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垣玖睡了整整一節課，期間只醒來過一次將胳膊搭在桌上重新翻了個身又繼續睡去。

        棠梨有幾次沒忍住側頭去看他，少年眼睫低垂，隨著呼吸慢慢起伏，跟昨天在超市遇到的他有些不一樣，睡夢中的許垣玖，有種孩童般的安靜可愛。

        “新同學，你以前讀哪所學校啊？”

        前排剛提醒她“不要坐里面”的男生又回過頭來跟她講話。

        “二中。”棠梨說話的時候眼睛依舊看著黑板，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她在走神。

        “二中？”男生又問，“是臨縣二中嗎？我也有同學在那邊。”

        棠梨答：“不是。”

        “不是？”男生接著說，“那是哪個二中呀？鎮二中？市二中？”

        棠梨放下筆眼睛直直看著眼前這個“話癆”。

        挺好看一男生，偏偏長了張煩人的嘴。

        另外，這里的學生是真的上學都是不用聽課的嗎。

        “同學，你打擾到我學習了。”棠梨正想反駁，結果話到嘴邊就被旁邊一下震動給噎了回去。

        許垣玖伸腿踢了一腳前排座椅，轉個身繼續趴在桌上低沉著嗓音說了句：“羅燦你閉嘴，吵死了。”

        羅燦立馬合上嘴巴做了個夸張的鬼臉。

        羅燦，棠梨眼皮上下動了一下，心想原來這個話癆的名字叫羅燦。

        兩節課過去，棠梨覺得許垣玖再這么趴下去整個人都要睡吐了。

        如果不是下課鈴響，教室上方兩個音響一前一后同時響起的進行曲足夠響亮，棠梨甚至覺得許垣玖可以保持這么一個動作睡到晚上。

        “大哥，誒，醒醒，該集合啦。”羅燦小心翼翼摘下許垣玖罩在頭上的帽子。

        許垣玖悶哼一聲起身，身后帽子上的灰色羽毛跟著上下忽閃。

        倒是沒有起床氣，清醒的很快。

        棠梨看得走了個神，許垣玖低眼看她，聲音有些懶懶地問：“看夠了嗎？”

        棠梨一驚，幾乎是同時彈跳著起身，連帶著椅子挪動發出巨大聲響。

        然后椅背挨著墻，椅座挨著棠梨，棠梨挨著桌子。

        許垣玖眼前唯一的出口，就這樣被徹底堵死了。

        男生微微蹙眉，細碎劉海上方劃過的幾道黑線。

        ……

        棠梨【尷尬】地試著往旁邊挪，但兩條腿卻不聽話地定在原處，腳趾扣地。

        一旁的羅燦早已捂著肚子笑到前俯后仰。

        “哈哈哈……臥槽……”

        “哈哈哈哈……許垣玖你也有今天……”

        “哈哈哈哈哈……終于有人敢在你的【地盤】上撒野了……”

        許垣玖吸了口氣，抬腿跨過椅子過去單手擰住羅燦一只胳膊，邊拉扯著往外走邊說：“你他媽笑起來還沒玩了。”

        “大哥輕點，疼疼疼，大哥，哎呦喂，大哥，我錯了，哈哈哈哈哈……”

        棠梨一臉糾結地看著兩人在羅燦停不下來的笑聲和慘叫聲中走出教室，然后拆開一件校服套在身上，早上“眼鏡”查崗的嚴肅勁兒她還記得，可不能入學第一天就在升旗儀式上被人抓去當了典型。

        ——

        “要一起走嗎？”

