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州最有名的一家泰式餐廳藏在一條毫不起眼的小巷深處。招牌極為平常樸素，然而，只要推開那扇笨重厚實的木板門，隨著一聲嬌媚的“薩瓦迪卡”，濃重的異域風情就會即刻撲來，食客的各種欲望不自覺地會伴著空氣里迷迭香的味兒被迅速勾起來。在這樣一個迷幻的環境，男人和女人們談論著各種妙趣橫生的話題，才來的人自然而然地就會融入其他食客們的歡聲笑語里面，恰如其分。上一次火鍋的時候，三個人就定下了，過三八節必須洋氣一把，約在這個餐廳吃晚飯。

        陸佳晨一進門頓時感覺熱氣撲面，她脫下風衣搭在胳膊上，穿過觥籌交錯，一屁股在付小云身邊坐下，顧不上說話，端起面前的水杯一通咕咚咕咚狂喝。

        “嘿，你什么情況，下午不是婦女節法定放假半天，又遲到？”

        首飛燕和付小云在這里已經溜溜等了她半個小時。

        “又加班了？怎么看著風塵仆仆的，你這是打哪兒來啊？”

        “哎呦，渴死我了，一下午沒喝水。騷瑞騷瑞。”陸佳晨一口氣喝干掉了一杯冰水，才抹了抹嘴巴，朝著兩個姐妹一笑，說：“假是放了，我剛才去干了一件大事，所以才耽擱了。”

        付小云扭頭，莫名其妙地盯著陸佳晨問：“除了你們高赫那點破事，現在還有什么大事，值得讓你陸佳晨這樣興師動眾，還神神秘秘的？”

        “就是，少跟我們這賣關子。來，你先看看我們倆剛才點的餐，你還有什么想吃想喝的自己寫上去。”首飛燕附和著，隨手將一張用鉛筆手寫的點餐單丟了過來。

        “好好好，讓我先瞅瞅，等會兒慢慢跟你們說。”陸佳晨拿著紙條湊近昏暗的桌燈，瞇起眼睛使勁兒看，嘴里抱怨著：“我這個眼睛啊，最近越來越不給力，在這個光線下看東西都是迷迷糊糊的。唉，你們倆個，眼睛沒有開始花嗎？還是因為我的眼睛之前視力太好，老花眼出來的早？難道是我早衰了？”

        “早個屁嘞！誰的眼睛還能像小時候看得那么清楚，我的陸大小姐，也不看看您都多大歲數了，能看見點就不錯了。”首飛燕說著，端起面前的啤酒喝了一口。

        陸佳晨這才注意到，人家兩個人眼巴前，一個擺著啤酒另一個是一杯果汁，喝得有滋有味，她索性把餐單壓在燈下，說：“算了，反正看不清，你們點啥我吃啥，先跟你一樣，先來杯啤酒喝喝倒是真的，這屋里可太熱了。真是到了泰國啦，早知道就穿短袖來。”

        “行了，我看你是心里燥熱。說吧，到底什么大事，我們倆都立著耳朵等著聽著呢。”付小云是八卦第一人。

        陸佳晨難掩一臉興奮，喜上眉梢道：“我跟你們說，要跟人合作開旅社了——”

        “啥？旅社？”付小云瞪大了一雙眼睛，驚訝地將整個身體轉向陸佳晨問：“你發大財了？買彩票中獎了？”

        首飛燕看著她倆，同樣咧嘴發出疑惑的嘖嘖聲。

        “嘿嘿嘿，是狗旅社，不是人住的。”陸佳晨伸手在付小云的肚子上輕輕撫摸，笑嘻嘻地說：“看你們倆大驚小怪的樣子，別嚇壞了咱肚子里的寶寶。寶寶昂，不怕不怕，看看你媽這一驚一乍的不穩當勁兒，哪兒像這么大的人。”

        “切——”付小云拍開陸佳晨的手，把身體扭正，說：“什么旅社，還狗旅社，虧你想得出來。”

        “呦呦呦，快看快看，什么東西明晃晃的，我這老花眼都被照亮了。”陸佳晨抓起付小云的手，將她無名指上的鉆戒展示給首飛燕。“瞧瞧，燕子你快看看小云，人家這才叫不動聲色干大事。”

        首飛燕動作快，忙著從陸佳晨那里接過付小云的手，瞪起眼睛對著那枚閃閃發光的六爪大鉆戒仔細端詳，調侃道：“可以啊小云，蒂凡尼的吧？這是拿定主意了下嫁了？剛才跟我坐了這么半天，你竟然忍得住一個字都不提。”

