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入新年，工作環境的持續惡劣令陸佳晨越發疲累。幾天來，別的人還在醒年盹，可她陸佳晨這里每天都要打起十二分的警醒，一邊是邱曉倩這只母老虎追著她要那一份針對集團財務工作的稽查報告，另一邊她還要提心防著另外兩只餓狼的伺機報復。她不想輕易把那份報告遞上去，雖然報告明面上看并沒有指出財務近年來的明顯失誤和問題，但是存在一些踩線的情況，如果這些邊緣問題被人抓住細究，其結果不堪設想。唯一肯定的是，這就等于又在賀群與王爽那邊給自己添上一條罪狀。

        無辜成為了兩宮斗爭夾縫中求生存的物種，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小心保護自己還是必須的。自從電腦被某些人監控起來，她第一時間就把相關材料轉移到了自己的筆記本上面，提心吊膽地過了這幾天，發現沒有啥意外的動靜，懸著的一顆心才算是放下了一點。

        眼看時間一天天地劃過，從初八已經拖到了十五，自己一步一步地被逼上了懸崖邊，面前萬丈深淵，回頭似乎也沒有退路可以走。

        陸佳晨望著電腦萬般無奈，長長嘆了一口氣，心里感慨：“邱曉倩這個女人處處要強，把她自己逼出了絕癥，還強打精神硬挺著。現在這是想把我也逼死的節奏？”她不由得搖頭輕笑了一聲，“現在高赫已然成了危樓一座，她邱總作為領頭羊，難道不知道當務之急應該是出去搞錢，而不是繼續窩里斗嗎？格局始終是小了。”

        楊洋在門上象征性敲了幾下，急呼呼地躥進來，陸佳晨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這孩子又帶來了小道消息。

        “這是怎么了？看你這著急忙慌的。”

        楊洋忙著匯報，也顧不得領導流露出的不滿，說：“姐，那邊打起來了！”

        “打起來——誰和誰？”

        “邱總和王總，在邱總辦公室，吵的聲音可大了！”楊洋瞪圓了兩只毛茸茸的眼睛，臉蛋漲的通紅，“你要不要過去瞧瞧？”

        “拉倒吧——我可不去，這時候躲還躲不及，誰傻瘋了湊上去，回頭再濺我一身血。你這小腦袋瓜怎么這么糊涂。”陸佳晨心里感嘆著“這孩子什么時候能長大吖”，順手拿起面前咖啡杯遞給她，吩咐道：“去，給我接一杯。等她們干完仗，估計就該提審我呢，不管了，先提提神再說。”

        “哦——好勒。”

        看著小楊洋抱著杯子離開，陸佳晨的心里也隨著七上八下加緊跳了一陣。“這好端端的興師動眾地干起仗，又是為了啥哪？等會兒邱曉倩再要不到她想要的東西，指不定得吃人——”想到這，忍不住心煩燥熱，她順手抓起面前打好的報告摘要使勁兒扇了兩下。“算了，該來的躲也躲不掉，是死是活自有命。大不了就學人家付小云，挺直了腰桿子，辭職報告拍給她，也落個痛快”

        陸佳晨還沉迷在自己頭腦幻想之中，楊洋空著手忽然間又躥了回來，大聲說：“姐——”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又干嘛？”陸佳晨不禁皺起眉頭，她已經被這毛頭小姑娘攪得心神不寧。

        “你快去看看吧！出事兒了！邱總在那個——哎，不是，邱總暈倒了！”

        “啊——”陸佳晨一下子從座椅上躥了起來。

        “叫120了嗎？”賀群撥開人群，鎖著眉頭看了看倒在沙發上面如土色的邱曉倩。

        “叫了，馬上就到。”王爽面帶驚愕，露出一臉無辜狀，她扭頭問身邊的陸佳晨：“陸總，你平時跟邱總走得近，你說說，她的身體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我——”伴隨著大腦的高速運轉，陸佳晨打定主意，決不能將邱曉倩身患癌癥的消息從自己的嘴里透露給別人。于是她皺著眉頭跟王爽解釋道：“王總，我跟陸總不過是在工作上接觸多一些，至于她的身體是什么狀況，我還真不清楚。”

        “奇怪了，怎么好好說著話，這人就暈倒了？”王爽對著眾人，努力為自己辯白。

        賀群此刻顯得極為冷靜，張嘴打斷她們的無效對話：“你先不要討論這些，等一會兒120來了，到醫院好好檢查。”

        老周是個膽小的人，他那油光锃亮的禿腦門冒出一層汗，焦急地看著手表，雙手背在身后來回踱步，嘴里嘟囔著：“這120怎么還不到。”

        王爽也急著吩咐助手：“小文，你下樓去迎一下，免得他們來了摸不著門。”

        陸佳晨注意到，王爽身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個年輕的男助手，才想起前幾天楊洋跟她提過財務新來的那個文世昌，據說此男名字亮人更帥。自己當時還笑話楊洋色瞇瞇的樣子，全然沒當回事，哪兒想到今天在這見到其真人，倒是覺得這個助手果然沒有浪得虛名。