        聲音是從教室另一側靠墻位置傳來的，棠梨轉頭看過去，一個胖胖的女生正在對她揚唇微笑。

        此時的教室只剩兩人一南一北站著。

        青春期的友誼多是三五成群，很少有人會像棠梨這樣習慣形單影只，到了西鎮之后更是如此。西鎮于她而言只是短暫停留，她對西鎮來講也不過是個“外鄉人”。

        且，這個外鄉人身上的“疏離”氣質格外明顯，令人不喜。

        能在這個時候朝她伸出手的人，想必也是個被““落下來”的人。

        女生叫譚勤勤，本來應該今年畢業的，結果考前生了場病，一病小一年，再回到學校時，自己原來的同學已經是大學生了，自己卻還沒有讀到高三。

        她跟棠梨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尋常且連貫，就像提前準備好的一篇八百字自我介紹一樣。

        “你呢？”譚勤勤問。

        “什么？”棠梨反問。

        譚勤勤說：“你為什么轉學來西鎮？”

        棠梨答：“沒為什么，就是需要繼續上學，繼續讀書，所以就來了。”

        “好吧，”譚勤勤說，“只是覺得你和我們這里的人不一樣，大家都想從西鎮走出去，很少見有人從大城市走回來。”

        走出去，走回來……

        棠梨聽得淡淡一笑。

        所謂走出去走回來，不過是人們隨著命運的潮汐起起伏伏，被迫尋一個安身立命的角落罷了。

        棠梨和譚勤勤到的時候，學生們已經集合的差不多了。

        “又長又大”的操場，一整個學校師生裝進去看上去還是松松散散，晃晃蕩蕩。

        自南向北三個年級，三班隊伍正對前方主席臺。

        隔大老遠，棠梨便看到羅燦站在人群中朝自己使勁兒揮手：“這呢！”

        棠梨無語，對方熱情的就好像自己是個會在學校迷路的智障一樣。

        羅燦這一喊，操場一大半學生同時朝這邊轉頭看了過來。

        有一瞬間，棠梨腦海里莫名想起一個笑話：

        【向日葵每天跟著太陽從東邊到西邊，那第二天早上又是怎么回到東邊的？】

        【大概是一個猛回頭吧。】

        清晨，當你路過一片花海，無數棵向日葵突然朝你一個【猛回頭】的場景，應該就和現在差不多。

        好笑又帶著一絲驚悚。

        棠梨繞到人群后面，低頭快速經過。

        每班男女各占一排，大家誰挨著誰站早就成了不用說的默契。

        棠梨很識趣地跟著譚勤勤站到最后一排，這樣挺好，大家看不到的地方，自己處著也自在。

        唯一不巧的是，三班男女比例對半，就算棠梨“躲”到了角落里，羅燦和許垣玖還是一前一后站自己旁邊。

        緣分啊，有時候真的很不湊巧。

        許垣玖雙手插兜淡淡地看了一眼棠梨，然后轉過頭無聊地合上眼睛。

        倒是羅燦像“瘋”了一樣在旁邊小聲說個不停。

        “新同學，你知道校長是哪里人嗎？【胡建人】，你仔細聽他講話，沒錯，就是福建的胡，哈哈……”

        “怎么還有笨蛋去天臺抽煙呢，那邊煙味兒恨不得直接飄進老劉辦公室，這不是等著被抓嗎。”

        “對了，上次我們被老劉抓住是什么時候來著？”

        “許垣玖，許垣玖？誒大哥，我跟你說話呢……”

        后方無人應答。

        棠梨好奇地看過去。

        只聽羅燦小聲且震驚地吐槽了一句：“我靠，這他媽也能睡著！”

        ——

        回去的時候，棠梨明顯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要比來時多了。

        有些膽子大的男生甚至直接沖她吹起了口哨。

        “別理他們。”譚勤勤說，“這幫人就那樣，沒見過漂亮姑娘。”

        棠梨無奈一笑。相比這些調侃，女生們的議論一樣令她不適。

        一路上，她們看她的目光，就好像剛剛不是那幫男生在對棠梨不禮貌，而是棠梨主動對他們吹口哨一樣。

        有時候，其實，女生對女生的惡意更深。

        ——

        羅燦跟許垣玖從超市買泡面出來，結賬的時候順便加了保溫柜里的一瓶阿薩姆。

        “什么時候有這愛好了？”許垣玖看了一眼問。

        羅燦憨憨一笑：“不是我喝，送人。”