        付小云略顯尷尬，將手抽了回來，說：“你也沒問啊。”

        “那我現在問，說吧，這是什么個意思？應松跟你求婚了？”

        “嘿——咱現在不是先說佳晨嘛，你怎么又轉移到我的身上了，等會兒，等她說完她那個什么狗旅社，我再說，著啥急。”付小云努力轉移話題。

        “對對對，你們倆都挺厲害的，看來今天晚上這下酒菜真是硬。好吧，先說陸佳晨。”首飛燕又把臉轉向陸佳晨，她這會兒覺得自己可是忙壞了，問：“你也學小云，要辭職？好好的辦公室不做了，去伺候狗？”

        “不是吖——你們倆真是急脾氣，聽我慢慢從頭說好不好——”陸佳晨正要繼續，服務生這個時候端上一碟沙拉，還有一盤子烤物六拼，別管味道如何，反正擺拍絕對是賞心悅目，又是鮮花又是綠葉的。她索性端起酒杯說：“來吧，咱們還是先喝一口，祝我們三個——女神節快樂！心想事成！”

        “嗯嗯，節日快樂！”

        “你們說，現在三八婦女節都改叫女神節了，這么一看，社會對我們這些老女人還是友好的。婦女多難聽啊，還是女神好入耳。”頭頂垂下來的吊燈被紅色玻璃罩著，燈光顯得懶洋洋地，剛好打在付小云端起水杯的手上，戒指不停的閃，“話說，我可真想跟你們一樣喝一口冰鎮啤酒。”

        首飛燕被她這么一說給逗笑了，說：“人家說你是女神你還真當自己是女神了，我看女神經更適合形容我們三個人。你啊，小云，就好好的嫁人，當你的大肚婆，別有什么其他的歪心思了。”

        “就是，就是。”陸佳晨瞥了一眼付小云的肚子，壞笑。

        付小云嘆了一口氣，也低頭看了看，嘴里輕聲叨咕：“嗨——其實，最近我的孕檢指標很不理想，歲數不饒人啊，這孩子今后到底能怎么樣，看緣分吧。”

        “真決定留下了？”陸佳晨看付小云這個樣子，就知道這個寧種兒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于是索性安慰她，說：“沒事，你別太緊張了，當初我懷可可的時候，剛開始還說要流產，現在不是好好的。”

        “嗯，沒事，咱先不說這個。還是你快說吧，你的狗——旅社？”付小云嘴角向上揚了揚，避重就輕，反倒催著陸佳晨。

        陸佳晨夾了一口木瓜絲沙拉放進嘴里，即刻陶醉地閉上眼，說：“哎呦，我就喜歡他們家的這個味兒，有一陣不吃還想得慌。解乏，跑了這一下午，累得我呢。”緩了一會兒，才睜開眼說道：“是這么回事，我啊，前些日子帶我們家歡特去洗澡，等的功夫在店里無聊跟小老板聊天。他說遇到一個難題，他的一個朋友之前開了一家狗旅社，就在東邊的郊區，干得還行。現在這個朋友要移民，這個小老板呢就想把這個地方自己盤下來，可是手頭挪不出錢——”

        “所以你就——就給人家出錢了？多少錢啊？”首飛燕搖搖頭追問，“別讓人家忽悠了，我感覺這是個費力不討好的買賣。”

        “別急，聽我接著說啊——我有那么傻嗎？”

        “反正也不咋靈光的。”

        “得了，別打岔。”紅咖喱大蝦冒著熱乎氣，被服務員端上桌，陸佳晨示意付小云趕緊下筷子：“大肚婆，這是你最愛，快點吃，寶寶長腦子呢，多吃蛋白質。”

        她自己繼續剛才的話題道：“我并沒有馬上就說要給他投資，只是覺得好玩、好奇，你們明白嗎？后來他跟我講，要改造這個狗旅社，主人如果出門了就可以把自己家的小狗送來寄養，平時還可以在那里訓練狗的各種不規范行為。我就開始動搖憧憬呢，當然了，這些還不是打動我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后面這一點。”

        陸佳晨越說越興奮，忽閃忽閃的睫毛下面，兩只圓眼睛爍爍放光。

        “你淡定，看你激動的樣兒！先吃點東西。”首飛燕把自己面前的炭烤豬頸肉給她推了過去，“您今天耗費體力了，快，你也來點最愛補一補。”

