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這么長時間，過了這么多道門，辛卯還覺得奇怪。如果真的有人能夠突破山腳下那第一道防線，按著這樣的防護措施那豈不是讓敵人直接沖進家門？這一路太過于順利，以至于辛卯起了疑心，不由多長了個心眼。

        不出她所料，千杼子在最后一道關卡設置了陷阱。一般人可能只是強行突破，而辛卯觀察了一番，這最后一層的墻壁厚度明顯超過了之前的關卡，就算是硬闖也得看這人實力如何。要是真的有人和她用了相同的辦法突破，那大部分人也都會栽在這兒，因為慣性思維會讓他們產生所有的門都是同樣配置的錯覺，于是便不會有人在這最后一扇門仔細檢驗。

        可以說這是物理與心理兼具的戰術，若是以硬闖的方式，消磨的不僅是體力，還有耐心和意志，而采用技巧的人，大多都會為自己的智謀沾沾自喜，最終也會撲在這一點上。

        “哎……”辛卯搖了搖頭，把麻袋敞著口系在腰間，兩手握拳抵在腰側，微微傾身著向上爬了幾步，一邊用手重新感應這扇門里的脈沖一邊唉聲嘆氣，“我本來以為是領了個老實師父進了門，哎……”

        她沒把話說完整，立在墻壁內的正門柱子上的探頭卻動了一下。

        沒人出來。辛卯揚眉，繼續感知墻壁內流動的脈沖。怪不得比先前的透明墻都要厚，這里面流動的脈沖頻率是變化的，并不是單一頻率的脈沖能量。

        她閉上眼，仔細地默記著不同頻率的振動規律和順序，又估算了每個波段停留的時間，另一只手從腰際的小麻袋里掏出一塊石子，迅速地在腦中對下一種脈沖頻率作出預判后為石塊裹上能量，直接把這個脈沖石子往這墻體里塞。

        預判成功，過去了。

        辛卯垂眸看著落在那一頭的石子，抿了抿唇。

        這只能賭一把了。

        她想了想，還是打開收納匣取了繃帶出來。為了以防萬一，她給自己身上、臉上裸露的皮膚盡量都裹上一層用以保護，萬一受了傷不僅會破相，還會拖慢學習進度，只留下沒有被灼傷的右手完全暴露在外，用以感應脈沖變化，再留出一雙眼來看路。

        ——……二、三、四、五。

        一直默數到“九”，辛卯猛地睜開眼，裹著繃帶的左手握拳抬起，以迅猛之勢沖擊向透明墻。

        觸到透明墻的瞬間，辛卯心里的計數停在了“十”，旋即立刻回到“九”，開始倒數。

        她咬緊了后牙，盡力躍過那道門，發力的小腿幾乎要抽筋。

        落地的那刻，計數停在了“零”，耳邊隱約聽到刺啦刺啦的灼燒聲，辛卯顧不上去查看究竟是哪里被燒焦了，原地打了個滾后半跪在地，不住地喘息。

        終于通過了……辛卯閉了閉眼，額頭上汗珠密布。

        她半站起身想要站直，卻脫力地朝前踉蹌了幾步，不得不跪了回去。

        脈沖能量似乎因為她收得太快而變得些許紊亂，大有在體內橫沖直撞的趨勢。

        既然如此，她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盤起雙腿，兩手放在膝蓋上，慢慢調整呼吸節奏。

        隨著呼吸漸漸平穩，體內流動顯得有些混亂的脈沖也慢慢平息。辛卯擦去額頭的汗珠，吁出一口氣，再睜眼時便見到老者從木屋內踱步而出。

        千杼子越走越近，辛卯毫無波瀾的眼神始終粘在他身上，卻絲毫沒有要站起身的意思，只是隨著二人距離縮短，她的頭越仰越高。

        老者停在她跟前，負手而立，緩緩點頭，贊許道：“這第一回考驗，你做得不錯。”

        辛卯依然維持著盤腿的動作，兩手搭在膝上，分毫未動，語氣平淡地回答：“謝師父夸獎。”

        千杼子垂眸瞥了她的腿一眼，問道：“起不來了？”

        辛卯抬頭望著他：“小腿抽筋了。”

        千杼子笑了兩聲，隨即高聲喊道：“小甲——把七庚和四丁帶過來——”

        紅、綠、紫三個小玩意兒應聲出現在木屋外，噼里啪啦地沿著臺階翻滾下來，邁著小細腿靈活地跑到辛卯身邊，同時變化了自身形態——七庚變成了一道長沙發，而小甲和四丁則是打直了腿，赫然成了兩把小椅子，讓辛卯兩手撐著坐到那沙發上。

        等坐在這沙發上，辛卯這才齜牙咧嘴地低下身去給自己的小腿按摩，而千杼子則坐在了千小甲變的椅子上，和辛卯面對面，愜意地把一條腿擱在千四丁的“腦袋”上，得意地問道：“怎么樣？這幾道門里的結界是老夫自創的法術，起了個名字，叫乾坤罩！是不是驚世駭俗之作？”

        辛卯聽完，心說名字倒是目前看來這位大爺起得最漂亮的一次，至于這個技術，對她來說其實比較一般。于是道：“乾坤罩？不是巽風罩20么？”

        興高采烈地提起這茬，還興致高昂地往外挪了半個屁股的老頭兒聞言一噎，隨即漲紅了臉，氣得憋了半天，爆出一句粗話來：“——放屁！巽風罩能和老夫的乾坤罩比嗎？！”

        “那倒真的不能，”辛卯煞有介事地搖頭，隨即又點頭，“但它確實是巽風罩20。”

        千杼子沉默了半晌，最終決定還是不和這小輩胡攪蠻纏，不耐地一揮手：“行行行……你愛這么喊就這么喊吧，說不過你。”

