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屋外雨勢滂沱,直把天地都淹了去,河床上浪高水急,而大多數(shù)寒軍正睡得香甜,哪里有人察覺到這方異動?
只見著夜行衣蒙面兩人立在跟前,夜色中身影時隱時現(xiàn)。
連子君不耐旁人斷了鴛鴦交頸,劈面對著來人就是重?fù)簦矸ú幻饽郎珓鉄o丁點削弱,可誰知黑衣人側(cè)身讓過長劍,二指捏住劍刃,使力一卷,那寶劍竟被扭成了麻花,如同廢鐵般脫手而出棄至地上。
鏗鏘一聲,連子君大驚,“你是誰!”
寒澈登時醒神,撐起身子,心中清明了幾分,咬牙猜道,“是那兩只大云狗?”
“誰是狗?”
言歡這兩日受了不少閑氣,腰上軟鞭不假思索地舞出,銀蛇似是活物,齜出毒牙襲人門面,這鞭舞得水潑不進(jìn),幾無漏洞,每一下都在地面上印下深深鞭痕。可想而知,若是打在人身,得是如何的徹骨之痛。
連子君又是護(hù)主又是上下防備,仍是生生挨了幾鞭,俊朗的面孔一下子青白相交,厲聲吼道,“你們是大云派來的?你們可知,這樣有違大云與寒國的友誼之道!”
“別那么大聲,把外面的人驚動了就不好了。王子與連軍師并不想許多人見得你們現(xiàn)在這番……模樣吧?”溫潤的嗓音如同山中清澗,極其安撫人心,可寒澈卻是越聽越窩火,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你是嚴(yán)觀白!”
扯下面罩,嚴(yán)觀白笑意盈盈,“正是。”
連子君赤手空拳就要攻上,可身無寸縷,涼颼颼的下體生冷不休,“大云狗假借醫(yī)病之由,今日對王子不敬!”
言歡火起,長鞭如銀線揮出,沖著連子君又是幾鞭,有一鞭砸在米袋上,當(dāng)下裂開大口,白花花的米粒向外溢出,墻角頓時白煙陣陣。連子君幾乎痛暈過去,渾身是血,整個一人肉血葫蘆。
嚴(yán)觀白唯恐言歡打死了連子君,教訓(xùn)得差不多才勸住,回眸向著連子君,滿面盈笑道,“聽聞連軍師也是自大云而來,比起我們,連軍師又如何?你可是忘了當(dāng)初是誰救你水火,忘了當(dāng)今國土圣君在何處。連軍師幾次出計攻城掠地,每一刀砍下的都是同脈所出的大云子民,你腳下的土地都系大云將士鮮血鑄成,別族尚能大放厥詞,你又能如何?”
一番話說得至情至信,連子君有再多屁話也噎了回去,索性抿唇不語,臉色越來越白,仿佛俊顏被雪覆蓋。
嚴(yán)觀白眼風(fēng)一遞,言歡領(lǐng)會,扯起地上的碎衣,撕成條狀后將寒澈連子君好似沙包般裹了起來。
粽子寒澈狠狠剜言歡,恨不得吃她血肉啃她骨,傷他心頭愛之事絕不就此罷休!轉(zhuǎn)眼看連子君,居然不掙不扎地任言歡捆綁起來,他闔上雙眼,似是逃避之姿不管也不顧。
寒澈不禁心中大凜,他早知連子君是大云人,難不成在今日會反叛,不再歸從寒國?別的不說,光是今日肌膚之親已叫他身心全給了連子君,若是那人聽了大云的妖言惑眾……離開了自己……該如何是好!
“子君,你莫理他們。”寒澈又怒又后怕,自欺欺人道,“你們休的胡說!我寒澈在此扎營只為助玖帝登上圣位。”
言歡冷眼旁觀,嚴(yán)觀白猶是在笑,似是在看一出戲,“恩?”
