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在劇烈起伏，許垣玖說完反倒松了口氣停下來認真看著棠梨。

        棠梨被他問的大腦一片空白，屏著體內因緊張而變得炙熱起來的呼吸不敢說話。

        不知道該說什么，說什么都擔心自己會說錯。

        許垣玖剛才那段話里帶著一種男生面對感情時控制不住的攻擊性，有些逼問的氣勢，但也有些像是在宣誓主權。

        棠梨眼神閃躲了一下，她不敢直視自己內心這個想法，怕極了此時的自己只是在認真的自作多情。

        “我跟他就是好朋友。”棠梨無意識地抿了抿嘴巴說，“就是那種，好到這輩子都不會談戀愛的好朋友。”

        ……

        說完棠梨自己都沒忍住露出了一個牽強的笑容。

        剛才這句話聽上去可實在太奇怪了。

        挺平常的幾個字，連起來讀，就，生硬中帶著一種故意強調的別扭感。

        魏大川喜歡自己或者自己喜歡魏大川嗎？

        棠梨仔細想了下，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喜歡。

        只是這份喜歡無關情愛，更多的只是一種習慣性依賴的安全感。

        魏大川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存在，他知道她過往的所有糗事，知道她的快樂，也見證了她本就不多的幸福的破碎。

        但現在，要怎么跟許垣玖形容他在自己心中的這種感覺呢？

        說淺了，擔心被誤會；說深了，又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覺得自己做作矯情。

        頭疼。

        棠梨手里拿著的筆往后一放伸進發間撓了起來，臉上有一種帶著無辜的緊張感，這副無措的樣子看得許垣玖也恍然般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舉動確實有些越界。

        “你不用這么緊張。”嘴上說著別緊張，許垣玖滾動的喉結已經出賣了他此時比誰都要慌張的事實。

        “我就是好奇問一下。”

        “嗯。”

        棠梨點點頭沒再說話。

        這天上午過得要比平時更加漫長。

        中午訓練的時候，老郭也來了。

        其實幾個人開始訓練第一天，老郭就從年紀主任那里聽說了午休時間自己班上少了幾個人的事。

        “事是好事，但下次再有這種事還是要提前跟我講的，你們畢竟是學生，校規校紀還是要遵守的。”那天老郭突然出現在操場上語重心長地說著，“不過既然大家有心，那我們就一起努力，接下來這段時間只要我有空，我就都會來這里給大家加油鼓勁！”

        “倒也不用這么麻煩。”羅燦后背突然頹了一下，“您在這，我們放不開手腳啊。”

        “我是手里拿著繩子綁架你了嗎？”

        “也不是，就是，唉，算了……”

        反對無效，大家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甚至后來還漸漸習慣了這種班主任跟著的戶外自習課模式。

        老郭不在，大家反倒不自在。

        這天訓練比平時結束要早一些，通過這些日子的“集訓”，大家已經從最初的跌跌撞撞毫無默契變成了現在幾個人配合的天衣無縫游刃有余。

        “這個第一名，我們六班拿定了！”老郭抬手看了眼時間按捺不住激動地說。

        大家發間的汗水在冬日里化成一層淡淡的白霧，少年們都很開心，體育競技有一種令人著迷的魅力，它的結果跟你日常付出的時間與辛苦是成正比息息相關的，而且進步也是肉眼可見可量化的。

        最終的比賽結果也確實如老郭所言，六班幾乎包攬了運動會兩天內所有比賽項目的第一名。

        團隊接力賽最后一棒從棠梨手里傳到許垣玖手中時，觀禮臺上的老郭也跟著跳了起來。歡呼、掌聲、吶喊，鎮中這幾年運動會的歷史性高潮似乎也在這一刻隨之而來。

        棠梨彎腰喘氣雙手撐在膝蓋上看向少年決然的背影，許垣玖那樣在所有人注目下一往無前的驕傲姿態，后來影響了她很久，也被她記了很多年。

        “同學們，干得不錯！”

        “恭喜恭喜。”

        “這才是我們鎮中少年身上應該有的精神與活力！”

        棠梨一行隊伍并排站在領獎臺上接受著校領導們依次走過頒發的獎杯和表揚。

        羅燦高興的嘴角早已揚到耳根處，所有人都很開心，沒有人會抗拒鮮花與掌聲，更何況這些東西也確是他們應得的。

        隔著幾個人，棠梨不動聲色地側身看向最右側的許垣玖，男生臉上還是那樣掛著一層淡淡的情緒，但能明顯看出來，他也是開心的，無論這份開心是發自內心還是運動過后分泌的多巴胺。

        比賽結束當晚，老郭帶著幾個學生到羅家面館去吃慶功宴。

        羅爸羅媽見班主任來，第一反應就是一把揪住羅燦的胳膊把他從老郭身后扯過來急匆匆又不好大聲張揚地問：“倒霉孩子，你又在學校惹什么禍了，把老師都驚動到家里來啦！”

        “哎呦，媽……”羅燦笑著掙開鉗著自己胳膊的一雙手說，“你就不能往好里想嘛，沒準人家郭老師是想當面跟你表揚我呢。”

        “呦，那我還真是，想都不敢想。”

        羅媽說完，幾個人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下他們可算知道羅燦這大大咧咧開口就跟說相聲一樣的脾氣是隨了誰。

        一場“鬧劇”在老郭對羅燦無比認真的認可與表揚中落了帷幕。羅媽聽得一臉驚喜和意外，坦白講，她始終沒有辦法將自己這個不著調的兒子跟老師口中講的那些什么“善于統籌”“領導能力”這樣的字眼放在一起。

