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吃痛地將手抽回。

        “大白，好歹咱們也相處一場(chǎng)，你別這么記仇，我平時(shí)又沒短你吃喝。”

        大白鵝瞥了他一眼，縮回脖子，往桌上一蹲。

        “嘎嘎。”

        林菀：“它說它也要喝酒。”

        老道士嘀咕道：“你喝酒？你喝什么酒？……喝，喝喝，給你喝，行了吧！”

        林菀將一壺醉忘憂擱上桌：“道長(zhǎng)，一天可就一壺的供應(yīng)量啊，你倆咋分？”

        “不是還有黃泉釀嗎？把那個(gè)給大白……嘶，你怎么老啄我？還懂不懂規(guī)矩了？”

        “嘎！”

        林菀：“它說你已經(jīng)把它抵押了，它現(xiàn)在是花鐘姐姐的鵝了。”

        老道士撥開酒壺蓋子，喝了一口，嗆得直咳嗽，好容易才停下來，扶著桌角抹了把沾濕的胡子：“……大白啊，你可真沒良心。”

        大白鵝撇過頭，神情倔強(qiáng)。

        “請(qǐng)問，這里的客棧住人嗎？”有人站在院外大聲喊道。

        花鐘往院外瞥了眼，淡淡道：“當(dāng)然。”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出去。

        林菀饒有興趣地走到門口看，見來人是一個(gè)身量不高，挺著一個(gè)大肚子的中年男人，長(zhǎng)相也是平平無奇，瞬間沒了興趣，無聊地收回目光。

        男人第一眼見到她卻是眼睛一亮，微笑道：“小美人，你也是來住店的嗎？”

        林菀撇撇嘴：“不是。”

        男人吃了閉門羹，也不生氣，從院里跨進(jìn)了店內(nèi)。

        他一轉(zhuǎn)身，便看見了懶洋洋地倚靠在柜臺(tái)后的花鐘。

        冰肌玉骨，烏發(fā)紅唇，像一棵落了雪的梅樹。

        他看癡了，站在那里一時(shí)忘了說話，眼睛卻直勾勾的，毫不掩飾。

        林菀繞到他面前擺了擺手：“拜托，收斂一點(diǎn)你那色鬼的眼神好吧。”

        花鐘抬眸淺笑：“習(xí)慣了，長(zhǎng)得美就是有這種煩惱。”

        鄔常宇回過神來，滿眼驚艷之色。

        “沒想到黃泉路上的老板娘竟如此傾國(guó)傾城……整個(gè)歸離國(guó)也找不出這樣的美人吶。”

        花鐘問：“住不住？”

        “住，住。”鄔常宇滿口答應(yīng)，笑道，“老板娘……”

        “我叫花鐘，叫我花老板。”花鐘說。

        “花老板……不，不行，這稱呼聽起來不好，顯得咱們太生疏了，你這嬌滴滴水靈靈的模樣，這稱呼不配你，不若在下叫你花美人吧？”

        花鐘挑眉：“你這人還真是自來熟啊。”

        林菀：“這擱我們那兒叫油膩。”

        “黃泉渡客棧是不收凡間錢幣的，你若想住店，可用值錢的物件來換，端看我愿不愿收了。”花鐘敲敲桌面。

        鄔常宇盯著她那纖細(xì)修長(zhǎng)的手指，在黑色的桌面越發(fā)襯得玉雕似的，摸了摸肚子，露出笑來。

        “當(dāng)然，當(dāng)然。”

        他從懷里摸了摸，掏出一個(gè)玉佩，兩只簪子，兩只鐲子，三條手帕，還有一把繪金竹制折扇放在柜臺(tái)上。

        花鐘和林菀都看的一愣一愣的。

        鄔常宇問：“夠嗎？不夠的話我再找找。”

        花鐘咂舌：“你這死鬼怎么……”

        她話未說完，那鄔常宇便露出一抹油膩的笑：“花美人，剛還說咱們沒那么熟呢。”

