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佳晨自小就是一個認真學習的好學生，無論考試還是日常作業的每一道題目，她一定要求自己做得盡善盡美，這樣做不光是為了博得一個漂亮的分數，更重要的是她這個人在各方面都喜歡跟自己較勁，因此也少不了讀書這塊，既然學就要學好。

        付小云則正好相反，她是那種在其他方面都極其聰明的女孩，然而只要碰到有關讀書學習的問題，她就會立刻變成一個糊涂蛋，每天在學校上課從來提不起精神，數著時間得過且過，考試只要及格便萬事大吉。

        而首飛燕是她們兩個極端派的中間類別，大概是由于她的爸爸媽媽都是老師，導致了她對于學習的分裂態度，一方面她表面上不得不努力力爭上游做一個好學生，另一方面卻在心里強烈抵觸坐在教室學習，痛恨任何作業和考試。

        當福祿壽組合形成之際，她們三個就自覺組成了一個學習小組，組長陸佳晨的課堂學習筆記和課后完成的作業都是另外兩個組員營養的來源，她們從來不會為了任何難題花費時間去傷腦筋，因為陸佳晨就是這個學習小組的解題的秘鑰。

        當然，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三十多年前。

        今天晚上，三個女人圍坐在居酒屋的小飯桌前，暖光從頭頂打下來，陸佳晨自己先向其他二人拋出了一道題目，令她傷腦子找不到答案的難題。

        “我發現了一件事情，最近苗頭好像不對勁，但是——”她猶豫著該怎么把自己腦子里亂七八糟的線索理清楚，再講出來。

        “咋了咋了，快說，是不是你們高赫那公母倆要攜款潛逃？”付小云只要一聽到有關八卦的消息，她的臉龐就立刻會被頭腦里面好奇的火種點亮。

        雖然有些難為情，但是陸佳晨還是說了出來：“不是高赫，是——柳遠橋。”

        才拋出柳遠橋的名字，另外兩個人便同時瞪大眼睛，異口同聲地發出“啊——”的聲音。然后，她們兩人彼此看看，不敢接著出聲，靜等陸佳晨繼續說下去。

        陸佳晨知道她們肯定會感到意外，自己也一樣，原本打死她也不會懷疑自己的老公會有什么不軌行為，她始終都覺得好的婚姻是用心經營出來的。家里男人管不住自己的身體，有一部分原因跟他的妻子是有關系。她自認為在日常生活中自己的表現可圈可點，每天都認真努力地扮演好不同的角色，好老婆、好媽媽、好媳婦都是她的光榮標簽，因此她從來沒覺得遭到老公背叛這樣的事情，有一天也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可偏偏好像還是發生了。

        “到底怎么回事？”見陸佳晨半天都閉著嘴自顧自地想事情，首飛燕終究忍不住發問。

        陸佳晨才緩過神，說：“昨天聚餐的時候，律所張主任跟我表揚柳遠橋，說他最近一個跨國離婚案子辦的漂亮。這個案子其實還是我給聯系的，你們知道客戶是誰嗎？”

        “跨國離婚？”話音剛落，付小云就搶先回答：“你別告訴我，你懷疑的那個可疑對象是朱盼喜小姐吧？你上次不說她嫁給了一個鬼佬？”

        陸佳晨憤憤地答道：“對，恭喜你都會搶答了，就是她。”

        “哎呦，這一說我覺得柳遠橋肯定是被你冤枉了，就咱盼喜那個樣子，能入了你們家優質大律師的法眼？難道他瞎了，哈哈哈哈。”首飛燕咂摸了一口熱乎酒，接著用排除法先提出了一個答案，她笑著對陸佳晨調侃道：“要是說哪個年輕貌美的女律師，那倒是有點可能性。”