        或許在所有父母眼中，自己的孩子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小孩。

        慶功宴上，老郭破天荒地點了不少酒。幾個人先是有些蒙圈地你看看我再換著我看看你，一時有些拿不定這酒是該喝還是不該喝，最后還是老郭起身把酒瓶擺到桌子中間圍成一個圈，右手拿著起子一瓶接一瓶開了蓋。

        “行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幫男生私下都是個酒罐子。”老郭的玩笑話依舊帶著一絲人民教師的威嚴，幾個男生被突然點名，有些不好意思地順勢笑了兩聲，算作默認了。

        “今天破例專門給你們點的，不過先說好了啊，誰也不許喝醉！”老郭嘴角憋了一個笑繼續說，“女生隨意啊，這邊還有飲料。”

        話是這么說，但是那晚，誰也沒有去碰桌子上的飲料。會喝的不會喝的，愛喝的不愛喝的，都給自己的杯子里倒上了滿滿一杯。

        在他們這個年紀看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就是最能表達自己情緒的簡單方式。

        老郭一直處于一種特別興奮的狀態，雖然她沒有明說，但棠梨知道，這場運動會讓老郭看到的并不是幾塊獎牌這樣簡單的東西，老郭看到的，是鎮中的希望，是這幫孩子的未來。

        只要他們想，他們就會努力；只要他們努力，他們就能贏。這個邏輯適用于體育競技，同樣也適用于高考和人生。

        “郭老師，我敬您。”

        棠梨心生感慨，端酒起身，其他人也跟著站了起來。

        “搞這么正式干什么，留著你們的酒等到謝師宴那天再來敬吧，到時候每個人都記得給我帶著大學錄取通知的好消息啊。”

        老郭說完端起酒杯一口氣飲下。隔著杯口的隙縫，棠梨看到了老郭眼角閃過的一片淚光。

        酒入喉腸，確實容易動情。

        另一邊，挨著許垣玖坐的劉夢也小心翼翼端起了自己手里的杯子朝向許垣玖。

        這段時間的相處，棠梨跟劉夢他們也算建立起了超于普通同學的熟絡，其他人都還好，但劉夢在棠梨印象中，似乎永遠都是一臉不知所措的通紅。

        許垣玖看著劉夢伸過來的手愣了一下，然后端起杯子跟她輕快地碰了一下便又很快轉了回去，最后只剩劉夢慌亂的心跳跟著杯子里晃動的酒一樣上下起伏。

        棠梨余光看向對面夾一口菜放進嘴里，心里不知為何有些想要發笑。

        大概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被愛的人有恃無恐”這樣俗氣的句子有一天也能用在許垣玖這樣一張看上去沒有七情六欲的臉上。

        晚上九點多，一行人在羅燦家門口揮手說了再見。

        蔣曉斌和林策送劉夢跟徐悅回家，老郭順路載著云蘇，最后只剩許垣玖和棠梨兩個人并排走進夜色里。

        身子里剛開始暖起來的酒意冷不丁遇著冷風，棠梨步子走得也有些亂，月光下，兩道長長的影子時不時想要碰撞在一起。許垣玖似乎也感受到了旁邊人的“醉意”，數次想要伸手去扶她，卻又都被棠梨及時清醒過來別了回去。

        ……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身邊這個女生總能的不經意但又輕易讓許垣玖覺得自己在【自作多情】，于是干脆直接雙手插進兜里，也省得自己老是控住不住去做那些下意識的動作。

        西鎮的夜晚很安靜，少年腳步踏著月光，竟然也在這種兩人相伴的沉默中自得其樂。

        隔老遠，棠梨就看到舅舅家門口的燈還亮著，走近一點，便能看清門口避風處相偎一起的姥姥和劉媛。

        棠梨腳步突然加快，幾乎是跑著朝她們奔去，許垣玖這樣一雙長腿也要費點力氣才能勉強跟上去。

        看清跑來的人是棠梨之后，劉媛立馬松開姥姥的手，像個小孩似的笑著抓緊棠梨的手，棠梨跟姥姥講話，她就在乖乖聽著。

        “怎么在這等著了？”

        “你媽見你天黑不在家，放心不下，非要找你，勸了半天才肯聽話在這里等著。”

        姥姥講話時，劉媛握著棠梨的手又用力了一些，棠梨試著用另外一只手去安撫回應她的情緒，但很快，棠梨就意識到劉媛的目光已經落在了自己身后那個人身上。

        許垣玖也很配合地跟姥姥還有劉媛打了個招呼問好，只是劉媛的眼神依舊充滿警惕。棠梨無奈只好跟她解釋這是自己同學，特意送她回家的。

        劉媛眼神半信半疑的，說實話，劉媛病了之后，很多時候棠梨也不清楚她對這個世界的感情和邏輯的理解還有多少。

        “放心吧，是個好人。”姥姥幫忙解釋。

        劉媛似懂非懂地重復著：“同學，好人，好人，同學……”

        不重復還好，這樣一強調，好人許垣玖反倒覺得自己特別像個壞人。

        棠梨進門回家之后，許垣玖才轉身往回走。一路上，他也會時不時轉頭往路兩邊亮著燈的人家望一望，萬家燈火，有一瞬間，許垣玖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有些羨慕棠梨，那種無論你多晚回家，都會有一盞燈在等你的踏實與安全感。

        許垣玖已經想不起來是什么樣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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