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圓桌中央的一捧插花散發著陣陣香氣，高赫集團各部門負責人和下屬公司總經理互相拜年圍坐在桌旁，等待今天會議的幾位主角登場，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著過節的瑣事，一派祥和。

        陸佳晨坐在不起眼的地方，瞧著目前空出來的位置，在心里默默數著等會兒該來的人。會議應該是由黨委書記老周主持，二位競選人賀總、喬總，哦，王爽也還沒有出現，不過怎么也對不上這預留的空椅子數，還差兩個。

        沒多久，周、喬老二位每人手里都端著個茶杯踱著方步登場，眾人紛紛跟領導們寒暄拜年。客套的話說了一遍的功夫，賀群也笑著坐到老周身邊的位置，嘴里一直對大家說：“哎呦，各位抱歉抱歉，剛才接了一個重要電話，耽擱了，讓大家久等了！拜年拜年啊！”

        老周扭頭低聲問：“賀總，怎么——咱還得再等一會兒？”

        賀群笑著看看大家，回答老周：“嗯，再等一會兒，馬上就到。”

        話音未落，只見蘇思婷踩著十厘米的紅底高跟鞋，身著千鳥格短裙職業套裝，妖嬈地出現在會議室門口，身后緊隨的是王爽和集團新聘任的法律顧問姜偉律師。三人落座，陸佳晨剛才數出來的空位置算是填滿了。

        賀群對他們點頭，會意一笑，然后吩咐老周說：“可以開始了。”

        老周清了清嗓子，臉上一左一右兩坨肉靈巧地上下抖動，朝著眾人露出經典的笑容，開場道：“今天，新年開工第一天，把大家聚在一起，首先是老傳統——團拜，在這里我代表集團領導給大家拜年了。過去的一年大家都很辛苦，新的一年咱們加把勁，繼續努力。”

        停頓片刻，老周臉上的肉不在動，笑容也隨之消失，跟著說道：“那么第二呢，也是會議的重點。大家都知道，林總因為一直以來的工作強度過大積勞成疾，年前突發冠心病住院了，到現在人還在icu。同時還有另外一個不利的情況呢，就是在林總發病之前，咱們的ceo邱總也因為身體不適，請了年假，目前她仍在休假中。”

        微微嘆了一聲，又繼續說：“同志們，我們必須認清擺在面前嚴峻的形勢，這新年一過，集團無論從資金運轉還是項目推進，各個方面都面臨著巨大的困難。所以，在目前集團兩位領導生病的特殊時期，現在就急需要我們在座的一位站出來，暫時代理林總的工作主持全盤，以便于我們下一步工作的推進和業務管理。原本呢，集團黨委初步計劃在賀總和喬總兩位副總中間推舉一位出來，在這段時間多辛苦一點，為高赫、為大家服務。今天會議就是想看看大家有什么想法，聽聽各位的意見。不過嘛，剛剛才接到了林總從醫院給我們帶來的最新指示，現在就有請姜律師給大家宣讀林總的意見。”

        新來的律師姜偉，四五十歲，花白頭發，在高赫集團一眾人等面前還是第一次亮相。陸佳晨瞧著這個人，無論相貌特征還是穿衣打扮，怎么看都跟律師這個職業挨不上邊，不知道是什么來頭。他從文件夾里拿出一張紙，清了清嗓子，說：

        “大家好，我和蘇女士昨天下午在醫院探望了董事長林總，他本人就高赫集團的工作提出了幾點要求，我現在作為林總的代表，在這里向大家宣讀如下：

        一在本人住院、同時集團ceo邱曉倩休假的這段特殊時期，由賀群接任高赫集團ceo一職，同時代行集團董事長的職責；

        二任命王爽為高赫集團副總分管財務工作，任命蘇思婷女士為財務總監，集團公司各部門和各下屬公司必須配合集團財務中心的工作；

        三高赫集團和下屬公司的項目工程和原料采購事宜必須經過總經理辦公室和采購中心以及財務中心共同商討，報集團ceo批準；

        以上就是林總的要求，當時有我和蘇思婷女士共同在場，并錄音記錄在案。”

        姜律師發言完畢，屋內很安靜，賀群喝了一口茶，坐直身體，寬大的四方臉盤神采奕奕冒著紅光，嚴肅認真地面向大家說：“集團這個特殊的時期，受林總的信任擔此大任，我的內心誠惶誠恐啊。希望今后咱們大家互相配合，遇到難題共同商量想辦法，在座各位齊心協力好好干，爭取在林總回來的時候遞上滿意的答卷。看看下面大家對集團這一年的工作都有什么意見、想法，咱們就坐在這說一說。”

