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李軼此去舂陵，你該和陰興回新野，阿若——在陰家等我。”出了宛城，劉秀一反常態，透出一種高瞻遠矚的氣勢來。

　　“放心吧，陰家定會助你一臂之力的。”我若有所思的卷起簾子，托腮望向蕭條的原野。

　　“你明知我為的不是這——”劉秀臉色低沉下來，輕輕摁住我的肩，似乎想說些什么。

　　“恐怕這回我們誰也走不了。”我不緊不慢的說道，因為透過車窗，我看到一隊人馬朝我們氣勢洶洶奔馳而來，有數十人之眾，再看來人打扮，均頭戴灰巾幘，手持刀械，滿臉飛揚跋扈。看此情形便知是來者不善，恐怕就是這個時期遍布天下的匪盜了吧。

　　“都給我下車！”為首的盜匪死勁兒晃著一把破刀，高聲喝道。

　　待我下車，劉秀便一直牽著我，看著他穩重模樣，我突然間認定，有他在就一定會逢兇化吉。再望了望四下，卻只見在一旁嚇得打哆嗦的車夫，也不見陰興他們，應是剛剛趕路時給趕丟了。

　　“把錢財都拿出來，不然就把命留下！”賊首還遣馬上前打量了我們一番，仔仔細細瞄了我一會，便冷聲道。

　　“在下與妻子逃難至此，本就未帶盤纏。”

　　“哼，少來這套，兄弟們，給我搜！”

　　“且慢！”劉秀斂下眉，那敦厚的聲音卻極具震撼力，讓包圍我們的匪盜都楞了片刻。

　　賊首卻也不怒，烏黑的臉帶著冷笑，倒是襯出了閃閃白牙：“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若是搜到錢財，在下悉數奉上，若是搜不到，可否放了我們？”

　　“我等正要前去投靠于人，不過干這最后一票，只為錢財，不圖人性命。”

　　“不知閣下投靠何人？”

　　“告訴你也無妨，蔡陽伯升君是也！”

　　“伯升——乃我家兄。”劉秀卻也不驚，冷靜說道，仿佛他早就料到了一樣。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閣下若不信，可同秀前往舂陵，是與不是見過我大哥伯升便出分曉。”

　　那賊首聽罷，慌忙翻身下馬，向我們大步走來，臉上滿是恭敬之色。都說英雄莫問出處，這時的盜賊小人，可有不少都成了后世的大將功臣。

　　“站住！”

　　突然前頭傳來一聲怒喝，陰興手執劍，干脆利落的揮開左右盜匪，沖向前來，直指那賊首脖子。

　　“陰兄弟快快住手，這位乃我大哥朋友。”

　　陰興眸里陰霾并未褪去，只不屑的收回長劍，撇過臉冷眼旁觀了會，便拔著我往陰家馬車走去，我眼前還清晰的浮現起他義無反顧朝我沖過來的那一幕，心口涌過一陣暖流。

　　“等等。”我拉住陰興，快步走到劉秀面前低聲道：“記得我們的約定。”

　　“此生不忘！”劉秀緩緩笑開，好像初升明月般皎潔溫和。

　　于是我便隨陰興上了馬車，李軼則朝我們作揖拜別，而后走向劉秀……

　　“阿若，你先回去，興兒，你同我去書房。”

　　才到了陰家，便見陰識站在馬車旁，看那架勢倒像是等候多時，陰興面色如常的跟在他身后，只留我一人楞在原地。

　　“大哥，劉秀果然和李通達成聯盟。”

　　“嗯，陰伯，把賓客都叫到我書房。”

　　“是，公子。”

　　而后的話我便聽不見了，但我心里卻是一陣起伏——

　　莫非，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陰識都了如指掌？

　　我仰起臉，看著天上暗自浮動的云朵，一片片糾集成團，再各自分崩離析，變幻萬千。

　　世事難料，可這個深不可測的陰家，究竟攬了多少的局勢呢……

　　過了多日，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只好又拉來了陰興，想問出點蛛絲馬跡來。

　　“找我什么事？我還得去見大哥呢。”

　　“其余的我也不多問，我只想知道劉秀那邊情況如何。”

　　“不太好。”

　　“此話怎講？”

　　“文叔回到舂陵沒幾日，便聽聞他大哥憤憤而起，重提社稷之慮，還傾身破產，集結眾多天下雄俊以舉大事，哪知，宛城突生變故。”

　　“李家出事了？”我焦急的問，劉縯將家產全部變賣，大量購買起兵所需要的武器、糧食、馬匹、車輛等候李通消息的時候，應該就要輪到李家的慘案了。

　　“你怎知李家出事？”

