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休息，不用過分擔心，要配合我們醫(yī)生，身體很快會恢復。”查房完畢，應(yīng)松笑笑，彎腰拍了拍魏軍的肩膀，扭頭又對床邊的付小云囑咐了一句，“付老師，等會再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付小云點點頭，目送一行人離開房間，應(yīng)松走在最前面，消瘦的身體在白大衣里面打晃，從后面看上去顯得他的頭更大了，這里面裝滿了付小云喜歡的百科全書。

        手機的微信又“嘟嘟”叫了兩聲，她打開一看，還是陸佳晨，說什么又找到了她以前的日記本。付小云將身體倚在窗臺邊，苦笑一下，為了自己剛才腦子里面閃現(xiàn)的那個愚蠢想法，哪里會有什么特異功能，誰還不都是個普通人。她看看面前合眼躺在病床上這個龐大又虛弱的男人，把手機按了靜音重新揣進上衣口袋里。真覺得可笑，平時喝多酒他那個蠻橫不講理的勁兒哪兒去了？她現(xiàn)在心慌得很，真地沒有一絲多余的力氣去陪著某個誰去憶往昔，不是在每個時間點的每個人都有心情去懷舊，此時此刻的自己簡直就像一只正在火爐上被翻來覆去炙烤的小動物，就快熟了。

        魏軍忽地睜開眼睛，皺皺眉頭嘟囔著：“哎呦，這一閉眼就做了一個夢，嚇醒了。”抬頭看見付小云坐在一邊抹淚，儼然一個受氣小媳婦，“你別這樣，一把年紀了還哭哭啼啼，讓人家看見不好。再說你一個護士長，還見不得自己家人生病嗎？”

        “你醒了。”付小云忙擦了擦臉，“剛才奶奶來電話了，她已經(jīng)在火車上，今晚就到家，一諾你不用擔心，奶奶來就好了。”

        “嗯嗯，有你我什么都不用擔心。你也不用這么緊張，剛才應(yīng)主任查房不也說了，我沒事，很快就恢復了，還是一條好漢。你這樣不好，讓你們同事看見笑話，回頭說你心理素質(zhì)差，再耽誤你晉升。”魏軍在清醒的時候，總是這個大大咧咧老實本分的樣子。

        “我知道，我有分寸，不用管我。你這幾天在醫(yī)院，倒是應(yīng)該好好想一想，今時今日你落得這樣是怎么弄的？以后還要不要繼續(xù)喝？你想明白最好，那就算我們都沒有白受罪。”付小云忽然有些莫名的煩躁，“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剛才應(yīng)主任不是讓我過去，看看他還有什么要囑咐的。”

        “對對對，你快去吧。別忘了替我謝謝人家。”

        應(yīng)松看著面色蠟黃憔悴的付小云，心中忍不住翻江倒海，伸手將她一直摩挲在桌角的右手迅速捉住。

        “他沒事。可我不能再裝模作樣地這樣下去，一直當他是個普通入院病人……對，我是醫(yī)生，心甘情愿給他治病，但是我看不得你這個樣子，你知道嗎？小云，我看見你站在他身邊，想著他平時怎么欺負你，可你到頭來還是得給他端屎端尿，我就——頭頂發(fā)蒙。”

        付小云用力想將自己的手抽離，可惜應(yīng)松硬是死死地捏住不肯放，對著她悻悻地說：“早就跟你說回去跟他挑明，大家都省心。你就是不聽，你主意正得很。現(xiàn)在倒好，逼到我門前了，都尷尬。”

        “我能怎么辦？如今這個局面誰也不愿意看到，你多替我想一想，好嗎？再說我的工作就是伺候病人，沒有他還有其他人，我就是干這個的。”付小云說的很輕。

        “你原本就沒有打算跟他承認我們的事兒，沒打算跟他離婚，對不對？”

        “不是，不是你想的這樣！我知道，造成現(xiàn)在這樣的局面都是我的錯。松——你這么優(yōu)秀，你又比我年輕，你沒有孩子，你——你不懂。即便我跟他沒了感情，可我跟他有兒子，提離婚離開家，這對于一個像我這樣——一個四十八歲的女人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但是，我又真地離不開你——這你不是不知道，我當然想早一天跟你在一起，天天跟你在一起，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應(yīng)松無力地放開了手，站起身在辦公室狹小的空間里來回踱，然后停住腳，雙眼祈求一般投向付小云。“我懂，我都懂——但是小云，我愛你，我沒有怪你。只是看見你作為他的家屬在他身邊，我心里不舒服，非常不舒服。這讓我覺得自己無能，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女人。”說著他將修長的十指插入頭頂，花白的頭發(fā)跟著被抓的亂七八糟，原本就稍顯比例不勻的大頭瞬間又大了一個維度。

        付小云又一次被這樣的眼神射殺，所有的防線瞬間坍塌，原本僵硬挺直的身體像泄了氣的球軟了下來。應(yīng)松走過去彎下腰張開兩臂，左手將她的頭按到自己的胸口，右臂順勢緊緊將她的身體裹了進來。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松，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付小云索性伏在應(yīng)松的胸前嚶嚶地哭了起來，哭得軟弱無力，她從小就愛哭，如今到了這把年紀依舊改不了。她太累，尤其這兩天她感覺到自己真變老了，沒有力氣去應(yīng)付周遭的一切，她需要借一方寶地休息片刻。生病的醉鬼老公，青春期的兒子，還有面前這個深情似海的愛人，圍繞在她身邊的男性動物加在一起搞得她筋疲力盡，她仿佛成了一個無處可逃的罪人。她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去多加抱怨，若非命運的庇護，別人眼里半老徐娘的她也不會被如此完美的男人當寶貝一樣擁入懷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從小身體瘦弱的緣故，付小云從青春期懵懵懂懂開始就在尋找，她渴望一個能夠依靠的肩膀給她擋風遮雨，無論精神還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始終是一個弱者。但是跟魏軍生活十幾年下來，她發(fā)現(xiàn)這個看上去身高馬大的男人并不能給她提供任何安全的保障，哪怕是最基本的。甚至那些家里發(fā)生大大小小的危機和困難都是魏軍帶來的，反而經(jīng)常需要自己這個弱女子來扛。她就像一座孤舟在婚姻里飄搖，無依無靠。她不知道還能不能將現(xiàn)在的生活繼續(xù)下去，跟這樣的男人白頭偕老。

        應(yīng)松就不一樣，她能幫助付小云出主意，他的大腦袋里面隨時會迸發(fā)很多靈感可以解決各種問題，關(guān)鍵是他能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新感覺。今天的情形卻是第一次，應(yīng)松在付小云面前如此焦慮煩躁束手無策，也許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問題太棘手，關(guān)心則亂一時之間亂了分寸。他一只手輕輕撫摸著付小云的頭發(fā)，“對不起小云，剛才是我急躁失態(tài)了。”

        付小云貼在冰冷的白大衣上感受到應(yīng)松的溫度，暖暖的讓她慢慢放松下來，熟悉的安全感一點點遍布全身，有那么一刻她忘卻了剛才還擠在心頭的麻煩事。

        “應(yīng)主任，38床病人——”韓鵬破門而入，傻呆呆地楞在原地，一雙瞪圓了的眼睛躲在高度近視鏡片后面，好像自己脫光了衣服站在對面緊緊抱在一起的應(yīng)松和付小云面前。大概停頓不到一分鐘，他覺醒一般迅速關(guān)門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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