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幾個人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帶著劉媛出來買菜的外婆。

        上了年紀的老人手里小心翼翼牽著自己神情有些木訥的女兒一刻不敢分神，棠梨隔著半條街道就認出了對面兩個正在慢慢朝自己這邊走來的身影。

        那一瞬間，棠梨幾乎是跑著沖向她們牽過劉媛的手，指尖溫柔摩搓著問：“怎么這會兒出來了，冷不冷啊。”

        “不冷。”外婆微笑著慢慢說道，“在家憋一天了，這會兒看著清醒點兒，正好出來透口氣。”

        “嗯。”棠梨點頭握緊了劉媛的手，對方安靜地看著她沒有任何回應，但即便這樣，對棠梨來說，這些已經夠了。

        很多時候，劉媛沒有回應就是對她最好的回應，最起碼她能知道，此時的她內心是安靜的，不會突然失控的。

        許垣玖他們一直站在不遠處看著棠梨，除了剛回來的沈煜之外，其余幾個人臉上多少都有些不同程度的尷尬和為難。

        跟那些遙遠的不曾踏足的城市生活比起來，西鎮的日子總是那么枯燥無聊，所以流言在這里也會傳得比誰都快，鋪得比誰都廣。

        棠梨家里的事，他們多多少少都聽過些只言片語，尤其是羅燦和云蘇兩個人，一個家里開館子，一個家里開網吧，幾乎直接承包了西鎮線上線下所有的消息散播源。

        這幾個年輕人知道的事情一點不比誰少，只是他們從來沒有也不曾想過在誰面前提起這些。

        很多事情，如果別人不說，那就不要主動去問，否則無論你出于什么目的，最后的結果都不過是硬生生扯開別人的傷疤罷了。

        所以，此時的他們都有些不知所措地楞在原地，一時也不知道是該默默離開還是裝作不知情的樣子過去打招呼。

        “走吧。”許垣玖開口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與其這樣像個“偷窺者”一樣躲在背后揣摩別人，不如直接過去大大方方打個招呼，以后相處起來還能自在坦然一些。

        事實證明，棠梨想的也跟他們一樣。

        她就那樣眼神平靜沒有絲毫閃躲地看著他們朝自己走來，然后又同樣沒有波瀾地幫他們做了介紹說了再見之后牽著外婆和劉媛的手一起離開。

        許垣玖他們看著棠梨離開的背影也沒再說話，幾個人一路沉默著走到一個丁字路口互相揮了揮手變成兩隊分開。

        “今晚，我還是回家睡吧。”沈煜站在門口猶豫了會兒說。

        “嗯。”許垣玖伸手開燈沒有留他，只有旁邊的許佳琪微微仰頭，眼神猛地張力寫滿了【突然】。

        “我該回家了。”沈煜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生日快樂。”

        “你已經講過了。”許佳琪有些失落地把他的手從自己腦袋上拿開，“走吧，下次回來記得提前講，別搞這種突然襲擊了，真的，一點意外和驚喜都沒有。”

        “真的嗎？我不信。”沈煜再次將手輕輕拍在她腦袋上，許佳琪抬眼看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地吸了下鼻子說：“趕緊走吧，再，見。”

        說完許佳琪便飛快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間，留沈煜一只手突然沒了支撐地騰在空氣里頓了一下，眼前一切猛地變得空空落落。

        沈煜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想要回家，許垣玖大概能猜到。

        說實話，下午他看著棠梨牽著外婆和劉媛離開時那堅定而又坦然的背時，也有一瞬間想起了自己已經很久沒敢主動回憶起的父母。

        女生臉上那種滿足的笑容會讓你忽然明白：其實無論我們正在或者即將經歷什么，只要有家人在，就有了抵御一切的勇氣。

        那些人，就是你面對這個世界的底氣。

        沈煜走了之后，兄妹倆的日子又回到了他來之前的平靜。

        許垣玖關燈躺在自己床上翻來覆去回想著這兩天發生的事，以及答應了沈煜要去參加比賽的事，未來是什么樣子并沒有人知道，甚至就連這次到底應不應該去試一下，許垣玖都沒有一個肯定的回答。

        他唯一能想明白的就是，發生的已經發生了，別再去想什么后路，干脆一點面對就是了。

        隔壁房間的許佳琪把羅燦和云蘇的禮物放進柜子擺好之后又盤腿坐在椅子上慢慢拆著棠梨和沈煜包給她的禮物。

        棠梨送的雖然不是“五三”，但本質上跟“五三”沒什么差別。一本中英雙語版本的短篇小說，許佳琪拿在手里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的笑了一下。

        這個禮物真的一點都不“西鎮”，但卻非常的“棠梨”。

        睡前最后拆開的是沈煜的信封，許佳琪有些緊張地屏著呼吸像在刮彩票一樣一點一點拆開袋子，下一秒，一張系著蝴蝶結的卡片穩穩落在她的手中，上面寫著：

        “許佳琪生日專屬許愿卡，使用期限無限，歡迎隨時兌換。”

