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發現這一點，是因為先前我和小甲他們，曾經嘗試過喚醒他的記憶，”千杼子說道，“而經受到過去記憶刺激的李二柱，他的身體便開始發生了變化。”

        不會是……辛卯眉心微蹙，沉默著繼續聽千杼子向下敘述，而心里卻有了猜測。

        如果她沒有猜錯，那么師父口中所說的變化，極有可能是和先前那些感染了侵蝕病毒的患者一樣，整個人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化成和“蝕”一樣的存在。

        而果不其然。

        就和她所猜測的一樣——

        “第一次的時候，他的額頭處長出了一對不知道是來自于何種動物的角，而第二次，則是直接改變了皮膚的模樣。”千杼子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后來，我們就不敢再試了。雖然在他徹底淪落變成‘蝕’之前，每一次的轉變都還會恢復原狀，但是我們不知道，這一次又一次的改變究竟會變化他身體剩下的哪一部分，也不知道……”

        他沒有說完，可是三個徒弟已經明白了這半句還未說完的話究竟是什么了。

        他們也不知道，在某一次的轉變之后，李二柱究竟還能不能再變回人類的模樣，還能不能維持人類的理智。

        然而——江云邈眉頭一皺，隨即他略微瞪大了雙眼，猛地抬頭看向千杼子問道：“師父，李大爺那兒有沒有人在守著？”

        千杼子沒想到他會這么問，稍稍愣了一下，隨后回答道：“有是有……在我沒有離開亭山的時候，我在李二柱家布下了一個監控的咒術。不過這個咒術有距離限制，老夫離開亭山后就無法再進行監控了。而我為了繼續追蹤他的一切行動，又為了不驚動他，只派了體型較小，敏捷度最高的小甲去那兒看著。”

        聞言，方以寒眉頭一皺，接著問千杼子：“那您讓小甲隔多久向您匯報一次呢？”

        千杼子略微一蹙眉心，像是在回憶些什么：“……我記得是……每間隔半個小時就要和我匯報李二柱的行蹤。”

        辛卯一聽，心里咯噔一下，直覺開始蠢蠢欲動，似乎有什么令人不安的東西要沖破她的胸口，涌到她的面前。

        她面色凝重地問千杼子說：“那現在……距離小甲的上一次匯報已經有多久了？”

        千杼子立即低下頭，調出終端的動作，迅速中還帶著些微的顫抖：“我……讓我看看。”

        辛卯聽了，保持著沉默的同時，又攥緊了膝蓋上的被褥。

        而江云邈和方以寒畢竟也算是見過戰斗場面，經歷過打斗的辰侍，像是預料到了接下來的事情發展一般，默認似的閉上了雙眼，表情略帶不忍。

        為了能讓三個弟子都第一時間能得到情報，千杼子選擇打開了免提功能。

        然而，千小甲始終沒有接通千杼子撥給他的通話，終端內傳來的，始終是“嘟嘟嘟”的忙音。

        這究竟預示著什么，江云邈和方以寒其實早在千杼子撥通通話前就已經明白。

        而辛卯——她雖然不想承認，但在聽見那具有特定節奏的忙音之后，卻不得不承認。

        終端內傳出的忙音聲每響過一次，辛卯的心便沉下去一分。

        腦海里突然走馬燈一般地一幕幕閃過自己和小甲相處的點點滴滴。

        和小甲第一次在亭山見面時候，他在真正認可自己之前還有一些小傲嬌，而在她替小甲修復了腿部關節的老毛病之后，這個小巧又帶著些可愛的機器人就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喊著“卯哥”。

        盡管這個稱呼她不是很喜歡，但是現在想想，她卻覺得，這不過是一個拉近了兩者之間距離的證明而已，聽起來也挺親近的。

        可是現在……

        辛卯難過地低下頭，鼻頭一酸，眼眶也熱了起來。

        而江云邈，則是頂著略顯悲傷的神情站了起來，猶豫了幾秒鐘，隨后開口說道：“……你們都呆在這兒，我聯系可靠的人先去看一看。以寒和辛卯才剛剛經歷了脈沖傳輸，現在還需要休息，我現在趕過去看看情況。順便……”

        江云邈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是他想說的，在場的三個人卻全都能明白。

        順便……把小甲留下的“身體”取回來。

        如果能來得及的話……說不定還能趕上，把小甲消散的意識給收集起來。

        而見到自己的大徒弟準備出門，千杼子也立即站了起來，說道：“等等，我也去。”

        江云邈聽了，腳下稍稍一停，握住門把手的手也一頓。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見那名看起來不過是年過半百，實則已是耄耋之年的老者站在原地，渾身上下都寫著窘迫和局促，好像沒有江云邈的首肯，他就不能邁出一步似的。