        “就是，這回可是你想多了。他們倆就不可能是一路人嘛，哪怕你說柳遠橋看上的是你們高赫那個邱曉倩，都比這個版本的可信度高八百倍。陸佳晨啊陸佳晨，我看你八成是孩子上大學綜合征，就是日子過得太閑，從高三的緊張情緒一下子輕松下來，沒事找點事折磨自己，你這是有受虐傾向呢。”付小云也跟著首飛燕的節奏，向陸佳晨打了一串小鋼炮。

        “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們說的這些，我自然也覺得他們不可能，否則當初就算她朱盼喜在我面前哭得再可憐，我也不會回家就把她介紹給遠橋，況且當時是我替她在遠橋面前好一通說，他才答應接手了這個案子。現在看來，我就是一個東郭先生，放條美女毒蛇在身邊，等人家緩過勁兒直接就給我一個狠咬。”陸佳晨越說越氣，端起眼前酒盅，將里面的清酒一口喝了下去。

        “別急啊小姐，你倒是好好給我們說說。本來嘛，做個業務也沒啥，柳遠橋的工作就是打離婚官司，沒有這個朱盼喜、還有李盼喜王盼喜的，跟女客戶接觸也是在正常不過的事兒，這么多年了也沒見你一驚一乍的，這會兒你憑什么就這么大驚小怪，認定他跟她有問題呢？”首飛燕見形勢不對勁，忙盛了一碗熱乎的湯菜遞給陸佳晨說：“你不是胃口不舒服嗎，喝口湯慢慢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和小云幫你好好分析，放心，我們不逗你，嚴肅認真。”

        “也許是女人的直覺吧，其實上周有一天晚上，柳遠橋喝了酒回家，我就隱隱約約感覺哪里不對勁。”陸佳晨將兩肘支在餐桌上，雙手交叉托住下巴，擰著眉頭，一邊回憶一邊繼續說：“我那晚一直在等他回家，想跟他好說說我工作的事情。結果等了一晚上好容易人回來了，誰知道——他一進門就直奔衛生間洗澡。行——這也可以解釋得通，他一身酒氣臭烘烘的應該先去洗洗。可是他洗完澡又說什么有案子沒完成，完全不留時間給我，根本不理會我的事情，自己就一頭扎進書房。對了，小云，你記得嗎，就是你連班那天，我給你打電話，還跟你說這么晚了，柳遠橋還沒回家。”

        “嗯，記是記得，但是——那也許是他真有要緊的事情，要我說——”

        “你先等會，聽我繼續說，”陸佳晨攔住了張嘴就要展開分析的付小云，接著說：“我一看他這個著急的樣子，只好再接著等唄，人家工作重要，我向來不允許自己作一個影響老公工作的傻媳婦。我心想著，趁這個功夫去收拾一下衛生間，他喝得醉醺醺的洗了澡肯定弄得亂七八糟。哪知道，人家已經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就連他回家穿的衣服也放進洗衣機正在洗。照他平時，怎么都不會洗完澡馬上就自覺洗衣服的，為這事我沒少跟他掰扯。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嗅覺過分靈敏，還是我的第六感應，當時我站在那兒，總能感覺到在濃烈的沐浴液和洗衣液的味道里面，似有非有地夾著一股子什么味兒，只是那么一丁點，說不出在哪兒聞過。”

        “然后呢？你跑去問柳遠橋了？”付小云還是憋不住追問。

        “我是想去問問的，可是我走到書房門口，沒進門都能聞得到里面的煙味，還聽見他在吧嗒吧嗒點打火機，我想著他是遇上了什么難事吧？我知道他們律所現在年底大調整，但是具體情況他也不跟我說。一想到這，我就忽然覺得，男人在外面打拼已經挺不容易，自己不能這么多心多疑地對待他，否則讓他知道會寒心。當時，就好像是我自己犯了錯，悄沒聲息地撤退了。等后來他出來的時候，我都睡著了，醒了以后又說了幾句高赫的工作，我也懶得再問那些好像挺無聊的問題，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那既然過去了，你昨天又怎么了？原來你是因為這個喝多了？”首飛燕滿臉寫的還是不相信。