        陸佳晨哪里顧得上吃東西，接著說：“你們看啊，現在疫情此起彼伏，你們倆不養狗沒有注意，我們這些養狗愛狗的人呢，就擔心自己哪一天萬一不幸中招，哪怕是去隔離，心愛的狗沒有地方管，那可就完蛋了。這個老板心眼兒好，他的想法是，將來如果可以，狗旅社會專門派人去接這些特殊人群家的愛犬來寄養。我當時聽了這，一下子就感動了。所以就決定，我得去看看那個地方，條件如果差不多的話，我就跟他一起干。”

        “結果，你剛才去看了？怎么樣？看這意思是通過了吧？”

        “嗯嗯，那個地方非常不錯，離海邊不遠，只要稍加修整就行。我覺得那里的環境非常棒，別說狗，以后我們都可以在那邊買房子住。”

        此時此刻，在陸佳晨的臉上洋溢著付小云和首飛燕多年未見久違的表情，整個人的身體似乎充滿了力量。

        “這聽上去倒是不錯，問題你要投多少錢，這個狗旅社能掙錢嗎？”

        “就是，最關鍵是，你還要在高赫拼命，天天加班加點的，哪兒有精神管這個狗旅社？”

        “你們放心，投的錢不多，我自己的積蓄足夠，還出的起。我就是希望自己每天活得有點意義，每天圍著高赫那些爛事爛人轉已經耗盡了我的精神。人活著總要有所寄托對吧！”陸佳晨的滿臉都寫著“憧憬”兩個字，她看看身邊的兩個好朋友，說：“這個旅社呢，將來就是我的退路。我想明白了，就高赫現在這個樣子，很有可能哪天說完蛋就完蛋了，或者人家公司沒事把我驅逐了，也未可知。到那個時候，我不能直接回家當退休大娘，不是嗎？現在正好是個過渡，旅社平時呢，也不用管我，周末節假日有時間我再去幫忙就行。當然了，能掙錢更好。況且我們也做了調查，現在有寄養狗、訓練狗行為的需求還是蠻多的，之前人家也干得挺好，積累了客戶源……”

        看著陸佳晨從心里向外冒出來笑容，身邊的兩個人也禁不住替她高興。

        “你說得有道理，人活著就得有那么個勁兒。”付小云在一旁頻頻點頭。

        “小云，你現在才是我們三個里面最有勁兒的。”也許是被陸佳晨的熱情感染，又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首飛燕說話顯得比剛才興奮，催促著：“來吧，到你了，該說說這鉆戒了吧？”

        付小云似乎還停留在陸佳晨用雄心壯志勾勒出的美好圖畫里，突然被這么一問，像是一個上課走神的學生突然被老師點了名，臉上顯得羞澀得很。

        “其實，沒什么復雜的，不過就是我把懷孕的事情跟應松說了，他就從上海跑回來，跟我見了一面，然后就順便求婚，送戒指。他如今人也從上海回寶州了，為了方便照顧我。”

        “回寶州？還順便求婚？瞧瞧，多大的事兒，到了你嘴里就化成煙兒了！那你——答應他了？”

        “你是不是傻啊？燕子。不答應？她現在能帶著鉆戒！”

        旁邊的兩個人自問自答，自顧自地笑開了花。

        陸佳晨雙手支撐著自己的眼角，說：“不行不行，這么笑可不行，眼角的皺紋又該出來了。哎，小云，上次你帶我去打那個肉毒有多久了，這皺紋又開始出現了。是不是還要去打針？”

        陸佳晨這個話題說得好，讓付小云松了一口氣，說：“我還正要跟你們說這個事情呢，我這個月初已經開始在那個醫美整形醫院上班了。醫院的康院長原本就是我們醫院皮膚科的主任，我們是老同事，她一直就想讓我過去幫她，這不正好，我得了個機會去投奔人家。”

        “好事啊——小云，恭喜吖，這么快就二次走上工作崗位！”首飛燕舉起酒杯吆喝著，“來來來，你們兩個人喜上加喜，一個創業，一個再就業，咱們得喝啊。”

        這么一說陸佳晨才想起來，問：“對了，別光說我們，你怎么樣，食神武那個直播開起來沒有？”

        “已經開始在嘗試了，你不提這個直播還好，提起來還真是氣。現在我爸成天跑到樓上跟他搗鼓這個視頻直播，把我媽扔給我一個人。好像周武才是他親兒子，我倒是一個撿來的使喚丫頭。要我說啊，這些男人致死都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不靠譜。”

        “那多好，老爸喜歡你的男朋友，總比他攔著你們倆交往強啊，你就別得便宜賣乖了。”付小云朝著陸佳晨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盯著首飛燕，又問：“怎么樣，打算怎么著？”