        也是。江云邈微微一閉眼，輕聲地嘆了一口氣。千小甲原本就是當初那一百多個孩子里，好不容易被他救下的八個孩子中的一個——盡管他用盡了力氣，也只能用那樣的辦法保下他的七個瀕死的朋友。

        那個時候，他沒能救下那九十九條生命，而現在卻發現自己拼盡全力救下的摯友也要離他而去了，或許有些崩潰，或許也有些不敢面對對方的膽怯。

        畢竟……在師父心里，可能這也算是親手將小甲送上了絕路。

        所有的這些思慮都只在一瞬之間。

        江云邈安撫地朝著千杼子看去，彎了彎唇角，聲音難得溫柔，說話也難得不那么帶刺：“那就走吧師父。要是再晚一點兒，可能咱們就什么都趕不上了。”

        千杼子聞言，看著他愣了一下，旋即立刻要繞過單人沙發朝門口走去。

        或許是因為太過著急，老者的膝蓋在繞過沙發扶手的時候并沒有完全繞開，膝蓋骨朝著不軟不硬的扶手上磕了一下，險些整個人都頭朝地摔下去。

        辛卯見狀，雖然大腦已經反應過來了，但是身體卻因為才剛接受了不屬于自己的脈沖而沒有辦法跟上她的反應，見千杼子以頭搶地，不僅是額頭沁出了汗珠，就連手心里也是急出了一手滑膩膩的冷汗。

        不光是來不及動的辛卯，就連急匆匆地調動起體內脈沖的方以寒也是心下焦急。

        他現在基本上和辛卯就是一樣的狀態，根本就動也動不了。

        剛剛被抽去了大部分的脈沖，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和辛卯的“動不了”不是一個意思，但是他現在其實比辛卯更尷尬——他可以用一點術法，可是對于現在正向下摔倒的千杼子沒有任何作用，大概也就只能在師父身前拼拼湊湊整出一個小得不起眼的巽風罩，替他老人家擋一下，在和地面親密接觸前給他施加個緩沖。

        好在在場的也不止他們兩個現在什么都干不了的家伙，門口還站著一個實力算得上強勁的辰侍。

        江云邈反應速度極快，空無一物的那只手在空氣中稍稍一劃，眼神銳利地看著即將倒地的老者，金色的脈沖立即從他指尖躥了出去，起初看起來還像是速度極快的水柱，而當那水柱觸及千杼子身體的一瞬間，直接幻化成了遒勁的虬枝，把千杼子給捆了個嚴嚴實實。

        方以寒、辛卯：“……？”

        而某位被捆起來的當事人：“？？？臭小子你這是？幾個意思？？？”

        江云邈則是渾不在意地聳了聳肩：“當然是……把平地摔的您給救下來了。”

        語氣聽起來甚至還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辛卯和方以寒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目光里讀出了同樣的一句話——師父剛剛那一下……能算是平地摔嗎？

        千杼子聞言，憋紅了一張老臉正要反駁，結果江云邈隨之而來的一個響指直接截胡了老者的吐槽不說，還一下子把人給扯到了他的身后。

        而還坐在沙發上的辛卯和方以寒則是下意識地看向了千杼子的腳下。

        果不其然，地面上閃著光的陣法赫然映入二人的眼中。

        兩人又是對視了一眼，隨即心照不宣地坐在沙發里保持了沉默。

        不就是形錮陣么，也就是個不一樣的用法而已嘛。

        兩人不約而同地同時這么想著，又很有默契地抬眸朝著被捆起來舉在空中的千杼子瞥了一眼。

        這樣看看，江云邈的這種用法好像還挺好用的哈。

        只不過這個時候，被捆起來的當事人就顯得不那么好受了。

        千杼子憋得滿臉通紅，而這多半也不是因為江云邈控制的形錮陣捆得太緊，而是因為這個狀態在自己的徒弟們面前實在是過于丟人。

        本來就在三個孩子面前沒什么威信，被江云邈這臭小子這么一折騰，千杼子覺得自己更是沒面子了，頗有些氣急敗壞地沖著江云邈低聲吼道：“江云邈……！你、你小子放我下來……”

        而此時此刻，某位被點了大名的江大少爺不管不顧地就要開門帶著被形錮陣綁起來的千杼子往外走，一邊開門還一邊理直氣壯地說道：“這不是考慮到您年紀大了腿腳不便，這樣一來也省得您走路，而且我還能時時刻刻顧上您的安全不是？”

        千杼子聞言，當即翻了個白眼。

        不過坐在客廳里安靜聽著兩人對話的方以寒和辛卯，倒是煞有介事地微微點了點頭。

        這……江云邈說得真的很有道理，下次指不定能找個人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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