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自重
夏憫只能藏身在林間,一直等到龍驃騎大軍過去,才和郭暖繼續(xù)上路。秦楚邊境的情勢有些緊張,“刺秦”案的影響畢竟太大了,雖然西楚在韓察的聲明之下,在明面上完全擺脫了干系,但暗地里卻仍有人懷疑此事是西楚主使,這些懷疑不能說出口,沒憑沒據(jù)的,連秦皇都默認了,但疑心既然有了,邊境上自然就卡得嚴了,縱然郭暖早就偷到了通關路引,也依然受到了嚴密的盤查。
不過夏憫是地道的秦人出身,郭暖在秦國也待了好多年,一口秦音說得不要太地道,盤查他們的秦兵都把他們當成秦人,確認了通關路引沒有問題,就放他們過去了,而對那些明顯口音不地道或并非秦人裝束的人,盤查就嚴格多了,簡直就差沒直接指著那些人的鼻子尖問他們是不是奸細。
過了秦境,還得入楚境,又是一道盤查,這下子兩人的優(yōu)勢瞬間變劣勢,好在夏憫和郭暖并沒有受到多少刁難,就被蘇憐給領走了。
蘇憐這些天天天往關口跑,日盼夜盼,總算盼來了夏憫,他這些年經歷的事多了,還忍得住,沒直接在關口上就跟夏憫來個抱頭痛哭。等把人領回了驛館,門一關,這才緊緊抱住夏憫,死活不松手。
郭暖在旁邊看著眼酸,抬手揉了揉,然后抬眼看天。這兩個孩子,幾乎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還能活著相見,實在是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他這里才傷感著,那邊蘇憐已經松開了夏憫,又一把抱住他,笑道:“老郭頭,我肚子餓啦,你不知道這驛館里的伙食有多差勁,你看你看,我都吃瘦了。”
郭暖一下子就哈哈大笑,揪著蘇憐的衣領把他往夏憫身邊一推,道:“臭小子,見不得老頭子清閑是吧。”一邊說,一邊挽袖子,“廚房在哪里,老頭子今天就給你們哥兒倆露一手絕活,對了,酒得自備,蘇小子,沒有好酒,不準上桌。”
蘇憐兩眼發(fā)光,笑道:“這還用你說,早備下了。”說著,一轉身就從屋里抱出兩壇子酒來,一巴掌拍開其中一壇的泥封,“聞一聞,香不香,二十年的竹葉青,烈得很。”
郭暖立刻沖他一豎大拇指,竹葉青本就是清冽性烈,又是藏了二十年的,那烈性全都藏在清冽之下,比之燒刀子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夏憫笑瞇瞇的看著,看著看著,就流下了淚來。
蘇憐才給郭暖指明了廚房的方向,還塞了錢袋到郭暖懷里,這破地方,沒有打賞可動不了廚房里的物什,一轉身就看到夏憫眼中的淚,頓時指著夏憫的臉哈哈大笑,道:“快收收你的貓尿,一路風塵仆仆,淚混著塵,這下子臉都花了,當真是成了花臉貓。”
又哭又笑,小貓?zhí)_@原是他們少年時偶爾說過的一句戲語,那時候還是夏憫說著打趣蘇憐,不想歷經滄桑,多年之后,竟成了一個輪回,從蘇憐嘴里說出來打趣夏憫了。
想起舊事,夏憫到底又笑了,道:“多年未見,你還是以前的性子,太脫歡了,可怎么好呢?”一副愁得不行的表情。
蘇憐不以為然道:“多年未見,你倒是越來越管得寬了。”說著,他出了一會兒神,才又輕聲一嘆,“夏憫,當日不是你擋在了前頭,讓我快跑,你也不會落到趙昊那狗賊手里吃這么多年的苦。”
夏憫輕輕一拍他的肩,柔聲道:“莫這么說,若你我易地而處,怕都是……尸骨化泥了。”
以蘇憐的脾氣,落到趙昊手里,大概早就拼了命要跟趙昊同歸于盡,絕不能如他這般隱忍多年,只謀一朝。而以他的脾氣,若如蘇憐那樣落到劉榮一的手里,只怕也撐不到出逃,更不用說還混到了吳皇的身邊,風光得不行。
能活下來等到相見的一日,是命,也是運。
蘇憐咧嘴笑了,道:“為活著,為相見,今晚,我們大醉三千場。”
夏憫含笑頷首,卻道:“醉一場就夠了,三千場,留待日后。”
他仰頭,向著西京的方向,投去憧憬又惶然的眼神。
先生,就在那里,他確信!他不疑!待與先生重逢日,大醉三千場又何妨,人之一生,何其短暫,再無此幸事值得大醉三千場。
夏憫安全越過秦境和蘇憐匯合的消息,通過鳳儀臺的秘渠,不到五日就傳到了顧鳳尋的手里,也不過是“哦”了一聲,就沒有再管。
顧鳳尋的目光,依然投射在秦國,準確的說,是投射秦皇趙昊的身上。經此一挫,趙昊會是什么反應?他心中大抵有數(shù),畢竟,相比夏憫和蘇憐,趙昊才是真正被他用了最多的心思,投下了最多的情感教導出來的人,然而他收獲的,卻是最嚴重的背叛。
人是會成長的,他想看看,沒有了他,趙昊是不是更長進些,他與趙昊之間,究竟是他限制了趙昊,還是趙昊限制了他?
