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媛喝過藥后，燒便很快退了下去，期間這個四十出頭的女人就像個小孩一樣乖巧地閉著眼沒有一句哭鬧。棠梨和姥姥長舒一口氣熄燈睡下。

        這晚，祖孫三人擠在一張床上，棠梨心里裝著這段時間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滿足。

        接下來幾天，陳潭沒有來上課。

        有兩次放學，棠梨都能看到林木抽著煙頹廢地靠在校門口不停朝這邊放學的人群張望。男生臉上明顯失落的神情，跟她那晚見過的玩世不恭一點都不一樣。

        “職高的學生老守著我們鎮中門口干嗎？”

        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但唯一知道真相的棠梨和許垣玖卻對那晚的事只字不提。

        許垣玖向來不關心“別人”的事，棠梨和陳潭之間的“一巴掌”也在那晚徹底算清了。所以現在，無論林木和陳潭之間發生什么，都跟棠梨沒有關系，棠梨也對此毫無興趣。

        她的【關心】和【興趣】都在旁邊的許垣玖身上。

        很明顯，那個晚上之后，兩個人的關系已經從其他人注意不到的細枝末節處，開始變質了。

        棠梨和許垣玖的話依舊不多，但走在一起就是有種別樣的“曖昧”。

        放學后，許垣玖會等著棠梨收拾完書包再起身，棠梨也開始幫著許垣玖記筆記，盡管她知道這些內容他并不一定會看，但她還是要這樣做。

        至于為什么？棠梨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從她認識許垣玖那天開始，她就一直打心里覺得，他不應該也不會一直留著這個小鎮，他像西鎮天空中一只暫時停留盤旋的鷹，總有一天要飛到更遠更遼闊的天地去。

        在他找到方向之前，她想幫他，確切來說，是她想跟他一起，走出去，奔向未來的未來。

        “你有沒有想過以后去哪個城市讀大學？”

        睡覺前棠梨給許垣玖發了個微信。過了好一會兒，對方才回了兩個字：“沒有。”

        沒有……

        棠梨看著簡短的兩個字發呆，然后又逐字敲下：“那你現在可以有了。”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復，棠梨激動地把手機扣到自己胸前，劇烈的心跳聲敲打著無聲的夜，久久不能停。

        ——

        平安夜前兩天，許佳琪終于結束考試從省城回來了。跟她一起回來的，還有棠梨許久不見的老朋友——魏大川。

        “愣著干嘛呀，還不快來抱抱。”大巴車旁站著的魏大川松開手里的行李箱向棠梨張開懷抱，棠梨有些愣神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此刻的她還沒從剛才見到魏大川那一瞬間的錯愕中反應過來。

        出發前，她只聽許垣玖說許佳琪打了個電話讓他跟棠梨一起去接她，但棠梨不知道自己要接的人除了許佳琪外還有一個魏大川。

        棠梨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按捺著內心的激動看看對面兩個滿面歡喜的人又看看自己身邊眉眼都寫著疑惑的許垣玖，然后內心非常確定，這件事就是許佳琪和魏大川兩個人串通好了瞞著大家的。

        棠梨淺淺笑著朝眼前這位“故人”慢慢走近。

        “surprise！”許佳琪在旁邊挑了挑眉做鬼臉。

        “抱一個吧。”魏大川張開的臂膀看上去堅實又溫暖。

        多么熟悉且歡快的笑聲啊，魏大川的出現仿佛一秒將棠梨帶回到從前的日子。

        棠梨仔細打量著這個男生，這張看了十幾年的熟悉面孔此時卻不知怎得越看鼻子越酸，最后棠梨直接撇著嘴將腦袋埋在魏大川的肩上開始抽噎。

        “想我了吧？”魏大川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棠梨小聲嗚咽著，用力點頭。

        到底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即便是她跟著劉媛離開自己從小到大生活的城市那天，又或者是后來每天都要品嘗【寄人籬下】的滋味，棠梨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委屈難受過。

        魏大川這個朋友的出現就像是在提醒棠梨：你看，你也有過很多幸福美好的回憶，你也有被人認真的“愛”著，所以這一刻，不用假裝堅強，不用假裝無所謂，就只要像個迷路的孩子終于被人找到一樣，安心躲在對方懷抱里就好。

        接下來幾天，魏大川都借住在許垣玖家。

        這個提議是許佳琪先講出來，在棠梨正在苦惱舅媽家里不方便待客，自己又不清楚附近哪里有合適的酒店時，許佳琪非常愉快地推起了魏大川的行李說：“走吧，到了西鎮就是我的地盤，這幾天大川哥你就放寬了心住在我們家。”

        沒有絲毫客氣的詢問，而是直接大方熱情的安排。

        魏大川也是相當自來熟地接受了這個提議，一只手接過佳琪手里的行李，另一只手伸到許垣玖跟前說：“那就多有打擾啦！”