        小文得令，點頭答應著，一扭頭屁顛屁顛跑出去。陸佳晨瞟了一眼站在一旁不動神色的賀群，這個王爽的膽子越來越大，用這樣一個帥哥助手天天在身邊，可不就是在自己情人面□□裸的挑釁嘛。

        這個時候，陸佳晨發現邱曉倩微微睜開了眼睛，忙俯身湊了過去，問：“邱總，您還好吧？要不要喝點水？”

        邱曉倩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她沒有理會大家七嘴八舌的問候，只是將眼睛在辦公室的四壁慢慢掃視的一周，又無力地閉上。

        很快，文世昌帶著醫務人員及時趕來，測量了邱曉倩的血壓并且給她做了心電圖，貌似都沒有太大的異常，王爽立在一邊總算松了一口氣。

        邱曉倩被抬上擔架，她像是用了千斤頂，勉強支起兩張纖薄的眼皮，艱難地環視了眼球能夠到的地方。陸佳晨明白，這個好強的女子大抵再也沒辦法光鮮亮麗地回來了，不由得心中掠過一陣悲涼。

        按照高赫以往慣例，正月十五這天員工只上半天班，下午全員放假回家過節。臨近中午出了這檔子意外，陸佳晨、王爽和老周三人不得不陪著邱曉倩去了醫院，等到初步檢查結果出來，將病人安頓好，已經將近五點。

        “真沒有想到，她竟然是乳腺癌晚期。”王爽的表情復雜微妙，眉頭緊鎖卻難掩聲音里面夾著的興奮。

        “是啊，這幾年邱總沒日沒夜的工作也是太辛苦，可惜啊。”老周搖頭嘆氣，他略打官腔又不無關心地對面前的二位女士說：“如今咱們高赫集團兩位領導都住院，以后工作擔子更重了，大家還要齊心協力多分擔。你們二位也要注意身體，今天累壞了，大過節的早點回家休息，好好過個節吧。”

        “好的，謝謝周總關心，那我就先撤。”陸佳晨此刻早已是人困馬乏，跟他們二人迅速客套幾句，逃也似地離開，一路急行奔到醫院大門口停住腳步，才想起之前是陪邱曉倩坐著120來的，這會兒自己的私家車還停在高赫的地庫呢。

        陸佳晨抬頭，長舒一口氣。頭頂的月亮和太陽各掌半邊天，都泛著白色的冷光，同樣昏暗。說好晚上去媽媽家吃元宵，這個時間柳遠橋應該已經接上可可在路上。她將大衣的領子捏緊，撩起步子向前。走吧，醫院的位置并不遠，自己走回去也用不了多少時間，正好緩緩心情，希望能盡快把白天亂七八糟的氣場消散出去，畢竟是要回家過節。

        她盡量控制自己不去想病榻上憔悴不堪的邱曉倩，更不想去考慮明天將要面對的尷尬局面。可惜她的大腦此刻非常不聽指揮，各種的念頭一直往上跳，按不住，沒辦法。她實在忍不住去想高赫的亂戰，邱曉倩這一倒，賀群終于如愿了，自此，留給自己的將是一個更加艱難的境地。她心里此刻堅定一點，無論如何，自己都要保留最起碼的職業操守底線。

        等走至媽媽家門口，天色已大黑，抬頭剛好可以瞧見媽媽家廚房開著燈，隔著玻璃窗向外散著黃色的光。不知道附近誰家在燉肉，香味兒一勁兒往鼻子里躥，陸佳晨這才發覺，自己又冷又餓。心里面猜想著老媽今天給準備了什么好吃的，腳底下加緊步子往家跑。

        “我回來嘍——”

        才踏進家門，香氣暖呼呼地迎面撲來。

        “媽都忙活一下午了，就等你回來開飯呢。”柳遠橋端了一碟小菜從廚房出來，不出所料，餐廳的圓桌上已經擺好滿滿當當的一桌菜。

        陸佳晨忍不住湊上前使勁兒聞了聞，道：“哇——這么多好吃的！奶油松瓤酥卷、石鍋紅燒鰈魚、酒釀清蒸鴨、上海紅燒肉。霍，還配了四碟小菜。可以，媽，你太行了吧！”

        陸佳晨是打心里佩服自己家這位老太太，七十多歲了的人了，還能搞出這么多花樣。欣賞了餐桌上的菜品，卻還沒見大廚從廚房出來，她又朝著還在里面忙活的老媽喊：“媽——還忙活啥呢？差不多得啦，你下次別做這么多，歲數大了，多累啊。”

        “我不累，人老了得有點嗜好，我就喜歡做飯，平時你們不來，家里面我跟你爸倆人，我也沒機會搞。”老太太說話間，又端了一煲熱騰騰的元宵從廚房出來，一腦門子汗珠。

        “你快歇會兒，孩子們都來了，讓他們做。”老爸也從沙發上站起來，湊到餐桌這邊，對陸佳晨說：“你怎么今天回家這么晚啊？餓了吧，趕緊洗手開飯。”

