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道：“你別哄我了，哪有個年紀輕輕的姑娘愿意嫁那樣的人，好女兒，我們想辦法見一見林姑娘，她定能幫你的。”

　　探春微微搖頭，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起，秋爽齋的大門口站著兩個嬤嬤，正虎視眈眈的往里頭看著。

　　“林姑娘出逃一事讓太太有了警覺，這一次沒有那么容易的，而且林姐姐已經幫了環兒弟弟，也算是和我上次幫她的事情扯平了，娘，我不要一輩子都仰人鼻息，更不想讓別人說成我們幫了林姐姐一次，就貪得無厭的索取回報。”探春冷靜的說著，又關上了窗戶，“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夠解決。”

　　趙姨娘幽幽一嘆，自己女兒的脾氣自己還能不知道嗎？她今日說這些話，想來心中已有主張，自己終究是個沒用的人，難道跑到太太跟前去鬧嗎？如果真能挽回，她自然愿意，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是愿意的，只是她也知這樣不過是以卵擊石，終究于事無補。

　　“娘親快回去吧。讓人見了你在我這兒，怕也不好。”探春起身就半拉半送的將趙姨娘推到了門口，又囑咐趙姨娘身后的丫鬟彩云，“好好照顧姨娘。”

　　彩云自來和趙姨娘、賈環以及探春交好，且趙姨娘是奴才出身，對身邊的丫頭也并不苛刻，因而彩云心下心中也為探春的將來難過，聽到探春這般說，忙點了點頭：“三姑娘放心。”

　　趙姨娘一步三回頭的走出秋爽齋，再回頭時探春依舊站在那邊看著自己，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般想的，從女兒的屋子里出來，女兒瞧著自己的背影，可那時候探春為了防太太疑心，從不敢跟自己過分接近，那個愿望也就從來沒有實現過，今天當探春再無顧忌的看著自己的時候，卻是將要離別的時候，想到這個，趙姨娘原本就紅腫的眼睛又有淚水源源不斷的流出來。

　　秋爽齋中，侍書站在探春的身后，直到趙姨娘的身影不見了，方才輕聲說道：“姑娘，我們進屋吧。”

　　探春默默點頭，剛要走進屋子，忽然又回過了頭，看了看外面，侍書忙問怎么了，探春搖了搖頭，略微思索：“我仿佛覺得有被人監視著的感覺。”

　　“還不是她們嗎？”侍書指了指門外兩個正來回走動著的婆子，探春唔了一聲，不置可否，但直覺告訴她剛才那目光氣勢十足，宛如兩把利刃，并不是那兩個婆子能有的。

　　晚上，王夫人聽著守著秋爽齋大門的兩個婆子的稟報，心中倒是奇怪，原想著三丫頭定要鬧一場的，沒想到竟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難道是另有圖謀？她心中盤算著，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自己又找了借口：“三丫頭平日里心高氣傲的很，最想出人頭地，如今嫁了個貝勒，沒準兒自己還是很滿意的呢！那個藥湯明兒個也得給她喝下了。”她冷冷一笑，“趙姨娘呀趙姨娘，當初我沒能弄死你，今天卻也能讓你傷心斷腸，讓你的女兒也不過上好的日子！”

　　給探春服下絕子湯這個任務自然王夫人也交給了鳳姐，鳳姐顫抖著從王夫人手中取過黃色紙包，若說這樣的事情她從沒有做過，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今兒下手的對象是素來要好的三妹妹呀。

　　“太太，你饒了三姑娘吧。”鳳姐聲音發顫，此時的她絲毫沒有往日里的威勢，王夫人眼睛一瞪：“饒她？那烏蘇氏能饒了我嗎？實話告訴你吧，要她絕了子嗣的不是我，是烏蘇氏！”

　　“那太太又何必要我去下手，沾染這份罪孽？”鳳姐就要將紙包還于王夫人，王夫人按住了她手，“自然是因為你是個中能手，每次辦這樣的事情都沒有差錯，我才交給你！”

　　此言一出，鳳姐的身子微微發顫，初來賈府之時，鳳姐一心是為了這個姑媽好的，且她也厭惡那些鶯鶯燕燕的小妾，是以每回王夫人要對賈政的側室下手，倒有一半是她幫的忙，現在……報應終于來了。

　　“便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的女兒想想吧。”見鳳姐面露猶豫，王夫人緊逼了一句話，隨即轉動手中的翡翠佛珠，閉上眼睛開始念著經。

　　鳳姐心中上下起伏，宛如經歷著驚濤駭浪，面前只放著兩條路，要女兒還是保探春！

　　人終究是自私的，鳳姐嘴角扯出一絲無奈兼嘲諷的笑意，三姑娘，我只有對不住你了，也不與王夫人說話，拿著藥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房間，仿佛腿上灌了鉛一般。