        呵，許佳琪高高揚起嘴角，還真是一份土氣又驚喜的浪漫。

        ——

        第二天，許垣玖起床收拾房間的時候才發現沈煜藏在枕套里的一沓錢，一共三千塊，許垣玖又氣又有些好笑地數了一下，也就沈煜才會想到把錢塞在這么“隱秘”的地方，但凡許垣玖收拾的時候心再大一點，或者手感再差那么一點，這筆錢都有可能永遠不會被人發現。

        “不會，”沈煜在電話里說，“我知道你的脾氣看到錢就一定會打電話給我，要是一個星期我都沒有接到你的‘退款申請’，那我就會主動提供線索給你。”

        “想的這么周全，您受累了。”許垣玖攥著手里的錢說，“你在哪兒，我把錢還你。”

        他確實缺錢，但并不想自己的朋友還要惦記著自己缺錢這件事。

        “晚了，已經走了，不信你聽。”說著沈煜手里的手機就舉了起來，拿在離耳朵稍遠一點的地方，許垣玖聽著對面有些嘈雜的背景以及車廂乘務員報站的聲音，心里也信了沈煜確實已經走了的事實。

        “那我手機轉你。”

        “停，”沈煜能想到許垣玖掛掉電話之后就要“馬不停蹄”轉錢給他的樣子，于是急忙叫住他，語氣相當認真地說道：“這錢我不是留給你的，我是留給佳琪的。”

        許垣玖沒說話。

        “奧數比賽的事我聽佳琪說了，她說自己沒興趣，但我知道她是想的。”沈煜沉默了一會兒，“我不希望看到她這么早就學會了說‘善意的謊言’，我跟你一樣，都希望她能夠享受這個年紀該有的單純和簡單。”

        “謝謝。”許垣玖微微用力握緊手機，手心跟著沁上一層薄薄的汗。

        “謝什么！”沈煜聽他語氣緩和了不少，有些輕松地舒了口氣，“這錢又不是白給的，記得還我，要是不還也行，那就只能拿歌來抵了！”

        “好。”

        ——

        棠梨在學校前街拐口碰到的許垣玖，兩人對視了一小會兒，臉上都有些許意外。

        “早。”

        “早。”

        是挺早的，這個時間要比往常上學早一個時辰。街上來往的大都是一些剛從市場買菜回來或者要上早班的大人，像他們這樣背著書包上學的學生，大多還正睡在昨晚的夢里。

        兩人打了個招呼之后開始朝著同一方向前行，許垣玖腿長所以故意壓了步子，棠梨為了不被落下太遠也下意識加快了步伐。于是兩人一快一慢，沒走幾步就毫無意外地撞到了一起。

        棠梨幾乎是整個腦門直直貼在許垣玖的后背上，少年脊背單薄，鼻頭和骨骼相撞的瞬間棠梨眼睛一陣發酸，許垣玖回頭剛好看到她一雙兔子一樣泛著光的“紅眼”。

        “抱歉。”

        “對不起。”

        聲音是同時發出的，棠梨皺了皺鼻頭，眼淚有些失控地順著眼角流了出來，許垣玖僵在原地有些無措地看著她。

        棠梨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破涕為笑：“你穿的有點薄啊，不冷嗎？”

        “不冷。”許垣玖動了動書包帶看著棠梨紅透的鼻尖問，“你真，沒事吧？”

        “沒事。”棠梨笑了兩下跟上去說，“走吧。”

        或許是剛才的笑聲打破了周遭空氣里凝固一般的安靜，也或許是肢體碰撞消除了梗在兩人之間看不到的尷尬。

        接下來的路，棠梨和許垣玖都走得格外輕松。

        門衛大叔隔著老遠就開始打量起了朝校門口這邊走來的兩個人，這個時間，很少甚至可以直接說幾乎沒有學生會來學校，就連高三那幾個學習還算勤奮的也不過提前來了四十分鐘半小時那樣。

        所以許垣玖和棠梨走到門口時，門衛依舊一臉狐疑地打量著他們，許垣玖沒理他，直直朝著教學樓走去，棠梨跟在后面快速側身對門衛打了個招呼。

        學生嘛，表現的乖一點總不會錯。萬一真被門衛大叔記進了黑名單，接下來她也就不用想著早起借用操場鍛煉的事情了。

        但，許垣玖好像并沒有這樣想。

        棠梨跟他一起站在操場邊的升旗臺下，冬日清晨徹底燃起來的陽光剛好灑在他們身上，空曠寂靜的校園里，棠梨心頭跟著升起一陣很堅實的能夠觸碰到的溫暖。

        那天，棠梨也不知道自己跟著許垣玖繞著跑了多少圈，她只記得每當自己快要跑不下去的時候，都會抬頭望向許垣玖的背影，然后咬牙跟上去。

        “干嘛這么拼命？”許垣玖雙腿伸直坐在地上手臂向后撐著身子看向棠梨。

        棠梨擦了擦順著額頭留下掛在睫毛上的汗水笑著說：“你不是也一樣。”

        一樣？許垣玖跟著笑了一下。

        確實，有些時候有些事，他跟她，似乎是有那么一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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