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高赫集團中高層例會，各部門經理分別向集團領導進行工作匯報。董事長林斌是個嚴肅的胖老頭，坐在龐大的橢圓會議桌正中間，毫無棱角的圓臉一直鐵青著一言未發。坐在他身邊的執行總經理邱曉倩年方四十風華正茂，身著一套最新款maxmara駝色套裝，挑著一對丹鳳眼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從會議一開始就樂此不疲地對每一發言一一過問點評，完美演繹了集團女皇一角。

        會議按照流程進行了將近一個小時。

        “林總，請您指示。”邱曉倩的聲音柔美，卻又透著干練。

        林斌用一對小眼睛迅速對在座的每一個人掃了一遍，終于開腔：“都說完了？剛才你們的發言我都聽清楚了，對大家當下的心情也有一定的了解。高赫集團現在面臨重重困難，特殊時期嘛，資金緊項目少。我知道，你們大家伙現在心里有怨氣。”林斌的右手攥著兩只鉛筆，一邊說話一邊在桌面上敲，“我只想說，高赫——不是我林斌一個人的高赫，我只是創立了高赫，而現在的高赫是在座各位的，是我們大家的高赫。你們不是單純給我打工，你們是在為你們自己奮斗。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是需要英雄的時候，你們誰有辦法幫助高赫解決目前的困境，有辦法搞到融資擴展新的優勢項目，那才是真本事。發現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我要的是這些。做生意不是吃吃喝喝發發牢騷，就能解決的，需要手段，需要行動。我最后再說一次，別成天學著街邊那些退休大娘一樣的叨叨叨，如果再繼續這樣，你們就都給我卷鋪蓋回家。今天就到這，你們各部門都回去好好反思，下周拿出你們的具體解決方案交給集團。”

        眾人紛紛起身離席，陸佳晨跟大家一樣，雖然剛剛挨了臭罵心里卻也覺得正常，畢竟每次開會前也沒有領賞的邪念。更何況今天的會議開得簡短，并沒有耽誤下班，這對于她來說已經是一個重大利好。她答應了媽媽下班跟柳遠橋回家吃打鹵面慶祝自己的本命年生日，想著剛好借此機會緩和昨天跟老爸的不愉快嘴角不由得向上揚起來。她扭身正要往外走，忽聽得身后邱曉倩叫她：“陸經理，你留一下。”

        “邱總，您有事？”陸佳晨回過身，只見林斌和邱曉倩二人坐在原地，示意她坐到他們的對面，心里頓感不妙。

        “佳晨，今天晚上，大概五點多些，都大衛會來高赫。”從林斌肉嘟嘟的臉上，很難看出他心里的情緒，“我和邱總商量了一下，他這次來，我們倆還是不見為好。他的來意很明顯，還是談他們的電解水制氫技術的應用。這個技術嘛，是好技術。的確可以滿足綠色環保的需求，并且跟國際同項目的開發接軌，可惜就咱們高赫目前的狀況，我們并不具備和他們合作的條件，你跟他也接觸了一段時間，想必你心里已經非常明白，我們不可能滿足他此次來訪的意愿。但是我今天也跟你交個底，這個英國佬是上面硬推過來的，這就是我們始終沒有辦法直接拒絕的原因，那不是等于打了上面的臉。所以，這次他的接待任務還是交給你。”

        “我——”陸佳晨欲言又止，她想告訴他們，今天是自己的大日子，七十多歲的爹媽早早做了打鹵面條等著她回去一起吃，可是話到嘴邊還是生吞了回去。她知道，對于面前這二位領導，她個人的任何大事在高赫集團的利益面前完全不及一根鳥毛。

        “有問題嗎？”邱曉倩溫柔極了，特別關切地問候。

        “嗯，沒問題。我來接待。那么是在我們集團跟他開會，還是出去請他吃個飯，邊吃邊談。”

        “這都是小事，你看他本人的意愿，靈活掌握就好。”邱曉倩微笑著扭頭看了看林斌，又對陸佳晨說：“陸經理，我和林總對你一直以來的工作都很滿意，我們覺得你如果再多一點積極主動，那就可以更上一層樓。”

        “感謝二位領導的信任，放心，我會盡力安排好這個都大衛。”陸佳晨能感覺到，自己苦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比哭還難看。

        “那好，你回去準備一下，今天是周末，還要辛苦你加個班，下周我們聽你的好消息。”林斌此話說得比邱曉倩多了一絲誠懇。

        林邱二人說罷起身，只留下陸佳晨坐在會議桌前，雙手攥著拳頭，心里面恨得癢癢。她真想抓住他們，大聲說老子要回家過生日、過周末，老子不干啦，然后瀟灑地拂袖而去，回家跟親人們好好過生日。可惜，她的兩條腿好像灌了鉛扎進地里面，嘴巴也被貼了粘紙，張不開。只有眼睛是活的，是動的，可以清楚地看著那兩個人輕松地踩著不急不慢的步點，一前一后離開會議室。

