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雪——”

        酒足飯飽，三個女子醉眼迷離走出餐廳，雪片飄得像鵝毛一般，才一頓飯的功夫，整個世界已然純白一片。

        “真不想回家，時間就此停止多好。”付小云仰頭迎著落下來的雪嘆了一口氣，她知道今晚回家還有一場硬仗，魏軍的媽媽又來了。

        “我也同意，明天我才不要去上班。”陸佳晨的語速明顯放慢，一對大眼睛此刻變成一雙彎月，多了幾分嫵媚。

        “好啊，咱仨就站在這雪地里，凍成冰棍，那樣我們就可以白頭到老了。”首飛燕的神志最清晰，說話還是嘎嘣脆，“男人們都算個屁，我們才是真愛。”

        “哈哈哈——我同意。不過，有人估計不會同意，只怕早就等急了。”陸佳晨瞇起眼朝著停在對面的黑色suv努了努嘴，怪笑著伸手捅付小云，“車頂都白了，你趕緊過去吧，別跟我們這墨跡了。”

        “嗨，說過讓他不要來。礙事兒——”付小云忽然間嬌羞得像個小姑娘。

        “呦呦呦——裝，接著裝，那你就別走，讓他等。”

        “他可以等，我可等不了，時間不早了，散了吧，我得趕緊回家看我媽，出來這么長時間不放心啊。”

        “燕子，你跟我走吧，我們送你，反正也是順路。”付小云不好意思一個人先撤。

        “那——合適嗎？這么浪漫的白色感恩節，我可是不想當電燈泡。”首飛燕半推半就地猶豫著。

        “沒事，燕子你就跟小云走，你正好可以給她把把關。”

        “也是，我就不客氣了。佳晨你怎么走？”

        “我十一路，空氣這么清新，不能辜負這么美好的夜晚。”陸佳晨一直笑瞇瞇。

        “行嗎？要不我們拐個彎先送你？這么晚又下雪，你一個貌美如花的大妞，街上人少，可別遇上壞人。”

        “行了，你們還不放心我嗎，我多厲害吖，來了壞人先讓我拿下。走吧，燕子老媽還在家等著呢，到家都知會一聲。來，抱抱。”

        眼瞅著付小云帶著朋友一起朝著自己走過來，應松趕忙下車迎過去。

        “這就是應松。”付小云看應松的眼睛里面有仰視。

        “你好應主任，我是小云的好朋友首飛燕。”

        “你好你好，”應松在陌生的女子面前顯得有些尷尬，局促拉開后門，跟著繞到付小云身后，試圖拍掉紅色大衣上面落滿的雪花，“快上車吧。”

        “這是燕子家地址，我給你開導航了，離這不遠。”付小云陪著首飛燕坐在后排，探身把手機導航遞給應松，手停在他的肩膀上叮囑，“雪大，慢點開。”

        應松沒有回頭，只是將自己的手搭在小云的手上輕輕一捏，“放心吧。”

        “咳咳，”首飛燕假咳幾聲，付小云趕緊將手抽了回來。首飛燕朝她擠擠眼睛，對著前面的應松說：“真是不好意思，還要麻煩大主任開車先送我。”

        “別客氣，別客氣。”

        “剛才聽小云說，你可算是醫院年輕有為的頂梁柱，以后我們小云在醫院里面就拜托你了，誰敢欺負她你得上啊。”

        “哪里，別聽她亂說。醫院嘛——”

        “還有你，更不能欺負她，要好好珍惜她。我們小云爸媽沒得早，我現在就是她的娘家人，你欺負她我第一個不干。”

        “是是是，那是肯定的，我自然是愛小云，不會欺負她的。”應松應付著，又似乎有什么心事，他對著后視鏡看了一眼，“小云，等下我有事跟你說。”

        首飛燕看看滿臉疑惑的付小云，感覺車里的氣氛瞬間異樣，也不再多說，幸好自己家住的不遠，看了一會窗外的雪景就到了。

        告別了同伴，付小云重新挪到了副駕駛的位置，自從聽見應松說有事要跟她講，她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翻騰不止，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的酒精起了效果。她扭頭看看應松，等著他開口。可惜應松只是悶聲開車，沒有張嘴的意思。

        “說吧。”

        “嗯？”

        “剛才你不是說有事跟我說嗎？”

        “哦，不急，等會到了你家門口，我停下車再說。你先說說，你們三姐妹今天玩得還挺開心吧？”應松顯得有點緊張。

        付小云的心一緊隨便回了一句，“挺好的。”便不再作聲。

        “我下周要去上海了，今天晚上才給我來消息，已經最后確認下來了。”車子停穩繼續轟著火，應松停頓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拋出來一個大炸彈。

        付小云不做聲，只是看向窗外。

        “我必須得走，”應松轉身把付小云冰涼的手握住，順勢把她拽到懷里，“你也知道自從上次事發，院長書記輪番轟炸，我根本沒辦法好好工作，每天腦子都亂哄哄的，這樣下去就完蛋了。剛好這個機會難得，我之前也跟你提過的。”