        送人？

        許垣玖輕笑一聲。倆人認識這么久，可從沒見過羅燦主動給人送過什么東西。

        今天這么反常，動動腳趾頭都能知道他要送的人是誰。

        “那女生，你最好不要招惹。”許垣玖說完又讓超市老板給夾了根烤腸拿到手里指了指羅燦說，“他結賬。”

        羅燦反應過來從兜里掏出兩塊錢扔在桌上快步追了出去問：“為什么？”

        許垣玖咬了一口烤腸說：“什么為什么？”

        羅燦說：“為什么不要招惹棠梨。”

        許垣玖心里嘆氣，但是看著羅燦認真的眼神和語氣又令他一時不忍說什么太打擊他的話，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說：“我瞎說的。”

        羅燦一笑：“我就知道你在逗我。”

        ……

        許垣玖的【瞎說】是瞎說的，但羅燦卻確確實實開心了起來。

        也好，羅燦這樣的【傻白甜】，只有自己真真切切撞了南墻之后才會知道疼。

        羅燦揣著熱奶茶興高采烈回來的時候，三班門口半人高的欄桿正靠著幾個男生。

        中間留寸頭的那個許垣玖認識，校籃球隊的張弋陽，之前在校外跟他打過幾場黑球，技術還行，人品不行。

        見許垣玖上來，張弋陽抬手放在頭上朝后捋了一下起身，一臉痞笑地說：“呦，許哥好久不見，今兒怎么親自來上學了。”

        許垣玖沒理他，張弋陽又湊上來：“開個玩笑，怎么還生氣了？”

        最煩的就是這種自己先犯賤，還要反過來站在道德至高點上壓制別人的人。

        許垣玖冷冷道：“有事嗎？”

        張弋陽：“沒事，就是哥兒幾個聽說三班來了個美女，想認識一下。”

        身后一陣小聲嬉笑。

        許垣玖垂眸回頭掃了一眼，笑聲立馬停下。

        張弋陽又問：“玖兒幫忙介紹一下？”

        許垣玖：“不認識，你們隨便。”

        說完許垣玖頭也不回地進教室，羅燦跟在后面罵了句“傻逼。”

        ——

        有了之前的經驗，不等許垣玖走近，棠梨便挪著椅子往前騰出半人寬的距離。

        許垣玖回到座位上便打開泡面，放調料，然后又接過羅燦不知道從哪里搞來的暖壺倒上熱水。

        棠梨看的一臉震驚。

        許垣玖拿叉子攪和一下面說：“吃點兒？”

        “不用了，”棠梨擺手說，“謝謝。”

        “嗯。”許垣玖故意大聲吸了一口，然后心滿意足地咀嚼起來。

        這人，真是有夠古怪。

        “放心，給你也帶啦。”羅燦忙活完手里的泡面工程才將奶茶放到棠梨桌上說，“我買的，不客氣。”

        棠梨笑了一下，本身她也沒想過許垣玖會給她買奶茶。

        “謝謝。”棠梨說。

        羅燦一開心，一巴掌拍在棠梨桌子上說：“客氣啥。”

        棠梨嚇得往后躲了一下。

        許垣玖看著余震中搖曳的湯汁翻了個白眼，羅燦這個憨憨，以后要是能追上哪個姑娘，姑娘也算是為社會做奉獻了。

        “棠梨，有人找。”剛進門的一個女生故意站在門口不耐煩地大聲喊。

        棠梨起身，羅燦攔她說：“別去，門口一大傻逼。”

        見棠梨沒動，女生又喊：“找你呢，人家等半天了。”

        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地看著等著看棠梨接下來的反應。

        羅燦喊回去：“不去，沒在！”

        沒等他聲音落地，棠梨已經起身出門了：既然是個傻逼，那就更得去看看是哪個傻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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