        花鐘怔住。

        林菀反應(yīng)過來：“啊呸，你可不是死鬼嗎？你當(dāng)我花姐跟你調(diào)情呢。”

        花鐘也明白了，忍不住嘖了聲。

        “在你們那，死鬼是調(diào)情？”

        鄔常宇笑道：“是啊，這個(gè)稱呼多好，一下子就拉近了咱們的距離。”

        林菀：“你要不要臉？”

        “你這小姑娘，火氣這么大？我又沒這么叫你。”

        他看向花鐘，大方地示意了下桌上的東西，“花美人，隨便挑，在我這，從來不對(duì)美人小氣。”

        花鐘掃了一眼，手指拂過那些東西，確實(shí)不錯(cuò)。

        她好奇問：“你死的時(shí)候身上揣著這么多東西呢？那你怎么死的？被人謀財(cái)害命了？”

        “怎么死的？”鄔常宇認(rèn)真回憶起來。

        這話像觸動(dòng)了什么開關(guān)，他站在那兒一動(dòng)不動(dòng)，臉色越發(fā)開始不對(duì)勁。

        林菀詫異：“他怎么了？”

        花鐘：“死亡復(fù)現(xiàn)。”

        她輕易不問一個(gè)人是怎么死的，這話會(huì)讓他們陷入死亡那會(huì)兒的狀態(tài)當(dāng)中去，尤其是對(duì)于新鬼來說，一問一個(gè)靈。

        兩人就這么瞧著，不知何時(shí)，大白鵝也大搖大擺地跑了過來湊熱鬧。

        兩人一鵝眼睜睜看著鄔常宇臉色逐漸變成了豬肝色，隨即他雙手勒住脖子，似喘不過氣來。

        他眼瞪得極大，不敢置信地盯著前方，似要說什么，卻說不出來。

        最后“砰”地一聲，整個(gè)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七竅流血，嘴角溢出白沫。

        林菀和大白鵝都嚇得后退了幾步。

        花鐘淡定地看了眼：“哦，原來是被毒死的。”

        林菀指著鄔常宇，震驚地問：“那這怎么辦？”

        花鐘搖頭：“沒事，一會(huì)兒就好了。”

        她招呼：“林菀，來，挑吧。”

        林菀收起震驚的表情，趴在柜臺(tái)上看。

        花鐘拿起那把繪金竹制折扇：“這個(gè)還不錯(cuò)。”

        林菀則拿起一根簪子：“花鐘姐姐，這也不錯(cuò)，這簪子上有梅花，跟你蠻配的。”

        花鐘道：“不要，羅蕓也戴過一支梅花簪，沈寄還說是我的。”

        大白鵝聽到這兒忽然努力伸長(zhǎng)個(gè)脖子，聚精會(huì)神起來，被林菀一個(gè)大逼斗拍了下去：“你是鵝不是猹，怎么老往瓜田里湊。”

        大白鵝瞪了她一眼，窩在柜臺(tái)下安安靜靜地聽。

        林菀問：“那那個(gè)簪子呢？”

        花鐘不在意：“我扔了。”

        “扔哪兒了？”

        “不知道，隨手一扔，二樓的某個(gè)角落吧，沒找過。”

        “噢……那我選個(gè)鐲子吧，以前我有個(gè)同事，她手上老戴個(gè)鐲子，怪好看的，我問她，她說她十八歲那年她媽給她買的，說玉養(yǎng)人，對(duì)女孩兒好。”林菀笑著把鐲子戴到手上，晃了晃，“好像大小挺合適。”

        花鐘問：“你母親呢？”

        林菀：“我沒有。”

        花鐘便沒再問。

        大白鵝：“嘎嘎——”

        林菀露出離譜的眼神：“……你也要選？”

        花鐘掃了眼，拿起一條紅色絲帕，從柜臺(tái)后出來，給大白鵝系到了脖子上，左看右看，十分滿意：“不錯(cuò)。”

        “人模鵝樣兒。”

