落,風露滿天的月夜,幾點漁火明明滅滅,遠山近水沉沉地入了夢鄉。
予澈的鞭子一鞭快似一鞭地落在坐下的紫紅馬身上。
阿漓,我錯了!
阿漓,等著我,我回來了!
阿漓,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
炊煙又起,恍惚了一夜的光陰,天邊流散著幾許流云,清晨的陽光惺忪著夢囈的雙眼,困頓而慵懶,醺醺然地穿過迷離交錯的小巷,灑在光潔明鏡的青石板大道上。
馬蹄聲聲叩擊在淮陽王府門前的柳蔭道上,在守門閽人的訝異聲中,予澈坐下的棗紅馬越過門檻,直朝紫云殿飛去。
“阿漓!我回來了!”來不及栓上馬韁,徑直朝殿內奔去。
“阿漓,我回來了——”
拂過陽光濺落的塵埃,空寂的紫云殿,煙消香倪冷,厚重的紅木家居端凝著魍魎滯重的姿態,迅速地成為過往,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恍惚間,一些時光已經流過,曾經的青梅已成往事。
予澈打了個趔趄,直著脖子嘶吼:“人死哪里去了!都給本王滾出來!”
仿佛等了半個世紀之久,方才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次踏來。
風掠垂楊陌,燈殘曉角微。
送走了予汶,已是三更時分,睡得太晚,紫云殿一時沒了主人,管家睡著不起,大伙兒也樂得在被窩里補個回籠覺。
一群睡眼惺忪,衣散鬢亂的侍婢、宮人們料不到予澈突然回來,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請罪。
予澈無閑顧暇這些散事,盯著雙眼紅腫的小蝶和小辮子厲聲問:“臻妃呢?請臻妃娘娘出來!”
一語未了,小辮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小蝶亦是淚眼朦朧,膝行至予澈面前,哭訴道:“娘娘……娘娘自水香榭跳下水,歿了……”
“阿漓,阿漓……”予澈雙眼發直,夢囈一般地呢喃。
不,他不信!
他不信老天這么絕情!
她的阿漓還是豆蔻梢頭未及綻放的花骨朵兒,裊裊婷婷立在明月清露之下,并不曾沾染半分塵埃!
老天有什么理由帶她走!
伸手抓住小蝶的衣襟,將淚流滿面的小蝶提了起來,“告訴本王!阿漓在哪兒!阿漓在哪兒!”
小蝶雙腳離地,半懸在予澈的手中,又驚又怕,小小的身子抖得篩糠似的,“不……不知道,奴婢不知道……”
予澈一揮衣袖,將小蝶摜了出去,“月嬋!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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