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正從劉伯姬房里出來,便見鄧晨迎面而來,他面色憂慮,也消瘦了許多。
試問,痛失妻女,又有誰能輕易釋懷呢?
“阿若,文叔不見了!”
“不見了?”
“四下都找過了,可就是不見他人影,我擔心他尋了短見!”
“先別擔心,劉秀不是好些了么?況且他豈是做那等傻事的人。”
“你有所不知,今晨次元無意間竟告訴文叔他二哥已歿的事,文叔一向和劉仲親厚,怕是再難承受此等噩耗了!”
我心頭咯噔一顫,劉仲——是因我而死,我一直在逃避的創傷終于又被挖了出來,對不起,劉秀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你的二哥!
“阿若,你怎么了?”
“我去找他!”
湖光瀲滟,劉秀一襲白衣,灰冠下,發如墨,那雙溫潤眼眸掩埋著太多的情緒,讓我無從分辨。白絮如雪,洋洋灑灑的飄著,落在他的冠上,發中,我緊抿著唇,緩緩走向他。
“你果真在這里!”我望著湖面倒影,沒等他回應,繼續說道:
“你二哥是為救我而死!”
“喏!”
“你知道?既然知道為何不來質問我什么?你應痛罵我一頓,再把我趕出棘陽!”
也許,也許這樣我會好受一些!
“不,我很感激二哥救了你,只恨不能用秀的命去換回二哥!”
我呆呆站著,風拂過臉頰,柔柔的,讓我有了一絲錯覺,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停止。
“阿若,你為什么會來這里?你該是料到了什么才不顧安危趕來的吧。那日不辭而別,伯姬說是陰家來人接了你回去,你應在陰家好好呆著,為何要攪進這亂局之中!”
“是啊,是我太不自量力了。我本以為自己知道的很多,能夠改變大家的命運,可惜我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忙都幫不上,只會給大家添亂。”
“勿妄自菲薄,在秀看來,是你給了我們一線希望,若非你,伯姬無法撐下來,若非你,我也許還在自怨自艾中度過,阿若——”
我口不擇言的話,劉秀居然聽懂了?我看著他,等他把話說完,可他卻只低嘆了聲,然后走向我,輕輕的將我挽進懷里,發梢傳來他手心的那絲溫熱,暖暖的。
“秀何其幸也!”
我的耳邊,傳來他的慨嘆,深深的,沉沉的。
“我們大伙都急得團團轉,你們倒是好興致啊!”劉嘉及鄧晨等不知何時到的,劉嘉還扇著那柄羽扇,笑的老不正經。
“是啊,你們要如何也總得先和我們報聲平安吧?”鄧晨也湊合道,還朝劉嘉使了使眼色,而后在離我們四五步之處杵著。
我走到劉嘉面前,嗤笑道:“我可聽說你那鼎鼎大名的扇子在戰場上燒焦了,如今這把看起來好生眼熟,莫非便是前院失蹤不久的老鴨子——身上的——羽毛?”
眾人哈哈大笑,多日來的愁云慘霧終于開始消散,大家臉上浮開的笑容,讓我覺得格外的歡喜,如獲至寶般的悉數看進眼里。
“今天謝謝你們!”待大家都往回走去,我有意跟在劉嘉身后,誠心誠意的說道。
“這聲‘謝’從伶牙俐齒的阿若姑娘口中說出,嘉還真不敢受!”
劉嘉赫赫笑著朝前走去,他們是怕我與劉秀因劉仲會有所芥蒂,所以安排了這么一出,讓我們親自解開心結。我突然間覺得莫名的感動,他們是真的關心于我,就和陰家一樣。
“文叔!”
我們剛進院子,便見劉縯頎立長廊,英挺臉容滿是操勞過度的疲乏之色,這段時間,最痛之人莫過于他了吧,要忍受失去親人的痛苦,卻偏還要支撐起那份幾近崩潰的信念。
“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甄阜、梁丘賜的大軍已經逼近棘陽,即將兵臨城下。”
“這么快?”
“莽軍南渡黃淳,臨沘水,阻兩川間為營。”
眾人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我順著他們的視線,望著木樁上的那幅軍圖——棘陽位于宛城南面,棘陽東邊為沘陽縣,黃淳水從沘陽西南流抵棘陽境內時,是為棘水。在沘陽南面有一條河流自東向西流去,是為沘水。兩水相交棘陽東南向,之間為一處平地,除卻水道,要想出這處地方,只有通過棘陽。
而莽軍將軍中糧草、給養等大批輜重物資都留在黃淳水以北沘陽縣的藍山,卻率領輕裝精兵十萬,南渡黃淳水,將軍隊扎營于兩水之間,并且砍斷后退的木橋,以示不拿下棘陽誓不回朝之心!這般破釜沉舟的做法,讓舂陵兵營烏云密布,人心惶惶。
“你們這是做什么?”
