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一輛騾車正緩緩地駛入良渚鎮西大門。

        “趙婆子，這坐車都有好一會兒了，也沒見你說一句話，是不是有心事吶？”一個頭發半白，滿臉褶子的老婦看著一上車便發呆的趙媒婆，瞇了瞇眼道。

        趙媒婆尋著聲音看了過去，見是同村牛大娘，便客套道：“嗐，我一把年紀，能有什么心事。”

        牛大娘聽了，將臉往前湊了湊，問道：“那趙婆子，你這是往哪家去？”

        滿嘴大黃牙，牙縫里隱約還夾著一兩絲咸菜葉子，只瞧上一眼，便覺胃里翻騰厲害。

        趙媒婆不動聲色的將身子往后挪了挪，抿嘴道：“我能去哪？我不過在家待著煩悶，想去鎮上轉轉。”

        她深知牛大娘此人，和大舍村葉二麻子一樣好說閑話，遂隨意找了個由頭應付。

        她男人欠賭坊八十兩銀子的事，早已人盡皆知。

        所以她故意這樣說。

        果不其然，牛大娘一聽，便就猜想趙媒婆定是為銀子跟家里吵架了。

        她看著趙媒婆，好一會兒才拍了拍她的手，嘆道：“趙婆子，你若信得過我，就與我說說，發生啥事了？是不是趙老二他欺負你了？”

        趙媒婆瞅了一眼搭在她手上的粗糙大手，忍不住心中腹誹，你這個大嘴巴，我若真與你說了心事，那不是等于告訴了整個村子的人。

        “嗐，有啥好說的，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說出來不過是再受一次氣罷了。”

        牛大娘見趙媒婆這么說，也只好一笑道：“說的也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即便趙老二他再混，你為了兒子孫子，也得好好過。”

        這個時候，趙媒婆心思都不在斗嘴上面，遂她只扯了扯嘴角，算結束了對話。

        牛大娘見什么也問不出來，便也算了。

        趙媒婆剛走進面館的時候，朱九良正在給陳凡幾人結賬。

        看見美若天仙的朱九良，趙媒婆猶豫了一下，才走上前問道：“姑娘，我請問，這里可是朱老三家的鋪子？”

        朱九良以為趙媒婆是慕名而來的客人，便笑著點頭，“嬸子是來吃雞子炒飯的？”

        趙媒婆想說不是，可嘴巴卻是不受控制道：“正是。”

        “可不巧，今日雞子炒飯賣光了。嬸子你看，要不吃點別的？”朱九良說著話就將零錢遞給白斂。

        “既沒了，那就改日再來吃。”趙媒婆道，“我這會子倒也不餓。”

        “行。下次嬸子來早一些。我給你留一份。”朱九良笑道。

        趙媒婆笑著點頭，又透過門簾子縫隙，瞅了眼灶房里面，問朱九良：“姑娘，我能否在這歇會兒腳？”

        朱九良看著她，笑道：“嬸子坐罷。”說著，轉身掀簾子進灶房了。

        趙媒婆見朱九良沒趕她走，心里松了口氣，尋了個拐角處坐了。

        半響，趙媒婆見朱九良從里面走了出來，又沖她微微一笑。

        “姑娘，我在這坐著不耽誤你家生意罷？”

        朱九良搖頭道：“下晌沒什么客人，坐會兒不礙事的。”說著，又看出她有些緊張，便笑道，“嬸子，我給你倒杯熱茶罷。”

        聞言，趙媒婆忙起身攔住她，道：“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個兒來。”

        朱九良見此，也沒再說什么了。

        “那個”趙媒婆想說，但又不知從哪開口，只好又閉上嘴。

        朱九良笑著問道：“嬸子，有什么事情么？”

