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當一個瞎子實在是一件不大爽快的事。我雖然內心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卻沒辦法忽略眼盲給我的生活造成的不便和困擾。
我現在事事都得依賴順遂,這種感覺很不好,F在除了商陸,沒有任何人能讓我心無芥蒂全身心地信任,可等我終于能信他的時候,他卻不在了。
長歌海月頻繁地出現在我面前,美其名曰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教我如何當好一個有理想有抱負不悲觀不失望的優秀瞎子,起初我覺得他簡直是在赤裸裸的扯淡,不過后來我發現,他教的一些技巧的確非常實用。一個沒體驗過失明的正常人,決計是想不到那些細微處的。
我真心誠意地感謝他,卻聽他說:“不用謝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我看見了,你失明了。好像是我奪去了你的視力一樣,我總覺得虧欠了你什么!
這簡直不像長歌海月說的話嘛。自從我失明以后,長歌海月那顆心愈來愈感性和矯情,每次和我說話時透露的那股子惆悵和小清新,明媚憂傷得能讓我的鼻涕逆流成河,再狠狠擤一把,揉成團扔出去。
我打了一個哆嗦,推脫尚有奏折要閱,摸索著走回去了。
到了七月,我開始覺得身子有些沉。這一年的白玉京又分外炎熱,動輒汗流浹背,我開始暴躁;一想到還有奏折要閱,南方澇災,西方地龍動,就開始狂躁;到后來,我自覺我已漸趨妖魔化。
順遂勸我:“陛下,不如先將國事放一放罷。目下最要緊的是孩子!
我搖頭,我已經將大半國事分擔于包金剛和金需勝了,可眼下他們一個去了南方洪澇前線督陣,一個去核查我一個月前所撥賑災款的去向,我實在再無人可托付了。
總不能把我云氏的國事托付給長歌海月吧——他已經在白玉京逗留數月,且絲毫沒有回國的念頭,成天在白玉京發散他過剩的悶騷桃花味兒,搞得這個炎熱夏季的少女們愈發激情火熱。我有時候不由自主地就懷疑起他是不是在走什么迂回曲折的謀逆路線,這種犧牲色相的精神真令人肅然起敬。
我讓順遂替我捶了捶腰,喝了口水,繼續聽她念下一份奏折。
既然做了,便要做好。我自認不是一個睿智的明君,十件事縱有九件是錯的,也總有一件是對的。天生才智上的平庸,只得用努力來彌補。
所幸我腹中的孩子一直很安穩,除了有些嗜睡,我并沒有害喜之類的癥狀。這個新生命這樣的安靜,就像年少時的商陸。
八月的時候,我在蟬鳴聲與蓮花香中迎來了一位故人。那個傍晚我正在合歡樹下納涼,依我從前的經驗,我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滿目都是夏日晚霞流轉的絢爛,想必該是一副很美麗的景致。我摸著肚子對里面的孩子說話,告訴她四季的漸次流轉與那些花朵的顏色和香味。
就在此時,順遂在我耳邊悄聲說:“陛下,有一人說是您的故人,還出示了您的墨寶,就在外頭大殿跪著,要宣他嗎?”
我一時相不起我何曾來的這么一位故人,好奇之下便讓順遂宣了。不一會兒,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帶著一如既往的爽朗的笑意鉆進了我的耳朵:“云小茴,你居然是皇上了。”
我有一瞬間的怔愣,而后驚喜道:“白蘞?!”
“是我,老子回來了!”他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雖然看不見,但我能想象到白蘞的動作神態,想必他現在正大刺刺地坐在我對面,怡然自得地翹起二郎腿來。
再次與白蘞相對,我們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他沉默了很久,后來終于小心地打破沉默:“怎會看不見?”
我搖頭:“太醫查不出病因。針灸醫藥都試過,就是看不見。白蘞,我現在開始相信起因果輪回,大概商陸和我,彼此都是對方生命中的一個劫,他死了,我瞎了,躲不掉的。”
白蘞嘆了一口氣:“我這么些日子,走了很多地方,經過了不同的城鎮村莊,見到了不同的人事風景,有些事情也能想通透,可這事我就怎么也想不通,你和他怎么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笑了笑:“不說這個了。這次你回來,留些日子吧,我給你安排好住處,白蘞,留下來幫我吧。”
他的聲音有些尷尬:“這……讓我打打殺殺搶些肥羊的行,讓我在宮里,我可干不了那些文縐縐的事兒!
我知道,這是我的私心。白蘞的性格不適合波濤詭譎暗潮涌動的朝廷,可現在的我無人可托。
我心里內疚,覺得有些對不起白蘞。
沒想到他卻答應了:“唉,這時候如果我走了,也確實不是個東西,你們孤兒寡母的……”
他猛然頓住,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失言,極度不自然地掩過這個話題:“咳……是女娃兒還是男娃兒?我聽說白玉京章太醫的脈號得最準,他怎么說?”