        林菀拍拍大白鵝，笑出聲：“大白，好好做個(gè)鵝，這可是榮譽(yù)的象征。”

        大白鵝驕傲地挺了挺脖子，激動(dòng)地沖到自顧喝著悶酒的老道士面前，來回走了幾遍。

        老道士卻不注意它的變化，只灌著酒，口中反復(fù)念叨著同一個(gè)名字。

        大白鵝沒得到夸獎(jiǎng)，只得又跑了回來。

        鄔常宇躺在地上抽搐了兩下，眨了眨眼，緩了緩，從地上爬了起來，七竅流血和白沫都消失了，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像沒事人似的。

        “讓美人見笑了，沒嚇到你吧？”他問。

        花鐘淡笑：“你反復(fù)去世個(gè)一百回也嚇不到我。”

        鄔常宇忙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喜歡你這樣膽子大的。”

        林菀滿眼嫌棄：“大哥，別這么油膩行不行？”

        鄔常宇笑瞇瞇道：“小美女，你把我鐲子都戴上手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說點(diǎn)好話給哥哥聽嘛。”

        “咦咦喲~”林菀嫌棄地甩甩手腕，最終還是舍不得把鐲子取下來。

        鄔常宇問：“花美人，我這算是付房費(fèi)了嗎？”

        花鐘笑吟吟：“當(dāng)然。”

        “還是你好說話，不過小辣椒也不錯(cuò)，百花盛開嘛。”鄔常宇摸摸肚子，高興道，“想不到這黃泉路也有別樣的風(fēng)景。”

        林菀問：“大哥，你上輩子是因?yàn)樽熨v被毒死的吧？”

        鄔常宇正色道：“不是，是被我夫人下毒毒死的。”

        花鐘：“？”

        林菀：“！”

        大白鵝側(cè)耳傾聽。

        鄔常宇擺擺手：“這個(gè)下次再說，客棧里有沒有什么好酒好菜，上來我試試。”

        他笑瞇瞇地盯著花鐘：“美人可否作陪？”

        花鐘將懸掛的招牌敲敲：“自己看。”

        鄔常宇湊近了，讀出來：“黃泉釀酒，無關(guān)風(fēng)與月，一壺醉忘憂。”

        “什么意思？”他問。

        林菀嘻嘻笑：“大哥，沒文化了吧？我花鐘姐姐就喜歡有文化的人，你這樣的不行。”

        花鐘道：“本店出售，黃泉釀和醉忘憂。”

        鄔常宇道：“哦哦，黃泉釀，醉忘憂嘛，知道知道，瞧不起誰呢？”

        他清了清嗓子：“我可是文化人，我現(xiàn)場(chǎng)給你們賦詩一首，讓你們看看。”

        花鐘與林菀對(duì)視一眼。

        他道：“怎么？不信啊，不信你們隨便出題。”

        花鐘便饒有興趣地隨手一指：“那就以它命題吧。”

        大白鵝抖了抖翅膀，精神抖擻起來。

        鄔常宇：“啊，鵝——”

        大白鵝：“！”

        “鵝鵝鵝，曲項(xiàng)向天歌！”

        大白鵝：“！！”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大白鵝：“！！！”

        它的翅膀瘋狂揮舞起來，看起來像是在鼓掌。

        “嘎嘎嘎——”還配著歡呼聲。

        林菀：“笑死，原來閣下就是駱賓王啊。”

        花鐘：“……”

        她道：“吟的很好，下次別吟了。”

        鄔常宇：“駱賓王是誰？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歸離國(guó)鄔常宇。”

        林菀白眼翻上天：“你用人家詩，還不知道人家是誰？這是人家七八歲做的詩，詠鵝的。”

        大白鵝：“嘎！”

        她鄙視地看了眼大白鵝：“你激動(dòng)毛。”

        花鐘收起柜臺(tái)上那些東西：“算是酒錢了，隨便坐吧，別說話了。”

        鄔常宇看了一圈，坐在了老道士對(duì)面，隨口聊天。

        “老頭，你死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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