        付小云還沒張嘴，淚珠一串一串先搶在前面不爭氣地往下流。

        應松捧起她的臉，撥動兩只纖長的拇指給她擦眼淚。

        “我不是跟你說可以走的，你容我一段時間，畢竟魏軍現在這個狀態，我沒辦法——為什么你就不聽我的話，為什么你就非要這么急著走？你這一走——”付小云哽咽著說不下去，只看著車燈照射下漫天飛舞的大雪片默默流淚。

        “別哭了小云，對不起。你哭得我心都亂了。但是，你想想，人挪活樹挪死，我去上海先探探路，如果各方面都不錯，我就把你接過去，到時候誰還管得了我們？等你到了上海，我們倆就可以舒舒服服光明正大地過日子，這不好嗎？”

        “那些事情我想都不敢想。”

        “為什么不想，我們的未來是美好光明的，我就是想改變現狀，再這樣下去我快窒息了。你得理解我，小云。”應松的長魚眼此刻顯得深邃無底，他設想了很多種談話的場景，卻始終沒有想到付小云對于這件事的反應會如此強烈，他因為自己無法掌控周遭一切而憎惡自己的無能。

        “我累了，明天還要早班，先回去了。”付小云努力定定神，翻下遮光板小鏡子，整理了自己的頭發。

        “也好，我也得回一趟醫院，剛才韓鵬給我打電話說有個病人讓我過去看一眼。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覺，咱們明天再談。”

        付小云沒吱聲，推開車門，一頭沖進車外的白色雪世界。

        應松呆坐在車子里面，眼見紅色的背影在雪地中漸行漸遠，一步一步直到完全在視線中消失。

        “奶奶——您還沒睡——”房門扭開的一刻，付小云看見了意料之中的刻薄黑面孔。

        “兒子在醫院，兒媳婦半夜沒回家，我這當媽還能睡得著？我可沒那么大的心。”毫無懸念的陰陽怪氣。

        “我最好的朋友回國有一陣子，一直沒有機會見面，我們今天頭一次吃個飯。”付小云按照自己的節奏，并不看她，只是不緊不慢地應和著，“您今天怎么想著來了，什么時候到家的？”

        “咋地？還不許我來看兒子？”

        “奶奶，我什么時候不讓您看兒子，我的意思是天氣不好，您說您這么大歲數——”

        “你也知道我歲數大，那你倒是讓我省心啊？”沒等媳婦把話說完，老太太又將聲音提高八度嚷嚷開，“我兒子啊，是讓你氣成了植物人，現在躺在醫院睡不醒。你瞅瞅你自己，啊——過得這叫一個舒坦！打扮的花枝招展上外面吃好的，這，還喝酒了吧？一嘴的酒氣！你真行啊，你有本事，你巴不得我兒子趕緊死了，他死了你好跟你那個叫啥的大主任私奔了？”

        “奶奶，一諾在屋里念書，您小點聲，他現在高三學業有多緊張，您是知道的，我們大人可別影響孩子高考。”付小云忍著心中的怒火，努力壓低聲音，“您早點歇著吧，我先去洗洗睡了，明天早班。”

        “哎呦，急著睡覺明天去醫院會情郎呢？”

        “奶奶——我尊重您，可是您不能這么跟我說話，請您也給自己留些尊嚴。”

        “我——”老太太說著開始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哭了起來。

        “奶奶，您這是干嘛？別總是無理取鬧！”

        “好好，好啊，你——說我無理取鬧？明天，我明天就去你們醫院，接著找你們領導去，讓大家都看看你的本來面目，人前你裝的跟人畜無害的小白兔一樣一樣的，其實背地里干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活兒，是不是蛇蝎，你自己個兒心里明白！”

        “你——請您不要一步步逼我，我也是有底線的，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咣當”一聲，書房的們突然拽開，一諾炸著跟雞窩一樣的頭發跳了出來，“還讓不讓人活了！你們——有本事就接著鬧！使勁兒鬧！最好把鄰居們也鬧起來，叫110來才好！要不然，我現在報警！媽，以后我可以和奶奶照顧我爸，您想干什么就去干，隨便吧。”

        付小云站在那兒，她看看絕望的兒子，看看面目猙獰的惡婆婆，忽然又想起即將離她而去的應松，從頭頂到腳趾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忍不住瘋狂地震顫。

        “一諾，你還小，大人的事兒很復雜，不是你想的那樣——”一諾只是留下一句比冰坨子還冷的話，并不給付小云留下任何辯解的機會，即刻轉身沖回自己的書房，隨即狠狠地摔上房門。

        “你看看你造的孽，親生兒子都不認你了。”

        “我造孽？”

        付小云一時語塞，恍惚間看見很多鋒利的冰刀飛向她，扎到她的身上、臉上，扎到胸腔里面一顆冰冷的心臟上。她只感覺腦袋空白一片，轉身拉開房門落荒而逃。雪片在空中打著旋，淚水蒙著她的雙眼，深一腳淺一腳狂奔在雪地中，白茫茫的街道上早已空無一人，不見應松的蹤影，甚至看不到車子離開的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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