寒澈力持冷靜,可聲音猶在發(fā)顫。“你們綁住我們又能如何?我父若知我與子君失了消息,定會出兵進(jìn)伐大云,待他日,大云與寒國真會是一場血戰(zhàn)!”
嚴(yán)觀白不驚不動,仿佛一切了然于胸,直笑得寒澈心底發(fā)毛。白日時寒澈便知這自稱大夫的男人并非池中物,但并不知他身上會透出這種迫人的氣勢,嚴(yán)觀白這男人,藏得深沉,若是一認(rèn)真,就讓人心畏不已。饒是寒澈,也是面色丕變,他說,“你信不信,我的父王,我的臣弟們都會為我報仇,舉兵討伐大云不義之舉!”
嚴(yán)觀白啟唇笑道,“我自然是信的。”
“那你……”
“其一,王子的父兄會來征伐為的并不是寒澈你,而是借機(jī)發(fā)難罷了。其二,我嚴(yán)觀白有說……要你們的命?”
寒澈隱秘之處被戳穿了,此下更是難堪不已,有地鉆不得,有天逃不得,心頭火起,又痛又傷,他狠道,“那又如何,結(jié)局才是重要,過程誰有介懷!就算我寒澈死了,也是死的其所!”
嚴(yán)觀白俯身,鳳眸中印著點點燭光,恰是蠱惑人心,“真的……死的其所?王子不想坐上帝位?”
寒澈怔住,捆在腰間的雙拳逐漸攥緊,瞳仁中閃現(xiàn)異色,“我……”
“此次在大云國內(nèi)扎營,為的不也是建功立業(yè),贏得更多重臣的支持嗎?王子父王病重?zé)o法下榻,要不是王子的出身,帝王之位又怎會遲遲沒有下文?”
“父王的病你怎么會知道……”那是宮中隱秘,別說是外族人,連寒國內(nèi)也無幾人知曉,這嚴(yán)觀白真是上天入地的神?
嚴(yán)觀白嘴角噙笑,“有人向我求醫(yī)問病,自然就知了,無什么大不了。但是還有一點,王子你也清楚的,這回同你出征的二萬精兵里,到底安插了多少眼線、多少殺手。想必你的兄弟并不想你再回到寒國。你可知為何我會入營為王子醫(yī)病?”
“是我的二弟引薦的你……”寒澈念及此事透心涼,嘴上還是說,“本王并不怕!”
“除去王子的脾性,嚴(yán)某還是敬佩的,在下以為,只有憑著自己的本領(lǐng)登上帝位的,才是真正的王者!玖帝是,王子應(yīng)當(dāng)如是。”
寒澈目光陰狠,“你到底是誰?”
拱手微笑,“嚴(yán)觀白。”
他察覺嚴(yán)觀白并無傷己之意,靜道,“你想如何?”
嚴(yán)觀白悠閑的模樣仿似談?wù)摻袢盏奶焐皣?yán)某可助你排除異己。”
寒澈也是聰明人,哼笑道,“事成,你想如何?”
“寒國不再進(jìn)犯大云,兩國長久和平。”
“這么簡單?”
嚴(yán)觀白道,“并非易事。”
寒澈突然得意地笑了,“我可以答應(yīng),不過還有一條附加條件……”他眨眼幾下,“嚴(yán)大夫,你附耳過來。”
嚴(yán)觀白應(yīng)言彎身,耳廓里一熱一滑,寒澈的軟舌繞了一圈,滿足地咂舌,引得一旁奄奄一息的連子君醋意大發(fā)。
言歡惡心不已,正要扯回嚴(yán)觀白,聽得他道,“我答應(yīng)就是。”
寒澈曖昧地笑著,“那本王就安心在這歇了,等你的消息。”
鳳眸微彎如月,絳紅痣紅似血,仿佛一簇小小的火星,正在眼下濃烈地燃燒,卻一直隱忍不發(fā),爾今正要燎原,燭光照在銀色面具上,幻繼明滅,在這男人溫潤至極的笑容下,悄然散發(fā)出一股毀天滅地的霸氣,令人不寒而栗。
他說,“王子就請放心。二萬精兵我會讓他們——有去無回。”
嚴(yán)觀白推門而去,言歡跟在他身后,腳步卻遲疑了,“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言歡驚疑地啊了一聲,“那你方才信誓旦旦。”
“我只是在等一個機(jī)會。寒國之心路人皆知,可大云卻為防落人口實,又恐寒國借此名正言順進(jìn)犯,故而一直按兵不動。內(nèi)亂未定,又有外強(qiáng)環(huán)伺,若此事不妥善處理,非但此次大云危機(jī)重重,未來之路也是坎坷。所以,這一回定要殺雞儆猴。”雨點打在人身上,竟重得有些發(fā)疼,言歡被沖刷的眼都快睜不開,“只有我們兩個能做什么?”