        “什么怎么著，就這么著唄。我可不會像你那樣，從一個墳墓里面爬出來又跳入另一個墳墓，我發誓永不入坑。還是那句話，男人啊，調劑一下生活就得了。”首飛燕把一大塊烤雞肉放到自己嘴里，食欲越發好了起來。

        “隨你嘴硬，我才懶得管你。”付小云為了表達她的不滿情緒，說話間將兩只眼睛翻上了屋頂。

        “小云，那你現在跟誰住啊？你說應松從上海回來，難道他又回人民醫院了？”

        付小云忙回答：“你這問的，我當然跟兒子住，一諾快高考了，現在是關鍵，情緒一點不能波動。人民醫院嘛，應松怎么可能回去，他去了中醫醫院，搞中西醫結合。”

        “那——”陸佳晨欲言又止。

        “你說懷孕的事兒——一諾還不知道，這才是我最發愁的。”說至此，付小云眼睛里面的光暗了下去。“那天他房間門沒關緊，我從門縫聽見他在跟他奶奶打電話，那個老巫婆電話打來沒好話，總是教孩子跟我這個當媽的作對。好在一諾經歷了他爸爸沒了這個事情，人似乎是成熟了不少，對我的態度反倒也不像以前那樣，我已經很知足了，但是我也不敢掉以輕心呢。”

        “哎呦，你愁啥！別理那些有一搭無一搭的旁人，再說你兒子現在肯定是一門心思在高考上面，哪兒有空關注你。”首飛燕總是想得樂觀。

        “對啊，小云，你看你這么瘦，懷孕了身體基本也沒有變化，再過幾個月就算肚子出來了，你穿得寬松，小心一點，我覺得撐到高考沒問題。等一諾完成考試，再怎么說，都應該不成問題吧。何況你家一諾成年了，別總把他當小孩子，他應該理解媽媽的不容易。”陸佳晨也替付小云籌劃著未來的日子。

        “你們說得都有道理。可惜，這可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的事情，這對一諾來說，絕對是天大的事，真不敢想象他知道了會不會跟我大吵一架，他不會跟我斷絕母子關系吧？唉，其實知道自己這個年紀懷孕，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趕緊拿掉。可是我又想著應松，他嘴上說都聽我的意見，他只管好好照顧我，我其實心里明白他很想要這個孩子——”付小云猶豫了一下，“所以到現在，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留下，我還沒拿定主意……”

        “對了，你剛才不是說孕期指標并不怎么樂觀，也許孩子會替你決定呢。”陸佳晨拍怕付小云瘦弱的肩膀，“你呀，現在也別多想，能吃還是要強吃一點，太瘦了！自己的身體要緊，其他的自有天命。”

        “對，也許這孩子半截沒了，你不就省得操心啦——”首飛燕口無遮攔。

        “燕子！”陸佳晨怕付小云難受，立即制止了她，試圖轉換話題頻道，“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今天總算逮到你了。”

        “又怎么？”

        “還不是我們家可可和廖飛的事兒，你之前總攔著說不能讓他們繼續，你倒是說說，是為啥啊？我一個當媽的總不好隨隨便便攔著孩子談戀愛，要是到頭來無非就耍個家長作風，那也說不過去吧。”

        首飛燕突然愣了一下，大抵是因為陸佳晨思路轉換的速度太快，這個始料不及的提問，將她瞬間推回永遠不想觸碰的那一瞬間。自己裸露的身體被數以萬計的男孩瀏覽、意淫的場面再一次在腦海里上下翻騰，她的喉嚨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遏制住，無法呼吸。

        對面的付小云和陸佳晨被首飛燕的樣子搞得不知所措，面面相覷，誰也沒吱聲，坐著干等。

        半晌兒，首飛燕才緩過神，張口說道：“我們在美國的時候，廖飛那會兒也就十幾歲，有一次我發現——他在那些亂七八糟的網站發女人的□□，集體意淫，你們能聽得懂嗎？他道德有問題，配不上可可。佳晨，你一定聽我的，不要把女兒推進火炕。”

        這真是陸佳晨完全沒有料到的情況。她見首飛燕情緒忽然間如此激動，心里明白問題的嚴重性，急忙“嗯嗯”不停點頭。她低頭想著這個不好的消息，順手舀著碗里面的冬陰功湯往嘴里送，完全沒咂出味道。這可怎么得了，回去必須馬上制止可可再與這個男人交往，等到這變態對自己的女兒下手，那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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