        壽星缺席的生日面吃的極快，飯后柳遠橋擺弄著手機試著再給陸佳晨發微信，依舊沒有收到回復。

        “遠橋啊，還是沒有聯系上佳晨嗎？”岳父一臉擔心湊過來。

        “爸，佳晨不是說那個英國鬼佬又來了，說是要跟她在高赫開會，我猜他們倆現在還在談話，所以沒辦法回復。”

        “唉，這孩子的工作也太辛苦了。我啊，昨天還——還沒頭沒臉地說她，不知道她回家跟你說了沒有？”

        “您說她？這還真沒聽佳晨提，她昨天晚上從您這走了，先是回單位加班，然后又去醫院看她的好朋友，回家都挺晚的，我們倆還忙活著開香檳慶祝生日。她心大，估計根本沒把您說她當回事，您可別自己在這瞎捉摸。”

        “現在知道后悔啦，早干嘛去了？昨天就不應該那么跟孩子說話，閨女那么忙，好容易回一趟家，心里的苦不跟咱們說跟誰說，你還訓孩子，簡直豈有此理。”可可姥姥拿著一個保溫桶從廚房出來，狠狠瞪了自己的老頭一眼，對柳遠橋說：“面我都給裝好了，你帶上。你還是受累跑一趟，去他們單位看看，這個點兒了也不知道咱們這個小壽星吃了沒有，工作也得吃飯啊，命要緊。她這個歲數正是要鬧更年期的時候，可不能餓著。”

        “媽，您放心，我這就去。您可別再跟我客氣，還說什么受累，說得我這老姑爺都臉紅了。”柳遠橋最會哄老人開心。

        柳遠橋得令帶著保溫桶直奔實業大廈二十五樓高赫集團總部，前臺小姐聽說他是來找陸佳晨，就很客氣地將他引到休息區，“您請在這里稍等，這邊有咖啡和茶，冰箱里面有可樂，您有需要都可以自取。現在已經快八點了，陸經理和外商在里面說了將近兩個小時，估計也差不多該散會了。”

        “好的好的，不用客氣。”柳遠橋在沙發坐定，才發現另一邊的單人沙發上一位打扮時髦的中年女子盯著他看，圓潤的臉頰白得如同珍珠一般透著驕傲的豐盈。他感覺有些不自在，禮貌地朝她點頭。

        哪知道那位女子起身湊上前，眼睛在他的身繼續上上下打量一番，繼而笑著對他說：“你來找陸佳晨？你是她的老公？”

        “是的，我是陸佳晨丈夫。請問，您是？”

        “我是里面外商的老婆。跟你一樣，我也是來等他們散會的。”

        “原來如此”柳遠橋臉上報以微笑，心里卻忍不住想，“這女人簡直有病，看人像是個花癡，也就是老外喜歡這樣的。”

        “我還沒有說完，我也是陸佳晨朋友。”女人伸手擺弄著自己的大波浪卷頭發放到耳朵后面，露出白耳垂上面那一枚妖艷的小紅蜘蛛，顯得很是嫵媚，“我跟你老婆從小就認識的。”

        “哦——佳晨的舊友啊，幸會。”柳遠橋一聽，剛才心中的疑慮才有了答案，忙跟大波浪握手，“我叫柳遠橋，請問您怎么稱呼？”

        “叫我sandy就行。哎呦，柳先生您坐坐，你看我們——干嘛站在這說話。您快坐，我去接一杯咖啡，柳先生要不要來一杯？”相互認識之后，大波浪sandy即刻熱情地張羅起來，好像自己從開始就是這里的主人。“到底要咖啡還是什么？您不要客氣。”

        如此一來，搞得柳遠橋略顯尷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應和回答：“咖啡吧，多謝。”

        大波浪卻不在意“咖啡加糖和奶嗎？”

        “都不用，黑咖啡就行。”

        “黑咖啡好苦的。我就喜歡放糖，甜甜的，多好。”咖啡遞到柳遠橋的手里，sandy說著在自己的杯子里面加了兩袋白砂糖，用小勺子輕輕攪拌，“我從小喜歡吃甜的東西。”

        “是，女人都喜歡潤甜的，不過我們家陸佳晨屬于例外。”

        “對了柳先生，您也是做生意的老板吧？”sandy似乎對柳遠橋格外感興趣。

        “不，我可沒那本事，我是律師。”

        “律師？那可更是了不起呢！”

        “您過獎了，我就是個打離婚官司的律師，沒什么特別的本領。”

        “離婚律師啊，嗯——但愿我永遠不要找到您來幫忙。”sandy說著咯咯咯笑了起來。

        “您可真會開玩笑，婚姻好不好我看得準，想必您先生很愛您。”柳遠橋心不在焉地應付著，眼睛不時向著小會議室的門瞟，剛好陸佳晨和都大衛兩個人灰頭土臉從里面出來，看上去都累壞了。

        “你怎么還跑來了？”

        “這不是去媽家吃你的生日面，他們不放心你，讓我過來看看什么情況，接你回去。”

        電梯緩緩下行，陸佳晨伸手穿過老公的臂彎，將身體靠了上去，輕嘆一聲，“還生日呢，今天真是累劈了，這一天總算是熬過去嘍。”