        “無事，無事。”趙媒婆忙搖了搖頭。她雖面上假裝淡定，心里卻急切地想，若周氏一直待在里面，那她接下來是走還是留？

        留吧，又沒有借口了。

        走吧，眼下都到了這節骨眼了，總不能還退回去。

        因而她此時急的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進退兩難。

        趙媒婆一面想著，一面不由嘆了口氣，心道，果然喪良心的事不能做。

        若她堅定地拒絕了此事，現在又何至于此？

        想到這里，趙媒婆甚至有些煩悶。

        她本不欲接這檔破爛事，奈何她家趙老二欠了興源賭坊八十兩的賭債。

        想到這幾日賭坊那些來家催債的人，趙媒婆心里恨不得他們把她男人打死。

        沒錯，她早就巴望著她家男人死了。

        他若是死了一了百了，倒也不會給她惹了這么大的麻煩。

        那她這會子也不會因為趙金貴這事而煩躁了。

        說到趙金貴，趙媒婆一時又想到昨晚趙金貴說的話。

        趙金貴說可以幫忙從中周轉，不過幫忙的條件是趙媒婆必須替他跟周氏說親。

        趙金貴是誰？

        一個早年死了老婆，膝下又無一兒半女的老鰥夫。

        整日不著家不說，還日日與在外面做混混的人一起，做些下三濫的勾當。

        這樣一個混跡賭坊、煙花地的下三濫，若他真娶了周氏，那周氏以后的日子還能有什么盼頭？

        就連趙媒婆在來時的路上都想過，若是她要嫁給趙金貴，那還不如在成親當晚卸下褲腰帶吊死算了。

        可若周氏堅決不答應

        趙媒婆不敢想象，被一個整天無所事事的老鰥夫盯上，那是一種什么感覺。

        至少，她是覺得生不如死。

        雖說趙媒婆與周氏沒什么交集，甚至連面也沒見過一面。

        但她作為女人來說，是同情周氏的，是不想周氏嫁給趙金貴的。

        不過說是這么說，可偏偏她不能不答應趙金貴的要求。

        前幾日家里才賣了一頭豬，昨個兒她又向娘家哥嫂借了七八兩，再加上這些年她自個兒存的銀子，也才勉強湊了二十兩現銀

        想到此，趙媒婆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罷罷罷，事已至此，唯有豁出去了。

        “姑娘，我”趙媒婆清了清嗓子，對朱九良道，“我求你個事。”

        她這么一說，朱九良便抬起頭來看著趙媒婆道：“嬸子，你有什么事，就直說罷。”

        趙媒婆也沒再扭捏，狠了下心問道：“姑娘，我想請問，你娘她在不在鋪子里？”

        “找我娘的？”朱九良一怔。

        趙媒婆點頭，對朱九良道：“我有件事想請教一下你娘”

        說著，見朱九良好奇，便又道，“姑娘，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娘做什么壞事的。”

        請教事情？

        朱九良想，難不成她也與今早那幾個一樣，想學做雞子炒飯？

        這樣想著，朱九良就看了一眼趙媒婆，道：“嬸子，那你稍坐一會兒，我進去問一下我娘。”

        “哎。”趙媒婆有些激動說道，“勞煩姑娘了。”

        朱九良笑了笑，道：“不必客氣。”轉身掀簾子進了灶房。

        很快，朱九良又從灶房走了出來，笑著對趙媒婆道：“嬸子，我娘說讓你進去說話。”

        趙媒婆一聽，連忙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然后走進了灶房。

        灶房里，周氏一看見趙媒婆進來，就上下打量了一眼，問道：“不知你是？”

        趙媒婆見周氏開了口，便迫不及待地道：“其實我是趙家村的趙媒婆，今日過來是有一樁親事想與朱三嫂子說一說。”

        約莫是頭一回干這種昧良心的事，趙媒婆不僅語速說的快，心更是砰砰跳的厲害。

        周氏聽趙媒婆這樣說，便以為有人來給朱九良提親了。她就笑了起來，開口道：“趙嫂子，不知你說的是哪戶人家？”

        趙媒婆見周氏接了她的話，便笑著道：“說的這家也是趙家村的。”

        “哦。我娘家隔壁村的。”周氏點頭。又指了灶臺旁的杌子，招呼趙媒婆道，“趙嫂子，快坐下說話罷。”

        趙媒婆點點頭，坐到了周氏的對面。

        周氏看了她一眼，接著問道：“趙嫂子，我想問問，你說的這家可是讀書人家？”

        沒想到周氏還想著嫁讀書人，趙媒婆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他家往上幾代出過讀書人。只不過，到了他這一代，家道中落了。”趙金貴確實有個祖爺爺在學堂上過幾年學，只不過屢試不中，家里也沒錢再供著他，便回家種地了。

        周氏聽了這話，問道：“也就是他本人沒讀過書？”

        趙媒婆眼神閃了閃，看向周氏道：“雖說沒讀過書，但也自學了幾年字。”據她所知，趙金貴是識字的，但跟誰學的，那就不好說了。

        “這樣看，那倒是個知道進取的。”周氏道。

        “沒錯。”趙媒婆說到此處，聲音有些大，“人不笨，是個精明能干的，雖說家里有幾畝田地，但他也會想法子出去找錢。”

        周氏聽了，心里閃過一絲疑惑，問道：“那他家里有幾口人？”

        “他家里只有個老娘。”趙媒婆看著周氏道，“但她年歲大了，已經不管事了，平日里管她一口飯也就夠了。”

        周氏一時就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趙媒婆頓時有些急了，忙站起來道：“朱三嫂子，你若有什么要求，盡管告訴我，我回去就和趙家說，若趙家答應，過兩天就讓他們來下聘”

        灶房里趙媒婆的說話聲，一字不落的傳到了陳凡耳朵里。

        說來，陳凡從趙媒婆進灶房那一刻，便立刻豎起了耳朵，聽了起來。

        在聽到媒婆說，是來說親的時候，他看了朱九良一眼，見她皺眉好似不大愿意的樣子，便在想要不要幫她個忙。

        可不等他動作，就見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了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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