        “哎，好，”她雙手抱拳高聲說道，“謝謝師父謙讓我。”

        “嘶……你這孩子，怎么比云邈那小子還氣人？”千杼子瞪了她一眼，辛卯卻嬉皮笑臉地嘿嘿一笑，他只好抿抿唇，稍稍回想一番，又覺得隱隱有些好笑。

        捏了幾下小腿，又抬腿扯了扯腳底板，這抽筋的地方總算是好了，不再疼了，辛卯便放松地往沙發靠背上一倒，看了眼不遠處的天光，癱坐著問道：“師父，那今天要學些什么？這已經快吃午飯了我才剛爬上來，學習進度是不是得拖慢了啊。”

        才剛爬上來？千杼子一挑眉。她恐怕是不知道，自己的兩個師兄剛上山的時候，他也給他倆出了這么個難題，這兩位可是花了兩三天才爬到山頂，只花了幾個小時便到達終點的，她辛卯是第一人。

        “今天不學了。”千杼子說完，見辛卯一愣，便又解釋，“你光爬上來就已經花了不少脈沖，得好好休息，不然體力透支了后面幾天都沒法學，反而會拖延更多。”

        辛卯“哦”了一聲，目送千杼子的背影往木屋去，撓了撓頭，心想好像自己覺得還行吧，除了有點想睡覺。但這應該是起太早的緣故，再加上一下子用了比平時多的脈沖有點兒不適應。

        “歇夠了就進來，別跟曬太陽似的賴在外面——”千杼子已經邁上了階梯，爬完最后一格的時候忽然轉身朝著辛卯喊。

        辛卯佯作還有些不適，刻意坐著晃了晃腿，回答道：“是，師父！”

        站在那兒的千杼子哼笑，低聲喃喃了一句：“這小妮子……”繼而轉身進了屋。

        ——————————

        體諒到辛卯今天爬山爬得辛苦，千杼子便沒讓她做午餐，從冰箱里取出兩個速食盒飯丟進微波爐里熱了一下，而這姑娘可能是餓得發慌了，也不挑，埋頭吃得可香。

        辛卯吃完還主動收拾桌子，做完這些就回了上次來時給她準備的臥室，粗略整理行李后便耐不住上下打架的眼皮，被睡意驅使著躺到了床上，一合眼就失去了意識。

        千杼子察覺到辛卯的屋子半天沒了動靜，猜測她多半是睡著了。姑娘家家的，他一老頭子也不好進她屋子看看情況，于是便委派四丁、六戊和五己去瞧瞧。

        “哎，你們仨帶條毯子，”千杼子在三個小不點兒臨走前，從七庚變作的沙發上隨手扯了條毛毯，疊好了放在通體青色的小家伙的頭頂，“六戊，路可走穩當了。卯丫頭要是身上啥都沒蓋，你們去給她添條毛毯，免得惹出個頭疼腦熱的，到時候還噴嚏連天。”

        辛卯這孩子著實不簡單。千杼子皺起了眉頭。

        聽方以寒說，她是馮靜白在人間界發現的苗子。在能力還未被開發的時期，她對于蝕所發出的聲波感應已經到了極其敏銳的程度，如果放任不管，對她對時空域都沒好處。

        而現在看來，這孩子恐怕就是為了成為辰侍而出生的。

        作為亭山的建造者，千杼子非常清楚，那環山公路上所設置的一重重乾坤罩究竟有多難破解。

        除了辛卯，他只收過兩名弟子，一個是江云邈，另一個便是方以寒。

        二人上山前，他都將亭山作為第一道題來考驗他倆。

        江云邈就如傳聞中那樣，風格直接又狠戾，但是干凈利落，簡單粗暴地將一道一道無形之壁強行破除，這樣的確花費了不少時間，也耗費了他許多精力和脈沖，半路上歇過幾次，甚至直接在這大馬路上就躺下過夜，花了整整三天才爬上山頂。

        而方以寒用的辦法和辛卯十分相似，但不同之處在于，方以寒是通過能量相抵的辦法，給自己建了個防護罩，用以穿過這道結界門。他也同樣用了三天時間，但這樣的辦法其實是三人中最耗體力的，脈沖的使用量甚至可能比江云邈強行突破更龐大。這也是為什么，方以寒堅持到最后一天上山一休息下來，放松了神經后，立刻起了高燒。

        雖然當時的江云邈只有十六歲，方以寒也只有十四，但是和同齡人相比，這兩個孩子的才能已經算得上是出類拔萃。這樣看來似乎和二十二歲才通過這數道乾坤罩的辛卯比起來更勝一籌，然而，前兩者是從小便接受辰侍相關訓練，后者卻是半路出家，才大約半年的時間就已經能做到這種地步，調和同頻脈沖這樣的辦法也能夠想到，實在驚人。而且辛卯的這種辦法，他在之后也已經教授給兩個徒弟了，只是沒有告訴他們最后一道門還暗藏著一個陷阱，方以寒生性謹慎小心，并未中招，江云邈卻在這兒吃了大苦頭，差點把那張漂亮臉蛋給弄破相了。

        就光心性這點，他明白方以寒是因為從小的經歷使然，但辛卯一個從人間界來的孩子，盡管不清楚她的過去，可年紀輕輕在做事和應對上就這樣小心，足可見她的出色。

        撇開那兩個年輕人不談，就與時空域的前輩相比，先前他讓時空域內最精通咒術的辰侍方懷妤，來測試過這一乾坤罩。盡管她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玄機，但也花費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完全破解并到達終點，而今天辛卯從到達山腳下，直到突破這最后一道關卡，只用了五小時不到。

        “后生可畏啊……”

        千杼子發出感嘆，臉上卻掛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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