大伙正悶聲琢磨著應對之法,突然從后院之中涌出一撥人馬,綠林軍個個扛刀拎包,嘈雜喧鬧,倒像是要拍拍屁股走人的模樣。
“我們自然是回去當山寨主,小命要緊,這戰我們不打了!”為首的綠林軍頭領王鳳﹑陳牧單手握劍,將那頭上巾帶扯了下來,甩于地上,棄之如履。
“你們這群貪生怕死的——”
“偉卿!”劉縯喝住幾欲破口大罵的鄧晨,走到王鳳面前,笑著說道:
“好兄弟,我們既已結盟起事,豈是說完就完的?”
“是啊,城外敵軍對我們虎視眈眈,偏又奈何我們不得,正恨不能扒我們的皮,抽我們的筋!你們冒然出城,不是自投羅網,自取滅亡?”李通也走上前去,噓聲道。
“這個——”
“來來來,我們有話進屋說去,好好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啊!”劉縯一伸手,將王鳳﹑陳牧半推半就著哄進了大廳。
劉秀臉色凝重,踟躕了會兒,才進了屋子,那眼眸里似是隱忍,又似銳氣。
我想劉縯之所以忍氣吞聲,留下這群毫無軍紀,燒殺擄掠無所不做的匪盜之徒,是因為他知道這些人的臨陣脫逃,對處于劣勢的舂陵兵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
“他們不走了?”
劉秀端坐于案上,點了點頭,我拿過藥末,對他道:“忍著點兒。”
“好。”他面色如常,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就好似受傷換藥的是我一般。
“呲——”
我的換藥技術不太好,懂點醫術也是當中醫的爺爺教出來的半吊子,很快便讓劉秀痛得額頭冒汗,卻只緊抿薄唇。
“很痛?”
“不會——呃——是有一些——”
見他作為受罪之人反倒愧疚起來,我忍不住笑出聲,盡量控制好力道,小心替他將繃帶打上結,吁聲道:“這可怨不得我,我早說了不會換這繁瑣草藥,可他們非說‘給文叔換藥者阿若當仁不讓也’,我也只能勉為其難了。”
“誒,他們啊!”
“下回我是決計不來了,還是給你找個好點的大夫,不然你這傷本該好了,反倒被我又給整出事兒來。”
“阿若——”
“嗯?”劉秀突然斂下眉,我瞥見他的睫毛柔順的垂下,在柔和的光線下,襯出一圈密密麻麻的淺影來。
“我就要前往宜秋了,我不在之時,你有事可找孝孫幫忙。”
“宜秋?”
“嗯,可謂天無絕人之路,下江兵首領王常率五千人馬,在上唐打了一個大勝仗,擊敗新莽朝廷的荊州牧。現在他率軍北上,進駐宜秋,這可是一個大好時機,我們便是去說服他一起對付甄阜、梁丘賜。”
“那王常你可曾見過?”
“未曾謀面,不過有所耳聞。他乃潁川郡舞陽縣人,因為弟報仇而殺人,亡命江夏,成了一名大盜,專劫富濟貧。此后,與王鳳、王匡等人聚集了數萬人,在云杜縣的綠林山中起義,建立‘綠林軍’。據說王常為人剽悍勇猛,經常作為先鋒,四處攻略郡、縣。是因爆發瘟疫,又缺少糧食,王常才帶著自己的隊伍,與成丹、張卬進入南郡藍口掠食,遂與新市、平林軍獨立開來,自稱‘下江兵’。”
“那——此去勝算如何?”我雖如此問,心里卻了然,劉秀將要收服又一名大將——日后的橫野大將軍王常!
“此人深明大義,曉說以聯合之利,尚有七成把握。”
“王常雖通情達理,但那下江兵不外乎新市、平林軍,多以匪盜出身,劣性難改,若要說服他們一眾結盟,而甘愿屈居人后,難矣。阿若以為,可借王常威望,以服眾。”
劉秀眼眸深邃,神情怪異的望著我,我驀然打了個激靈,我怎么能在赫赫有名的光武帝面前班門弄斧呢?
“事必有所好惡,只怕此去,終難辨敵友!”劉秀突然收起眼里那絲精銳,閃爍著光芒的眼眸靜謐下來,卻是一種黑白分明的柔韌睿智。
即便有所顧慮,他還是下定了決心,因為不論對錯,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劉秀,難道你和我一樣,早知這一決定所導致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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