嚴(yán)觀白勾唇笑了,鳳眸望天,他說,“不止我們兩個。還有老天幫我們。”
言歡跟著仰面,噼噼啪啪的雨點砸在礁石上,風(fēng)高浪急,混著泥沙的水積至腳踝處,一踩一個深坑。這兒委實不宜軍營駐扎,可偏偏寒澈身患重病停了下來,又偏偏天降暴雨連續(xù)多日。她猛地一怔,激動道,“難道是……”
“四月本是虎云河汛期,又是連日大雨,想必不出二日就會有河災(zāi)。”
“可是,不是有堤壩?”河堤長百里,寬石砌成,圖的就是大云關(guān)外永世平安,卞城民眾不受河汛之?dāng)_。這樣牢不可摧的堤壩,如何破得?
“你不信我,總該信蕭南風(fēng)。”嚴(yán)觀白若有所思,“上回在江湖公審上沒用上的法子,此次終是派了用場。”
言歡被這一計劃激得心突突跳,不由地拉住嚴(yán)觀白的袖子,“你是說蕭南風(fēng)去毀堤?”
“正是。”他知她心焦,頓了頓又道,“我和蕭南風(fēng)之間真是奇怪,時而合作,時而又?jǐn)硨Γ贿^,他是個值得信任的伙伴,你不必為他擔(dān)心。”
言歡掩去眸中憂色,慌忙放下雙手,“是了,我該信你們。”
嚴(yán)觀白微微笑了,笑得有點發(fā)苦,“言歡,時至今日,你會原諒我嗎?”
“我沒什么可怪你的。”
他深深地望進(jìn)她的眼底,眼睫上沾滿了雨滴,一眨,一串晶瑩跟著滾下來,嚴(yán)觀白極輕極輕地說,“言歡,愿無間之中,從此之后,只剩我一人。”
“胡說什么?”言歡忽然驚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早就不怪你了。我是喜歡過你的,所以后來才怨。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怨了。”
嚴(yán)觀白神色溫柔,“也不喜歡了。”
言歡吶然終是不語,十指擰著濕透的袖袂,良久才抬首,唇剛啟就被嚴(yán)觀白按住,他說,“別說。”
言歡嘴巴動了動,聽他又道,“別說。”
高傲如嚴(yán)觀白,語氣中隱有哀傷。
兩兩相望之下,雨水一遍遍砸在面上、肩頭,恍惚間憶起一些事,像是很久以前發(fā)生的,他們相遇在傾海、她屁顛屁顛地跟著他跑、他們幾次沖突、他幾次騙她、她幾次發(fā)怒……一幕幕終是如同浮光掠影,匆匆一瞥后化成冰涼,如同舟行水上,邊留下痕跡邊慢慢不見,而這一程,走得是否心安,而這一站,是否是心中所屬?