        許垣玖沒說話，只是象征性地握了握魏大川的手，算是表達了自己的歡迎。

        四人回去的路上，許佳琪頭一回像是有一肚子講不完的話絮絮叨叨往外講，根本不給旁邊三個人絲毫插話的機會。

        “哇，你們不知道，我第一次聯系大川哥那次，那天早上起來我發現自己在發高燒，鼻口的呼吸都是燙的，那時候我真覺得自己要完蛋了，我可能就要永遠留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了……”

        講著講著，正在興頭上的許佳琪突然意識到自己講錯話了，立馬換了一臉笑嘻嘻的樣子打馬虎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哎呀，我就是想跟你們講一下，我們是怎么聯系上的。”

        “生病了為什么不給家里打電話？”許垣玖腳步停下，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許佳琪抿了抿嘴巴小聲嘟囔：“跟你講，你又過不來，不是害你白白擔心嗎。”

        “那你現在講，我就不擔心了？”

        ……

        一場陷入僵局的循環。

        兄妹倆都不再講話，只好由事件里的另一個當事人魏大川出來圓場。

        “當時佳琪是說要給家里打電話來著，但輸完液很快就退燒了，醫生也說沒啥事。”魏大川拍拍許垣玖的肩膀說，“你是你妹妹，拼起來有多努力你一定比我了解，準備了那么久的考試，真就臨門一腳的時候放棄了，換成誰都不會甘心的。”

        許垣玖依舊沉默。

        魏大川說的這些話他比誰都清楚，與其說現在的許垣玖是在生氣，不如說他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去表達自己的擔心后怕以及自責。

        許佳琪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他希望自己永遠都是她心中那個可以隨時依靠的后盾；希望她永遠無所顧忌，無憂無慮。

        “回家吧。”許垣玖淡淡開口，誰都能聽得出來他語氣里的低落。

        “沒事，”棠梨微笑著拍了拍跟許垣玖一樣低落的佳琪說，“我們回家。”

        一路沉默，只有清冷的月光相隨。

        很久之后棠梨回憶起西鎮，那一年，所有和這個小鎮有關的記憶，似乎都是在這樣靜謐冷清的夜色里，她和許垣玖兩個人靜靜地走著。

        但，就是這樣的安靜，幾乎成了棠梨唯一握在手里的熱鬧溫暖。

        原本想著接了佳琪先去羅家面館吃了飯再回家，結果現在看兄妹倆都沒什么興致，一行人也就很默契地直直回了許垣玖家。

        隨著疲憊的腳步聲，樓道里昏暗的燈光一層接著一層亮起。

        推門，開燈。

        許佳琪推著行李朝自己房間直直走去，許垣玖也沒說話，脫下棉衣外套往門口的衣架上掛。

        氣氛一時有些過分壓抑的尷尬。

        魏大川手里握著行李箱朝棠梨使了個眼色，棠梨還沒開口，掛好衣服的許垣玖轉過身來直接把魏大川的行李拿在自己手里推著往里走說：“隨意”。

        隨意……

        魏大川定在原地絲毫沒有“隨意”的意思，甚至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答應許佳琪住到他們家里來就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兄妹倆進了各自房間好一會兒都沒有出來。

        魏大川嘴里“嘖”了一聲輕輕撞下棠梨說：“兄妹倆是真不把別人當外人啊”。

        棠梨扭頭看著許垣玖微微關起的房門出神，過了一會兒起身輕聲說：“那我們就把這里當一回自己的家吧。”

        冰箱里的菜很足，成把成捆地擺在一起，葉子青翠，一看就是許垣玖在佳琪回來之前新買的。

        西紅柿雞蛋、燒茄子、青椒炒肉……

        棠梨取出來冰箱里的菜在案板旁一一擺好，談不上有多豐盛，但這些已經是她僅會的幾道家常菜了。

        魏大川倒是很會捧場，站在棠梨身后雙手叉腰朝前探著個腦袋感嘆：“這是要擺上一桌‘滿漢全席’呀。”

        “別貧嘴了。”棠梨繼續低頭擇菜，“打開你左手邊上面的柜子，里面有個罐子取下來，準備開火燜米吧。”

        “喜歡使喚人的毛病倒是一點沒變。”魏大川打趣著去開柜子。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魏大川總是能被棠梨安排的明明白白。

        小時候搶不過的玩具，棠梨絕不上手硬奪，而是裝作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蹲在地上等著魏大川“良心發現”，其實是大人的“威逼利誘”下主動把玩具遞到她手上。

        上學之后，棠梨發育的要比同齡人快一些，于是當她意識到自己的身高和力氣已經超過身邊這個男孩之后，她就再也不用賣慘這個招數騙人了，而是學會直接用暴力征服一切。

        這樣回想起來，棠梨嘴角扯過一個不太明顯的微笑。

        十七歲之前的她其實一直都是人群中最鮮活的一個。而十七歲之后的她，生活卻如一潭死水封存了她所有的波濤洶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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