然后凌寒有些不高興了,顧鳳尋太過于關注從秦國傳回來的消息,以至于都開始熬夜,這怎么能行。他對顧鳳尋的要求就只有兩點:好吃好喝,早睡晚起。
區(qū)區(qū)一個趙昊,哪里值得他熬夜,為了監(jiān)督顧鳳尋的作休,凌寒直接搬進了含光殿。這個消息若放出去,西楚鐵定得震上三震,但如今凌寒又沒有后宮,顧鳳尋又掌著宗正寺,管著部分宮務,把西楚皇宮經營得不說是鐵桶,也是木桶一只,尋常漏不出水來,自然沒人敢把這消息往外捅。西楚朝臣里,既便有手眼通天的人,得了這個消息也很識相的捂死在肚子里。
西楚已經踏上了爭霸天下的路途,兩楚邊境戰(zhàn)火未息,秦楚邊境關系微妙,尤其是西京還里佇著個秦國使節(jié)團,整天探東探西的,這種密聞隱事,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爆出來,瞞,下死力的瞞。
有了燕王這個眼瞅著還不錯的繼承人,西楚朝臣上下差不多都有了共識,再沒人在西楚皇納不納后宮的事上面較勁兒,有這閑工夫,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再陰楚皇一把,把楚國鬧得更亂些,最好讓秦國和楚國打起來,這樣西楚大可坐收漁翁之利。
可惜,這個美夢做得有點太過遙遠,秦國不傻,楚國也不笨,沒點兒翻天覆地的大事,要讓他們打起來不容易。
朝臣們的識趣,讓顧鳳尋想用這個當借口把凌寒再請出含光殿都不行,沒奈何,只好眼看著凌寒管著西楚說不完的朝政大事之外,還抽出工夫來盯著他的生活起居,這盯人的功力,比之白玦這個小管家公居然有過之而不及。
說起白玦來,最近一段時間,羅峰把他討了過去,說是要教幾手絕活給他,所以小家伙不在顧鳳尋的身邊伺候了,要不然,顧鳳尋也沒那個機會熬夜。
只可惜,沒自在上幾日,走了小的,就來了個大的,通通都是讓他束手無策、徒然奈何的,顧鳳尋被管得緊,倒也習慣了,感慨嘆息了幾聲就這樣罷了。
倒是凌寒聽到他的嘆息聲,不依不饒的笑問道:“顧卿可是嫌棄朕了?”
顧鳳尋可不縱容他蹬鼻子上臉,直接甩他一記白眼,一本正經道:“陛下,請自重。”
后宮里都空蕩蕩的,他哪里學來的怨婦嘴臉。哦,對了,還有位太皇太妃,可那位老婦人識趣得很,從來沒把自己當怨婦,每日里吃吃喝喝,和女官們圍桌斗個葉子戲,日子過得不要太自在。
凌寒哈哈大笑,一把扯過顧鳳尋,壓身而上,道:“朕重不重,顧卿自己掂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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