“剛才答應(yīng)寒澈什么事。”
嚴(yán)觀白淡道,“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而已。”
天空滾滾黑云壓城,雨水連接著地面,密密實實,毫無空隙。忽聽得巡邏之人呼叫,聲音越拖越長,越喊越高,隨即有人應(yīng)和而起,霎那間風(fēng)起云涌,聲動厚土,他們叫:“河災(zāi)……河災(zāi)……逃啊……”雜亂之中,又有人怪聲大喊,“有敵來犯……弓箭手……”
寒澈與連子君正被捆成粽子藏在糧草里,饒是他們后悔,也無臉面讓人進(jìn)來替自己松綁,更何況敵友難辨,難保有人趁機(jī)暗殺了他們。如此混亂又是群龍無首的情形之下,寒軍剎那潰不成軍,偶有幾個隊長模樣的將士立在高處,指揮弓箭手向著浮沉來的船只與“敵軍”射箭。
人心大抵如此,亂中總會出些錯亂,加上天色尚黑、雨大風(fēng)急,更加看不清河上漂浮的兵甲到底是真是假,只一味為了性命而定睛射箭,殊不知不過是些死了的豬羊穿了兵胄。
平地乍起一聲驚雷,如同天崩地裂之響,原本開了口子的堤壩如同被轟然全塌,方圓百里遽然一震,河水勢頭高漲,咆哮傾瀉北下,天搖地晃,人都幾乎站不穩(wěn)當(dāng),不知誰先醒了神,棄弓丟箭四肢并用地逃了起來,“快……快逃命!”
功名利祿會隨時間消磨而失去光彩,而不管多么龐大的人力在天災(zāi)面前,忽而顯得那么不足一提。
言歡料到會有這么一幕,可心跳還是驀地一滯。
無數(shù)寒軍在水患面前哭號滾地,再沒了之前的囂張跋扈,更有藤甲兵被踐踏踩死不少,形狀可慘可怖。浪濤中蕩漾的一張張人臉被一波高過一波的水淹沒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不知多少幽魂在此殞命。此地原就是凹陷之地,一面正對著虎云堤,被毀的大口直直對著寒軍帳篷,河堤一破,好似提壺倒水般,不一會就被灌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水面上浮,幾與山平,水上飄滿了帳篷旗桿兵刃尸體。哪日退水了,不知埋了多少枯骨。
二人站在高處,眼中波瀾翻舞,慘呼痛叫充耳不聞,言歡些許失神,這便是戰(zhàn)爭么,非要流血死人才能獲勝,誰更狠誰就能得天下?寒國幾犯大云欺人太甚,可如今慘狀也確實叫人不忍睹視。每次都是這樣,血尸體爭斗,是不是在江湖就非要斗,斗你我心機(jī),斗得你死我活?她不覺恐懼,卻已疲憊。無休止的戰(zhàn)爭何時能停止,玖帝盛世哪一日真會到來?嚴(yán)觀白與蕭南風(fēng)真能全身而退?
嚴(yán)觀白輕推言歡,“蕭南風(fēng)應(yīng)就在此附近,你放煙讓他帶你走。”
她奇道,“那你?”
“事未盡。”寒澈連子君還關(guān)在糧倉里,再不去說不定會被淹成水鬼,一計不成,倒釀后患了。
言歡抽出袖中之物,紫煙升空。
正在這時,尚有十多個武藝不弱的藤甲兵攀上了高處,見了言歡與嚴(yán)觀白,霎時雙目充血,各個拎刀喊殺,“死了那么多兄弟,跟大云脫不了關(guān)系。”
言歡怒瞪,“這是天災(zāi)。”
一波又一波的藤甲兵爬了上來,誓要為寒軍報仇雪恨,刀光劍影亮徹黑漆夜空,難分難解之際,忽聽得簫聲裊裊,而吹奏之曲并非尋常,眾人渾不理,可奇異之事發(fā)生了——
巨浪滔天的河床突然間靜如處子,平和之勢猶如之前一切不過是幻夢一場。但是,一種濕重寒意自脊后升起,漸次襲上每個人的心間,面著堤壩的藤甲兵紛紛抖得如篩糠般。
言歡余光一瞥,也是驚得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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