　　在她身后，王夫人睜開了眼睛，得意而陰險的笑著。

　　前往秋爽齋的道路上，鳳姐親自手上捧了一只白玉瓷碗，平兒跟在她的身后，有些驚訝的看著往常處事利落的鳳姐今天竟然如此猶豫躊躇，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轉過一個回廊的拐角處時，鳳姐突然說道：“平兒，我有些冷了，你給我拿件襖子來，就拿那件淡金色的。”

　　平兒答應一聲，快步往鳳姐的院子里去，鳳姐緩緩的走著，她身后跟著王夫人的配方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鳳姐，似乎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情來，還未到秋爽齋的時候，平兒已經來了，手上捧著那件淡金色的襖子，就要給鳳姐穿上，于是鳳姐將白玉瓷碗遞向了周瑞家的，周瑞家的自然伸手來接，可她還沒接穩的時候，鳳姐已經松了手，白玉瓷碗掉在地上，跌得粉碎，里面褐色的湯藥淋了一地，順著地上磚石的縫隙形成怪異的圖案，多看幾眼，竟覺得那邊詭異、可怖。

　　周瑞家的猛的抬頭，瞪著鳳姐，那模樣竟然是在想責怪鳳姐，鳳姐淡淡的看著她，平兒還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敢這樣對自己奶奶，心下一怒，也不管她是不是二太太身邊的人了：“周媽媽，你自己沒拿穩東西，難道還怪我們奶奶不成？”

　　“不敢，不敢！”周瑞家的這是才省及自己的越矩，忙低下了頭，看到地下流的到處都是的液體，臉上又變得愁苦。

　　“再去熬一碗吧。”鳳姐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道，“是你去還是讓平兒去？”

　　周瑞家的忙道：“還是我去吧。”急匆匆的就往回走。

　　半晌之后，周瑞家的回來了，手上一碗熱騰騰的湯藥，隨著鳳姐來到了秋爽齋，周瑞家的將湯藥端到探春的跟前，又退到了鳳姐的身后，鳳姐微微泛白的臉上微微一笑：“三姑娘，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給你補補身子，喝了吧。”

　　探春看了鳳姐一眼，又冷冷的看了一眼周瑞家的，端起了碗，心意？怕不是那么簡單！罷了，反正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還在乎那么多干什么？總不能當場毒害了自己的。

　　很爽快的喝了湯藥，周瑞家的輕輕松了口氣，方才一路跟著鳳姐，自己就怕會出意外，還好總算是她喝下去了，完成了太太交代的事情。

　　鳳姐見著如此沉靜的探春，心下倒是有些佩服的，看了她一會兒，見她并沒有要和自己說話的意思，便說自己還有事，就先出了秋爽齋。

　　探春回過頭去，望著床上的紅色嫁衣，那鮮艷的紅色是那樣的刺眼，宛如剛留下來的血液，瞧得人心驚膽戰。

　　“侍書，我交代你做的，都做好了嗎？”探春問道，侍書點頭道：“都辦妥了，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她握住了探春的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姑娘可別想不開。”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探春反手握住侍書的手，“這次去貝勒府，你便不要陪著了，二太太那邊會派人來的。”

　　“不，我要陪著姑娘。”侍書倔強的道。

　　“胡說！”探春臉一沉，“難道現在你也不聽我的話了？”侍書心中一怕，諾諾答應，不敢再多說。

　　探春的出嫁之日是在正月十五的元宵佳節，正月十四晚上，探春望著天邊已經圓了的月亮，輕輕嘆息，正月十五是團圓的日子，可自己還能跟家人團圓嗎？

　　“寶姨娘來了。”正在探春傷心感懷之時，一聲報從外面傳來，寶釵扶著鶯兒走了進來。

　　“是寶姨娘來了。”探春不屑的看了一眼寶釵，寶釵笑了笑：“探春妹妹好像不愿意看到我，這是何必呢？其實探春妹妹的身份不過和我一樣。”

　　探春淡淡的道：“如果你想取笑，還是對著鏡子取笑自己去吧。”寶釵輕笑一聲：“三妹妹，雖然你我身份一樣，可結果卻未必一樣，至少我以后還能誕下子嗣，可是你……”她裝模作樣的搖頭嘆了一聲。

　　“是鳳姐送來的那碗藥嗎？”探春依舊很平靜，寶釵一驚：“你怎么知道的？”她也是花了很大力氣才打聽到這件事情的，今兒來這里，不過是想刺激探春，當日黛玉之事，若非探春幫忙，現在黛玉早就在九貝子府了，自己也早就做了寶玉的正房奶奶，哪會落到如今給人當妾，受人欺負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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