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正午,一室天光。
章成在練字,幾張清雅閣新出的雪白宣紙在烏漆的長長木桌上散亂攤著,狼毫筆尖下是剛勁有力的行書,墨染白宣。
原來的白衣染血,章成褪下交由下人清洗,隨意換了身藏青色的高腰勁裝,束緊腰帶,利落筆挺,忽略清俊的眉眼,筆走游龍間有劍客的瀟灑縱橫之氣。
章成上方高處,炎陵正靠坐在房梁一角寫信,捏一根隨手拾的炭筆做記號,悠哉悠哉地晃著腿,勉強算是守衛,不算失職。
屋子里就他們兩個人,安靜得很,只偶爾從窗外傳來幾聲鳥鳴。
“咳,咳咳!”
寂靜里,炎陵輕咳,五指握拳用力壓在唇邊,眉頭間的不適轉瞬即逝,然后一如往常拾起炭筆,劃去不小心寫歪的影衛暗語。
章成面無表情,連運筆的快慢都沒有變化。
此時開口關懷,只怕也會同前幾日一樣被當成道貌岸然,另有所圖。
他性子又高傲不服人的,痛也不肯出聲被自己發現,那就順其意,裝作不知道罷了。
又是一陣咳嗽,緊接著被壓抑成隱忍的悶哼,炎陵放下手中物件,攀著房梁翻身落地,極輕微、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從章成身后延伸向門前。
章成此時抬眸,目光落在對方將出未出的腳上:“去哪?”
黑色外袍,紅色腰帶的男子迅速轉身,瞇起眼睛盯著章成,哪怕是受到嗜心蠱劇痛的干擾,他的氣息依舊穩得可怕:“總歸離不開這院子,也要事事報備?”
章成停駐筆,沉沉的眼眸避也不避地直視他,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章成眼神透露出些微疑惑,似乎聽見了什么奇怪的問題。
炎陵本來是反問,沒成想章成不按常理,十分氣結,加上疼痛難忍,緩了口氣才道:“回房間。”頓了頓又補充一句“療傷。”
他視線向下,神情不耐煩夾雜著無可奈何,讓章成感覺自己是欺負了人又不準他開口的頑劣孩童。
章成沒有情緒的眸子倒映炎陵的背影。
奇怪,他既沒有折磨對方的想法,卻也不想炎陵離開視線一步。
他提筆,一滴飽蘸的墨汁不慎從筆尖滴落,在雪白薄宣上迅速暈開。章成盯著那攤墨跡,突然沒了繼續書寫的心情。
炎陵回來的時候已經午后。
章成平日在午后練劍,蒸騰的熱氣會微微浸濕身上的布料,又被清涼的風吹散。
藏青色的袍子簡短利落,衣角隨章成翻轉騰挪間上下翻飛,一把雪亮的劍舞出殘影,看得炎陵手癢。
透過紛亂的劍影,章成瞥見黑色身影嵌了一抹火紅,斜倚在門口。炎陵暗綠色的眸子映出閃動的劍光,以及劍光后章成無波無瀾的臉。
炎陵看了一會,拾起石子叮地一聲擊在章成劍刃上:“劍法錯了。”
“?”
“劍法,錯了。”炎陵恢復抱臂倚門,淡淡開口:“第十二式本該是抱劍式,你卻劍指東方。”
這套劍法章成練了十數年,不可能錯。
章成盯著人想了想,從架子上選了把精鐵劍,隨手扔給炎陵:
“來試試。”
炎陵抬手接劍,掂了掂分量,揚眉:“你認真的?”
章成將劍鞘放在一旁,出劍,擺起架勢,如同藏藍羽翼的鷹隼。他鼓動道:“我不用內力,來試。”
炎陵不多說,提劍迎面而上,劍鋒與劍鋒相撞“錚!”得一聲,緊接著金石相擊之音在寂靜院落里密密匝匝地響起。
好劍法!
章成眸光一亮,手中天玄劍發出快意的嗡鳴。
兩人來往試探數次,后撤退開,隨即提劍蹂身而上,斗得難舍難分。第十二式,章成轉守為攻,劍勢由周正溫和變得凌厲非常。
和炎陵預想不同,他的目標居然并不是炎陵本身,而是由側方突襲,直奔背后!等發現章成的真實目的,抱劍式已經完成,來不及回轉格擋了。
直到此刻炎陵才明白,原來之前的劍法并非錯誤,而是被章成改換成了更適合進攻的招式。
天玄劍勢不可擋,眼看便要隔開鐵劍刺入持劍人肩膀,但章成突然劍勢擰轉,削鐵如泥的雪亮劍鋒瞬間斜斜沒入炎陵頸側的墻壁。
這一劍用的力道極大,幾乎整柄劍沒入身后石壁。而章成緊握劍柄,去勢不減,幾乎整個人合身將炎陵逼到死角。
天玄劍貼著炎陵耳邊兀自震顫不止,他眼前就是章成古井無波的純黑色眸子和隨風揚起的額邊碎發。
兩個人貼得前所未有得近,一時間陷入無言的沉默。
章成目光停留在炎陵緊張抿緊的唇上,又向上對上那雙暗綠色的眸子。炎陵一眨不眨的,暗綠色眸子看向一邊,又轉回來看章成一眼,最終微偏過頭,渾身緊繃著,像個被定住的木頭人。
“我輸了?”良久,炎陵打破僵局,但聲音比往常輕得多,似乎非常難以接受。
章成狀似不經意拔出天玄劍,取來劍鞘,低頭收劍,道:
“不算,傷好了?”