        “生日快樂。”柳遠橋心疼老婆，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一吻，“走，我們回家。”

        陸佳晨在心里默默許了一個愿。

        “哇——這么大一束花！遠橋，你真行，提前也不跟我透露一聲，老了老了還學人家年輕人玩起浪漫呢？”

        才進家門，一束火紅的玫瑰早就等在那里，嬌艷極了，高雅的香氣悠悠然撲面而至，這一招著實上陸佳晨高興得兩眼放光，像個小孩子一樣拍手稱贊。

        “你瞧你說的，我一直都是個浪漫的人，好不好。”柳遠橋嘻嘻笑著湊上前，神神秘秘地說：“不過嘛，這束花可不是我送的，是我今天替你簽收的生日禮物。”

        “不是你？”陸佳晨一聽更來了精神，臉頰上頓時洋溢出無法掩飾的興奮，“這是誰啊——難道還有別人特意記得我生日？”

        “喲喲喲，我老婆這是又煥發青春的幻想了。”柳遠橋見狀忍不住調侃。“告訴你吧，這花是咱們可可給你訂的。”

        “可可？”

        “對啊，不然你以為是誰？”

        “她——從北京給我訂了鮮花？這孩子長大了，有心了。不過，她哪兒有這么多錢呢？我每月給她的生活費有限——不行，我得給她打個電話問問。”

        “對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可可說等你下班回家讓你跟她視頻，要當面祝你生日快樂。”

        “媽媽，我親愛的仙女，生日快樂！恭喜你又年輕一歲！越來越美麗！”

        “謝謝我親愛的寶貝！媽媽想死你了——”這是女兒離開家上大學以后，自己過得第一個生日，陸佳晨看見屏幕里面嬌小可愛的女兒，忍不住眼圈里面淚水開始打轉，“來，跟媽媽親一個。”

        “mu——ma——”母女二人都把嘴湊近手機屏幕，給對方一個隔空大吻。

        “媽媽，鮮花收到了嗎？”

        “收到了，謝謝我的寶貝，你真是長大了。媽媽給你看看啊，可漂亮呢。”陸佳晨把手機轉過去給可可看桌上的紅玫瑰

        “是不錯，真美，配得上我媽。”

        “可可，你跟媽媽說，哪兒來這么多錢給媽媽買花，你不會天天不好好吃飯，餓著才省下來的錢吧？”

        “媽——不是的，我吃的很好，沒有委屈自己，您就放心吧。”

        “那，你買這一束花要好幾百，跟媽媽說，這錢哪兒來的呢？你手里還有沒有零花錢，沒有爸爸媽媽再給你。”

        “媽——我那個——”說話間，可可一下子變得支支吾吾，面露羞澀。

        陸佳晨看著女兒的樣子心里說，難道我之前隱隱的預感坐實了？她沒吱聲，等著可可繼續。

        “哎呦，媽，我跟你說吧，我有了男朋友，這花是他出錢給你買的，算是我們倆的心意，還讓我替他祝你生日快樂呢。”

        “交了男朋友好啊，不過他是你的同學嗎？都是學生，人家也沒有錢，讓他給媽媽買花不合適。明天你把錢還給人家，替我謝謝他。”

        “不是的，他不是我同學，他——就是我上次跟你提過的廖飛，廖老師。”

        “老師啊？”其實自從上次可可回家的時候提起這個歸國的青年才俊，陸佳晨就懷疑自己的女兒是不是對這個年輕的教授另有一層心思在里面，然而她的本意更希望女兒的男朋友是一個相對簡單單純的同齡學生，但是女兒沒說，她也不便問，就這么又過了兩個多月，終于還是這樣一個結果。她有點擔心，問：“你們學校允許學生跟老師談戀愛嗎？再說，這個廖老師他比你大不少吧？你一個剛上大學的小姑娘對人家了解多少？他們家又是個什么情況？”

        “媽媽，你看上去挺年輕，怎么腦子還是老掉牙的一套。老師怎么了，老師也是人，老師和學生談戀愛不犯法。”看來，可可早有準備，說起來一套一套完全不退讓的樣子，“我們也是剛剛確定關系，他們家的事情現在還輪不上我去問，不過我知道他爸爸也是歸國教授，現在在清華大學物理學院任職，這家庭還是可以的吧。”

        “媽媽不是老腦筋，媽媽是希望你在感情的道路上能夠走得順暢，一個女孩子找一個比自己大的男人□□人其實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相反找一個跟自己年齡經歷相仿的男孩就容易很多。”

        “好了好了媽媽，我們不過才談個戀愛，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放心吧，我不跟你多說了，廖飛還在寢室樓下等我呢。我先下，改日再跟你匯報啊。”

        陸佳晨真想多跟女兒說說她如今這段戀愛有可能面臨的風險，她不禁想起了年輕的首飛燕，真想告訴可可當年你飛燕阿姨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可惜，沒給她多囑咐半句的機會，屏幕那邊的可可就跑得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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