        賀群顯得慷慨激昂，逆著光幾乎能看見無數個細小飛沫從他的口中噴射向四周。王爽此刻的面部表情則是一如既往的不露聲色，倒是她身邊的蘇小姐跟著賀群的發言頻頻點頭，真像個漂亮的木偶娃娃。

        “了不得！功夫都下到了病床前啦？幾個人三下五除二，就這么輕易地把高赫的大權握在手里，夠狠的。”陸佳晨的心里暗暗發毛。昨天晚上躺在床上，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總想著白天跟王爽見面談的事情要不要跟邱曉倩知會一聲。百般糾結以后，她還是放棄了這個舉動，跟誰干不是干啊。他們上層斗爭，追名逐利是他們的事情，反正自己怎么都拿那一份工資，旁的就算了少摻和為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看來自己昨日的選擇太正確了，何苦做傻事，把自己卷進這一場奪權大戰之中，沒必要。

        “大家都在，抱歉啊，我來晚了！給各位拜年了！”

        眾人的思路還都停留在姜律師和賀群的發言之中，會議室的大門忽地打開，身著一席紅裙的邱曉倩高挺著頭，像一只美麗又驕傲的孔雀走了進來，站到賀群的對面位置停下。

        形勢在突然之間發生了變化，尷尬的氣氛凝固了整個會議室。

        邱曉倩的到來，讓剛剛宣布的工作要求第一條瞬時瓦解，“集團ceo邱曉倩休假”這個必要條件顯然不存在了。

        “邱總，您先坐。”還是工程部于總識時務，趕忙起身讓座，率先打開了僵局。

        “周總，今天的會議是您主持的？”邱曉倩坐穩就開始發問。

        老周支支吾吾地唐突：“嗯——這——是。”

        “對不起各位，我剛才有些重要的事情處理，所以耽擱了。”邱曉倩并不在意老周的答復，只是用一雙丹鳳眼不停地掃視會場，從一個人身上掃到旁邊的另一個人接著下一個，最后越過低頭不語的蘇思婷，又轉過去落回到賀群和王爽的位置，嘴角不經意地揚了揚，扭頭對會議記錄員說：“把你的會議記錄給我。”

        在眾人的注視下，邱曉倩花了幾分鐘時間，認真地閱讀了筆記本電腦上面的會議記錄，才重新抬起頭說：“這可真是巧了，林總也給我打了電話，著重跟我安排了下一步的工作要求。不過內容么，似乎跟這個完全不一致，他是希望我取消之前的休假計劃，在他生病的這段時間回來繼續主持高赫的工作。對于其他人員的工作任免調動嘛，他倒是只字未提。”

        會議室一片安靜，陸佳晨跟身邊的參會人員一樣，都是一言不發，只在暗中觀察著幾位領導。

        “邱總，您回來得太及時了。”賀群迎著邱曉倩，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剛才臨時領命，也沒有任何準備，還發愁自己的能力不足，難當大任。”

        “哪里，賀總謙虛。您可別在大家面前推脫，就算不擔任集團臨時ceo，您也得把咱們高赫的重擔扛起來啊。”邱曉倩始終擺出集團女王范兒，一如既往地傲視群雄，“另外，對于王爽和其他人的任免，我建議咱們還是按照集團規章流程走，按照崗位職責要求評定人選是否任用。”

        “邱總，關于這三點要求以及其中對王總和蘇總的任免，的確是我們下午在探望時間跟林總本人面談的記錄。我這里有談話錄音，您看現在要不要放給大家聽？”這個姜律師倒是護主心切，立刻出擊。

        “姜律師，您的意思是我和林總的私人電話也要錄音，然后在大家面前播放？”邱曉倩咄咄逼人，毫不退讓。

        姜偉沒有繼續跟邱曉倩繼續對峙下去，選擇閉嘴緘默。

        沒想到，高赫集團的開年第一會竟然變成了一場權利游戲的上演，激烈狗血的劇情倒真是陸佳晨大開眼界。是誰通知了邱曉倩，讓她第一時間趕過來參加會議？難道真像她所講，是林總昨日會見了蘇思婷以后又給她打了電話，重新安排的？不可能。這么說來，雙方總有一邊是說了謊言。