這套修改后的劍法他練了許久,是個取巧的法子,最是出其不意,從不輕易展示人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也是正常,再加上炎陵實力不能完全發揮,以剛才的水準看,若是兩人全盛時比試,誰勝誰負尚未可知。
炎陵感受了一下身上崩裂滲血的傷口,苦笑:“更重了。”
話頭終止于章成難得的關心,兩人各自分開,又是一陣沉默。
炎陵放回鐵劍,剛剛酣暢淋漓的感覺讓周身的血都沸騰起來,此時心緒未定,情不自禁地撫摸鋒利劍刃,眼神愉悅,有一瞬間的柔和。
“看在你的劍法的份上提醒你,不要讓再派影十六過來偷偷摸摸下藥,影衛的嗅覺都很靈敏。”
看章成似乎沒什么反應,炎陵誤解道:“怎么,不是你下的命令?”
他不知從哪里變出一盅酒來,送至章成眼前,清亮酒氣中摻雜著淡淡的甜香。
炎陵目光依舊鋒利,似乎已經忘記剛才輸招的挫敗,恢復往日的冷硬不屑:“影十六可還在我房里暈著。貴為尊主,背地里下毒,不太好吧?”
章成接過酒盅,居然嘗了嘗。
微甜,影十六量沒放夠。
面對炎陵的目光,章成終于開口,他先是從懷中摸出一包藥粉,當著炎陵的面撒入酒液,晃勻,塞進炎陵手里。
“影十六確實是我派去的,”章成非常理所當然地與炎陵對視,“不過,我向來光明正大下毒。”
炎陵回想起過去有關對方的種種可怕傳聞,一時失言,這確實是章成能干出來的事。
炎陵的表情有些許微妙。章成居然能從他臉上讀懂一絲名為懊惱的情緒。
奇怪的是,沒有恐懼。哪怕他明知這是一杯毒酒,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炎陵仰頭,一次將那酒盅傾斜,一飲而盡。
“你……”章成驚訝于他的干脆,眼睜睜看這對方向自己展示空蕩蕩的杯底,喝醉了似的酣然一笑。
炎陵回味了下,忽然皺眉。
甜的?
不是毒酒?
炎陵疑惑地重新審視酒杯,眼前的景物有點虛幻。
回想起那股甜膩的詭異氣息,電光火石間,炎陵意識到那股氣息詭異在何處。
“怎么會是……”
后半句話,炎陵說不下去,腳一軟倒在章成攙扶的手臂間。
他似乎極其憤怒,鋒利的眉眼皺起,逐漸無力的手試圖推開章成。
章成低頭審視懷中逐漸失去意識的人,非常不解。
既然知道是春/藥,為什么還要喝呢?
他將人輕松帶回住處,不出所料,“善解人意”的影衛們已經備好沐浴暖閣等一應用品,甚至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甜香,和炎陵喝過藥酒后身上散發的香氣如初一轍。
真是胡鬧。
章成拂去床榻上礙眼的花瓣,將人安放床榻。
沉睡的炎陵非常安靜,只有眉頭時不時緊鎖,似乎意識迷離間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今日便是第三天,再過一兩個時辰便是噬心蠱即將發作的時候。
情/欲和用劍時沸騰的血氣,最能激發噬心蠱的效用,也是治療暗傷,恢復功力的最好時機。
章成兩指運氣在手臂上劃過,鮮紅的血蜿蜒流下。
一開始,章成忘記了去接,任由殷紅一滴滴連成串,滑落地面。
距離上次他為人解蠱過去多久了?
因為每一次解蠱都會損傷元氣,所以章成利用噬心蠱控制不聽話的屬下,卻鮮少替人解蠱,以至于動手的瞬間,連他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
他放了血,包扎好手臂上的傷口,這才打量床榻上的人。
距離藥效發揮作用還有些時間,章成可以慢慢思索他從一開始就很好奇的問題。
章成只答應幫助炎陵恢復,但并沒有告訴他治療的手段和時機。加上章成并不是醫師出身,許多藥材是連容姨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得詭異用法。
而炎陵對此一無所知,比如這杯毒酒,任誰也不會想到是借藥力激發噬心蠱。
他自認為已經逼迫過甚,炎陵為什么從不反抗?
“痛……”
床榻上的人忽然低聲呼痛,打斷了章成的思索。
“什么?”
章成有些驚訝。
沒記錯的話,這還是炎陵遇見他以來第一次痛到說出口。
“好痛……”炎陵雙眼緊閉,似乎不太清醒,皺著眉,摸索著攥住章成的手。
章成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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