我囑咐順遂:“去外頭守著!
待她走了后,才低聲對白蘞說:“女孩兒。切莫透露出去,這消息,只有我與章太醫知曉,我攥著他一家五口的人命,才逼得他對外騙說是男孩兒!
白蘞吃驚道:“何至于此?”
我有些累:“從古至今幾千年,女皇亦不過只出了一個。我上位,并不是人人都心服口服。滿朝文武百官的眼睛都盯著我的肚子呢,如果仍是個女孩兒,說不得便保不住了……他們不會讓云氏下一個帝皇還是女人繼承的。”
白蘞的聲調都變了:“這朝堂居然如此……你可有麻煩?我別的不行,暗殺什么的還是可以試試的。”
我感謝白蘞:“無事。前幾月剛初定時,的確有幾個刺頭,后來皆卷入離奇死亡,是長歌海月在暗中操作!
“長歌海月?長歌當國的那位公子?他可靠嗎?”
我沉吟:“目今看來,是可靠的……”
雖然我一直不明白他死賴在白玉京的用意究竟是什么。我覺得長歌海月的思維是世上最難理解的神秘沒有之一,比商陸還難搞。
我們又說了些別的,然后開始閑聊。我忽然想起方才順遂說的,白蘞是憑著我寫的字才得以進宮來的,可我記得我在霸氣寨的那三年,唯一翻閱過的讀物便是我的小黃書……
“白蘞,你拿了我的什么字進來的?”
“哦……書啊。你當日離開東川的時候,只拿走了一部分,還有些在我這兒,我就挑了幾本帶來了。”
晴天霹靂!
我顫抖著問他:“是那些我批注了的……書?”
我記得當年我翻閱小黃書,本著認真的研究精神,曾在書上八八六十四種姿勢旁添了一些自己的見解,比如從人體構造來說那個姿勢難度太大,比如對書中關于男人尺寸描寫的一些夸張之處提出質疑……
白蘞樂呵呵地點頭:“嗯哪。”
我有一瞬間想殺人滅口。
白蘞的到來像一場及時雨,但我不知道他觸碰了長歌海月哪根脆弱的腦筋,白蘞走后沒多久,長歌海月就在門外大聲求見。
我這個瞎子都能感受到他的殺氣騰騰,頓時以為自己做了什么罄竹難書的惡事,比如打擾他和妹子的好事之類的,便認真回憶起我干了些什么。
結果長歌海月劈頭就問:“那個白蘞是什么?”
他這話誠然問得可笑,我一臉誠懇地回答:“人啊。”
他的語氣十分不耐煩:“我是問你是什么人?”
我順口就想答,忽然意識到不對:“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他冷笑連連:“云小茴,我在這白玉京待了三個月,你以為是為了誰?你在朝廷上的事,一件都不同我來說,我不怪你,我理解。我私底下替你除去一些麻煩,也不好意思當做什么大功勞到你面前邀功。可我做這些,不是為了看到你和另外一個野男人親親熱熱的!你對得起我……我的兄弟商陸么!”
他這話的破綻和漏洞簡直和篩子一樣多,我發現我居然無從辯起,只能就最后的一句話反問他:“你和商陸什么時候成兄弟了?白蘞不是野男人,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信任他。長歌海月,我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可我們的交情沒到你能對我指手畫腳的那一步吧。”
他不語,過了一會兒,我聽到門打開的吱呀一聲,而后是他飄渺過來的輕輕的聲音:“云小茴,你不僅眼瞎了,心也瞎了!
這聲音里帶著些我從來沒在玩世不恭的長歌海月語氣中聽到過的悲涼和哀傷,分明是很輕的語氣,我卻覺得有千斤重。
我忽然覺得我說錯話了。
我想找個機會同長歌海月道個歉,解釋一下自己的本意并非如此,可接下來幾天,我都沒有再見到長歌海月,順遂同我說,他正買醉在章臺畔,逍遙得很。
倒是白蘞天天和我見面,聽我說一些朝堂上的事。這一日,白蘞如約而至,來的卻是兩個腳步聲。
我有些疑惑:“白蘞,你帶了別的人?”
他的聲音里有一點不自然:“咳,是……這是我旅途中結識的同伴,我們交談過,我覺得他于政事上頗有一些獨到的見解,小茴,他能幫助你!
我不知白蘞用意如何,只能說:“是么!
白蘞連聲答應,反復強調此人絕對可靠。
我只好向虛空中抬了抬眼:“這位公子,不知如何稱呼?”
“草民江鎖衣,參見陛下!
這個聲音,我曾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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