        “對啊，剛說的，昨天張主任跟我夸他這個事情辦得漂亮，說客戶也非常感謝。后來他那個助手高晴跟我聊天，也無意中提到碰上朱盼喜請他吃飯，看見她喝醉酒的事兒，說朱盼喜在大街上就往我們家柳遠橋身上生撲，最后還是她幫忙一起把醉鬼送回家的，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我一聽，時間剛好就是那晚上，然后我的大腦里就忽然連接上了那一絲留在衛生間讓我捉摸不透的味道，明明就是朱盼喜用的香水味兒！”每個女人到了關鍵時刻，都會搖身一變成為福爾摩斯，聰明如陸佳晨更不例外。

        終于有個空隙，輪上付小云開腔：“別氣別急，佳晨，淡定點。你這還是太在乎柳遠橋，他們倆人一起吃吃飯喝喝酒，也不能說明什么，更不能說你男人就出軌了。你可別沖動，弄不好成了一個冤假錯案，不好收場。反倒是這個助手多事，不地道，我看你得小心她才是，她把自己上司的行蹤隨便跟別人嚼舌頭，尤其是還在上司老婆面前傳話，她這么做肯定有目的。”

        “跟人家高晴有啥關系，幸虧她告訴我那晚上他們都是怎么喝多了，怎么回的家，不然我還蒙在鼓里。”陸佳晨不屑地搖搖頭，她覺得付小云這次敏感得過了頭。

        付小云不服氣：“問題是，你還不是聽了那個小助手的話才真動了氣？你現在想想，照她這么說，人家柳遠橋不過就是跟朱盼喜喝個酒，不是也沒有實質性的問題嘛？”

        “嗯——你這么說也是有點道理，可是，不管怎么說，憑我們兩人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柳遠橋有沒有事情，我還是能感覺到的，我再傻也沒有傻到那個份兒上。他如果單純喝個酒，也用不著那么一反常態緊張兮兮的。”陸佳晨的寧勁兒到底上來了。

        “哎——我的大小姐，誰說你傻了？你打小就是我們仨人里面成績最好，工作最好的那個三好學生，誰說你傻我們也不能答應。”首飛燕說著又點燃一根煙，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慢慢向外吐著煙圈，說；“你這么肯定自己的直覺，我信。你有你的道理，但是咱們現在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去解釋你的推理。你老公他好好的，怎么就非得看上了這個沒有什么文化背景又并不年輕的中年婦女，說句難聽的，他去外面隨隨便便找一個比我們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也容易的很，你說他這樣做圖什么？”

        “其實，也不是沒有可能。不能用我們女人的思維方式去理解男人，男人啊——”付小云臉色看起來有些悲哀，輕輕嘆了一聲，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陸佳晨，此刻在她的眼睛里寫滿的是一種自嘲的神情。“朱盼喜是什么人，你們倆都忘了嗎？她從小就是那種心機極深的苦孩子，后來佳晨爺爺過世，你給她介紹到了高老師家里，她差一點就給人家攪和離婚的事情，你們不記得了？”

        她這一說倒是提醒了陸佳晨，她伸出右手捏了捏擰了個八字的眉頭，說：“這么一說還真是，竟然給忘光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誰會記得。之前跟她那個英國佬前夫有了工作上的接觸，我第一次在酒店碰上她，直接驚呆了，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嫁給老外，渾身名牌，洋里洋氣的樣子，簡直變了一個人。”

        “所以說，不論出身、年齡和學識，也許她根本就是掌握了男人思維才能做到隨意撩漢，人家就是有本事勾引想勾引的男人。現在，她那個外國佬靠山沒了正是急不可待找下家的時候——”付小云像是在做總結，似乎難題馬上就要找到正解。