　　“你就別磨我性子了，快告訴我。”

　　“李通派李季前往長安，欲將密謀之事告知其父李守，哪知李季竟病死途中，未能將李通曉以大義之理及時傳到。而那李守向來古板，且忠義自信，不愿偷雞摸狗頹然逃走，聞此還上奏自首，只求免官歸故里，王莽雖怒，但經中郎將黃顯求情，李守姑且逃過一劫。可惜南陽太守甄阜的緊急奏章隨即便送到了長安，王莽看到奏章中李通謀反的詳細敘述后，異常震怒，大發雷霆，加之朝中有人煽風點火，李守終是成了王莽刀下魂，李守家在長安者亦被殺盡，連同黃顯一并處斬。”

　　我冷然抽了口氣，雖然我當日提醒李通要說服父親放下臉面，可他還是難逃一死，李家上下還是慘遭滅門之災。

　　“不僅如此，宛城李家兄弟、門宗六十多人皆遭殺害，被那南陽官員甄阜、梁丘賜擒殺并焚尸棄市。李通、李軼、李松等三人逃走，下落不明，官府正在通緝捉拿他們。真不知，劉文叔他們還能如何！”

　　“還能如何？天命不可為，死者已矣，生者可追，他們當下應想辦法解救李通等人。”

　　“阿若——”陰興突然和看怪物一樣的盯著我，眸里閃爍不定。

　　“怎么了？”

　　“你的膽色，恐怕就是一般男子都比不過！尋常女子聽了這些不是都應做驚恐狀么？”

　　我干笑兩聲，虛掩過去。

　　“宛城出了事，劉伯升雖已同新市﹑平林軍的綠林首領王匡、陳牧達成了起兵協議，可這些綠林軍卻按兵不動，劉家兄弟現在可是孤立無援。”

　　“你大哥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我蹲下身子，折下一片枯葉瓣兒，揉在手心，然后埋進土中，不久它便會化作縷縷春泥。

　　“阿若，我愈加覺得你知道的太多。”安靜了會，陰興才幽然道。

　　“劉秀可曾派人來提親？”我不動聲色的，希望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還未，不過大哥已經把這事和娘通過氣了。娘原本嫌劉家為沒落王孫，不愿姐姐嫁去受苦，是大哥極力勸說，娘才同意。”

　　“我想去看你姐姐，你可要一起去？”

　　“不去了，大哥還等我呢。”

　　我撥弄著土的手微微一怔，腦海中閃過一句話——及劉伯升起義兵，陰識聞之，率子弟、宗族、賓客千余人往詣伯升。

　　陰識，這些就是你將要采取的行動了吧……

　　“麗華，你今天氣色看起來好多了。”我搬了盆牡丹放于藤架上，淺笑著望向陰麗華。

　　“今日娘來問我，可愿嫁蔡陽劉秀。”

　　“哦，那你可是答‘女兒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阿若，你又笑話我！”

　　“這下好了，你終于能得償所愿。”

　　“我雖覺得心情大好，卻越來越常昏睡過去，整日不省人事，阿若，你說我是不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你怎又亂想了？不是才得知好消息，應該對自己多點信心的。”

　　“嗯。”

　　“小姐，大公子讓我叫阿若去書房。”

　　我正和陰麗華說笑，小憐便走進屋來喊我，我無奈的朝陰麗華擺了擺苦瓜臉，便朝門外走去，不知陰識這下找我做什么。

　　“公子！”

　　“過來吧。”

　　我見他神色還算柔和，應該心情尚好吧，于是便走近了一些。

　　“近來麗華的婚事勞你多費心了，不過，你是不是也該想想自己的事？”

　　果然如我所想，我為陰麗華與劉秀的婚事四處奔走的過程，陰識都了然于胸。

　　“今日和娘商量過了，我為長兄，若不娶妻麗華自然不好嫁人，所以我決定麗華出嫁那天，就是我娶你之日。”

　　嫁人——我怎能在一個不屬于我的地方成為別人的妻子？我甚至連什么時候又會突然穿回去都不確定！但我究竟怎樣才能回去？

　　“你又發呆了，難道不愿？摁？”

　　“阿若不敢。”

　　“日子還得等劉家回應，對了，有件事還需你去辦。”

　　“什么事？”

　　“明日讓就兒陪你去宛城，麗華的身體還不見好，你和她身量相仿，就替她試嫁衣吧。”

　　“嗯。”

　　“阿若，你會是一個好大嫂。”

　　陰識輕輕擁住我，下巴抵在我的發上，一股熱氣透過發絲燙及我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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