        陸佳晨發現王爽今天也有些奇怪，她聽著邱曉倩的發言全程保持面無表情，躲在鏡片后面的兩只眼睛卻同時在不停地窺視身前的人群。當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這一刻，怎么都感覺有些別扭，于是陸佳晨又低下頭，繼續迅速揮動手中的水筆，在工作簿上奮筆記錄。

        “抱歉啊，我說話有點直。我們高赫的工作作風大概您還不了解，沒關系，畢竟您初來乍到，以后可以慢慢適應。”邱曉倩見狀，勉強給個面子補了一句，接著又對著眾人道：“現在科技發達，什么錄音錄像的，都有可能。依我看，這個事情先放一放，并不急。今天上班才第一天，大家回去，各自把去年末手頭上未完成的工作整理整理，順帶醒醒年盹就可以了。”

        散會，賀群黑著臉站起來就往外走。蘇思婷原地不動，朝著邱曉倩狠狠地橫了一眼，像是要用眼神射死這個對手。王爽在她一旁拍拍她的肩膀，“走，到我屋里說。”

        邱曉倩并沒有理會誰的眼神，她揚手叫住隨著人群離席的陸佳晨，“陸經理，你等下。”

        陸佳晨站住腳，回頭望向邱曉倩，等待指示。

        邱曉倩又擺擺手，說：“這樣，你先回去，等會兒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好的，邱總。”

        陸佳晨不敢怠慢，隨即就按指示敲開領導辦公室的門。

        “邱總，您——身體不要緊嗎？”陸佳晨在柔軟的皮椅里坐定，內心惶惶，想著昨天下午跟王爽的會面，在邱曉倩對面如坐針氈。雖然在賀群一干人爭著篡位這事本質上跟她沒有關系，但是她畢竟已經接下了人家拋過來的橄欖枝，同時順水推舟地答應了對方提出的要求。如今轉眼又面對這位患病的舊主，怎么說還是覺得慚愧。可自己又能怎么辦呢，上面要斗，她也只能是聽令的份兒，偌大的高赫輪不到她有想法，沒有留給她選擇的可能。

        “佳晨，我一直都把你當自己人。”邱曉倩的臉上不見了剛才的光彩，顯得有些蒼白疲憊，但是她盯著陸佳晨看的眼神卻更為犀利。“今天這個事兒，幸虧我來得及時，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我呢，不管你之前跟他們某些人接觸過沒有，現在只說以后——我希望無論高赫有什么情況，你都先過來跟我打個招呼。你要是覺得到我屋里不方便，哪怕發一條微信，或者打個電話，很方便，都可以，明白嗎？”

        “知道，邱總，我明白。”陸佳晨不敢多想，急忙點頭表態。

        邱曉倩的態度隨即緩和下來，將身體靠在寬大的椅背上，說：“我的身體我知道，還可以頂一陣子，謝謝你掛念。”

        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前，陸佳晨心煩意亂，對著電腦胡亂打開網頁翻看，心里始終還沒搞明白高赫的這一出開年風波。目前的情況著實有些莫名其妙的尷尬，邱曉倩一定是從其他某一個跟對方有過接觸的人那里得到了消息，憑她那么聰明，隨便就會想到她——陸佳晨也會有過類似的劇情，勢必會心生芥蒂。現在想想，昨天猶豫再三決定不主動跟邱曉倩匯報，到底對不對呢？

        算了，都這把年紀了真地也沒必要永遠這么較真，隨他們怎么想吧。這是職場啊，哪兒有什么對錯可言，無非利弊而已。自己如今若是對邱曉倩沒有用處，恐怕早就被她掃地出門了。留下來警告一下，繼續用，應該還是一枚好棋。想到這，陸佳晨釋然地搖搖頭。

        信手點開的頭條新聞突然無法繼續閱讀，電腦屏幕這個時候意外彈出一個奇怪的上網通知界面，上面寫著：

        根據公司it與安全管理需要，接入公司內部網絡的計算機必須安裝客戶端軟件，請您遵守公司it與安全管理規定，按以下要求安裝客戶端軟件。

        陸佳晨蒙了，新年上班頭一天，it又蹦出來跟著搞什么亂？

        她打電話，叫來助手楊洋，問：“小楊，電腦剛才突然要裝什么客戶端軟件，你去找it問問，他們這是什么情況。”

        楊洋皺起眉頭，伸手搔搔腦袋說：“什么？安裝軟件？奇怪，我的電腦好好的，沒有啊——”

        說話間，王爽從陸佳晨辦公室門前經過，朝著她的屋里一撇。

        偏這樣一個眼神被陸佳晨捉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憤怒和恐懼同時襲來，讓她的手心滲出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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