        “小云！”見陸佳晨的臉色越來越差，首飛燕急忙給付小云使了一個眼神，攔住她馬上就要給出的答案。

        付小云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穩了一下，問：“佳晨，那你后面打算怎么辦？還真去質問柳遠橋嗎？要我說，你先按兵不動，觀察一段時間，看看他后面什么情況，如果沒啥大事、沒有進一步的發展，就翻篇吧，這事兒反正也是你猜的。過日子還是得糊涂一點，才算是真聰明。畢竟——柳遠橋各方面都不錯，你再問問你自己，現在多大年紀了，回頭真地鬧翻了，很難再找到這樣優質的老公呢。”

        首飛燕見陸佳晨低頭不語，也跟著安慰說：“就是，我覺得小云說的有道理，你也就是捕風捉影。退一萬步，男人么即便犯個小錯改了就還是好同志，畢竟你們孩子都上了大學，這么多年的夫妻又不是以前沒吵過架。老夫老妻的互相讓讓，過去就得了，到頭來還是一家人。你不像我，我是三無人士，沒男人、沒子女、沒工作，以后我也犯不著跟男人有瓜葛，孤單嘛是有點，不過倒也落得個輕松自在。”

        “可不，看看我，現在不是比守寡更慘。所以說佳晨，你就別太較真，我們倆的意見你好好琢磨琢磨，千萬別犯你那個犟脾氣，非黑即白的勁兒不適宜我們這個年紀了。”

        “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我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啊！”陸佳晨激動得漲紅了雙頰，“你們倆知道，我并不是離了男人活不了，我自己生活也一樣可以逍遙自在，可是我就是不能接受自己被外面的女人比下去——”

        首飛燕簡直被陸佳晨氣笑了，安撫她說：“淡定淡定。就像剛才小云說的，男人嘛，他們的腦回路跟我們女人不一樣，他們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懂嗎？他們都是沒有進化完全的動物。所以說，我們不要花太多精力在他們身上，想開點好了。陸佳晨，你就是太愛較真。你家柳遠橋還是不錯的，他這么多年已經夠寵著你，看把你慣出一個大小姐脾氣。這次，你就放過他，也就是放過你自己。”

        “我跟你們講，以我的專業角度來看，我們這個年紀的女人的當務之急，不是對付男人，而是應該留著點力氣對付自己的更年期，更年期啊！姐妹們，來勢洶洶。有的還有要留著體力，跟家里青春期的討債祖宗作斗爭，沒錯，就是我。你們都不知道，我家一諾最近天天跟我打架，我們家的門都快被他摔掉了。”

        “對啊，小云今天句句真言，聽我們的，你回家就當啥事沒有，好好過日子吧，別沒事給自己添堵。這就是個生活中的小插曲，讓你不痛快但是也無傷大雅。”首飛燕掐滅手里的煙蒂，又舉起酒杯，說：“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家老頭兒老婆兒該就寢了，我得回去看看。你瞧，當初他們倆人打得你死我活，老了老了還不是又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想想也覺得滑稽。不過真別說，也不知道是昨天幫老頭兒搬過來累了，還是家里多了他氣場不一樣，從我十點鐘躺在床上一夜睡得特別好，今天早上一睜眼竟然快六點，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原來我還是會正常睡覺的。來吧，寶貝兒們，咱們把這點酒喝干，各自回家好好過，再見就是新年了。”

        從熱乎乎的居酒屋出來，西北風迎面打在臉上像是小刀割，三個人才知道外面有多冷。匆匆道別以后，付小云和首飛燕急忙鉆上一輛網約車一起離開，留下陸佳晨站在寒風中目送車子在夜幕中消失，她抬頭看看天空，竟然沒有一顆星。她想著剛才一起研討出的難題答案，不情愿地朝著家的方向挪著步子，心里面不知怎么冒出王小波說過的話：

        我希望自己也是一顆星星，如果我會發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懼可以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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