        “哎呦，你們不知道，高赫今天亂套了，單位領導原本就有病，這還暈倒在工作崗位，我一直跟著去醫院忙活來著，到現在連中午飯都沒吃一口。”陸佳晨遵命，迅速鉆進在衛生間嘩啦嘩啦放水洗手。

        柳遠橋跟上前問：“邱曉倩怎么樣？”

        “嗨，她還能怎樣，可憐之人。本來就不應該逞能，她這身體哪兒還頂得住天天這么高強度的工作。今天也不知道跟王爽怎么就杠起來，結果倒霉的還不是她自己。”

        陸佳晨說著回到餐桌旁，順手從盤子里捏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瘋狂點頭，贊著：“好吃好吃！她們這一折騰把我累慘了，我得多吃點補一補。我啊得多攢點能量，打明天起，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媽，等過些日子要是你閨女辭職，沒工作了，天天上你這兒蹭飯，你不要愁沒有展示才藝的機會。”

        “不至于。”柳遠橋笑著拍拍陸佳晨，擠了擠眼睛提醒她這個時候莫談國事。

        可惜他還是晚了一步，老爸在餐桌邊坐下，微蹙眉頭，看她一眼說：“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動不動就要辭職不干。閨女啊，年紀不小了，遇上事還是沉不住氣，得學著磨一磨性子。”

        “爸——你又來了，還讓別人好好吃飯不？”陸佳晨最怕老爸的說教，幾十年如一日，爺倆沒少為了這個吵鬧。雖然回去想想，他說的話大多有道理，但是當時聽上去總覺得扎耳朵。

        “人要學著會受委屈，學著接受窩囊氣。平時你總說誰誰誰真有能耐，我告訴你——什么叫有能耐，就是能忍耐。”生命不息，說教不止。對女兒進行思想教育，顯然是陸佳晨老爸的使命。

        可惜陸佳晨累了一天，回家沒心情聽，也懶得配合，直接懟回去：“爸——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狀況。”

        眼看爺倆你一言我一語又要起爭執，柳遠橋忙舉起酒瓶，說：“爸，等會兒佳晨開車回去，今天晚上我陪您好好喝一杯，您看咱們爺倆喝哪種酒？這白的行嗎？”

        老頭兒一聽這，樂了。不再理會旁邊不服氣的閨女，點頭，示意姑爺倒酒。

        老太太隨即笑嘻嘻地岔開話題：“來來來，可可，別玩手機了，快過來吃飯。這么好的菜別等涼了再吃。”

        “哦，來了，馬上——等我說完這兩句。”可可嘴上應著，手指頭卻依舊迅速在手機上按動。

        “可可，姥姥叫你吃飯沒聽到？跟誰聊天這么投入？”姥爺見寶貝外孫女半天不動，自己又從餐桌旁站起來，顛顛湊過去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姥爺，你怎么這么八卦，還看人家聊天。”可可說著收起了手機，將手臂搭在姥爺的身上，笑著說：“我下禮拜就回學校嘍，你們煩我也沒有幾天了，就再堅持一下吧。”

        可可的話提醒了陸佳晨，她忽然想到自己一直要跟首飛燕好好聊聊可可和廖飛的事兒，可惜這些天一忙就給耽擱掉了。燕子那么堅決不同意孩子們談戀愛，難道只是因為他是廖家的兒子？到底是不是另有原因呢？凡事總要有個理由，她在心里暗下決心，吃完了飯，晚上回家就問。

        想是想好了，可惜事情的發展總會跟預想的不一樣。首飛燕整晚都非常忙，并沒有給陸佳晨留有聊天時間。陸佳晨覺得大過節的不談正事兒，倒也不錯。

        睡前得個清閑，她索性半倚在床頭，抱著筆記本電腦噼里啪啦地勁兒敲。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對她觸動不小，她希望都記錄在日記里面，很多時候她就是喜歡這樣，對著日記跟自己說話，尤其是今晚，想要說的太多令她的指尖停不下來，直到柳遠橋走進來，說：“還不睡？又在記錄高赫的狗血劇情呢？”

        陸佳晨被如此一問，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這個日記簿里面的確已經記錄了不少雞零狗碎的日常。也許有朝一日，她真可以把這些整理出來，寫成一部小說也未可知。或者，她應該寫一個現如今高赫實實在在發生過的，對，就是那種職場狗血劇。哎，要不寫一個關于她和付小云、首飛燕的故事吧？嗯，這個想法不錯，就叫《三個更年期女人的故事》。想到這，自己忍不住笑了，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已經令人避而不及，并且散發著濃重鄉土氣息的味道，誰還會想看里面的瓤兒。

        “大晚上的，不睡覺，怎么還傻乎乎笑起來了？”

        陸佳晨看看柳遠橋，并沒有理會他奇怪的眼神，依舊繼續開著自己腦袋里面可笑的party，放下電腦，鉆進被窩。

        早就守在一旁的胖歡特見主人就寢，立刻在床頭附身趴下，鼾聲頓時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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